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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故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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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林苑的牢獄遠在鶴華台的西北,隔離南北兩道諸多殿宇,倚於深林,嵌在絕壁,其門禁有一百衛士列陣,拒馬重重,進出者手續繁雜,森嚴無比。

宋言站在獄門外等待公孫玄章的手信,彼時他看到有兩人臨近,不由目光一沉。

來人是阿爾赫烈和阿聿,阿聿上前與守衛交談,阿爾赫烈信步走在後頭,隔著幾丈距離與宋言目光交視。

二人初次相見卻如舊人深悉,眉眼之下滿是勝負,火花瞬燃。

宋言向來舉止有禮,可這一次他並未向阿爾赫烈施禮,反而挺直了身板冷若冰霜地看著對方。阿爾赫烈微微側眸,唇角含笑,餘光透著不加掩飾的譏諷。

男人們心思深沉又極其敏感,千萬種愁緒中唯情意難染,可一旦入心,哪怕落葉無痕,僅是一縷清風於他們來說,都是一場山呼海嘯。

宋言拳頭緊握,往前走了走。

阿爾赫烈索性正麵相對,直視宋言。

阿聿與守衛說明來意,轉眼便見自家將軍正用他那冷漠的眼眸尋釁旁人,對方難掩慍怒,氣氛劍拔弩張。

阿聿從未這般好奇過,湊來問道:“將軍認識此人?”

“不認識。”

“不認識?”阿聿好奇更甚,有些難以置信,“可你二人瞧著馬上就要持刀論劍!”

阿爾赫烈抬起下顎:“小小侍衛,何來資格與我相對。”

阿聿哪裡見過將軍這般較真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阿爾赫烈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他,阿聿立即正正神色,輕咳半聲:“那確實不配。”

阿爾赫烈不再與宋言交鋒,轉身進入獄中。

宋言也及時斂回情緒,耐心等著。

***

此次尚林刺殺事件以蕭明月為軸心牽連了幾十人,鶴華台的蘇爾誇誇便在其中。但蘇爾是烏州人,又是阿爾赫烈的仆從,故而隻是關了一日作好案簡便可以釋放。領人的事本歸阿聿管,可阿爾赫烈也跟來了,不消多問,阿聿也知將軍何意。

牢獄內外早已打點,阿聿與蘇爾守在甬道處,看著阿爾赫烈朝向裡間。

蘇爾問阿聿:“將軍要去救蕭娘子嗎?”

“蕭明月是被皇後關在這裡的,將軍救不了。”

“那將軍去做什麼?”

阿聿倚靠在石壁上,環胸說道:“就是隨便看看啊。”

蘇爾雖是一個小仆,但也跟隨將軍數年,將軍從來不會做隨便之事,阿聿不說他便不問,隻管安心地一同守候。

***

阿爾赫烈沉步而來,走到裡間獄室。

蕭明月不知為何沒有上榻,而是臥在了地上,她雙目緊閉未有反應,似乎沒有察覺門外聲響。

阿爾赫烈俯下身來,隔著木欄伸手探向蕭明月的頸下,脈搏微弱,肌膚滾燙,他指尖微涼,在觸碰到高熱的時候已感知到異樣。

阿爾赫烈從腰間的玉壺中取出一粒藥丸塞進蕭明月的口中,因不見她喉間滾動,便捏其下顎,指腹順著咽喉滑了滑,直到她嚥下。

阿爾赫烈起身立定,片刻後,蕭明月被齒間一陣苦味激醒,她猛地咳嗽幾聲,伏在地上又嘔了一口血。但這次嘔血卻有不同,隻覺淤積胸口的惡氣一下子就散了,呼吸頓時輕快。

彼時蕭明月撐起身子,攏了攏散肩的長發,這纔看見門外站著一人。看清是阿爾赫烈時,她的心緒陡然不平,氣息有些急促。但她隻是抬頭望著他,沒有說話。

阿爾赫烈回望的目光淡漠,他問:“看什麼?”

蕭明月彆過臉去。

“看著我。”

蕭明月看過來,開口喚了聲:“烏州的右大將軍。”她的聲音嘶啞,聽著十分孱弱,“你來做什麼?”

“自是來看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蕭明月抿了抿唇,不願在他麵前示弱,於是撐著雙臂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看完了嗎?”

阿爾赫烈瞧她腳步虛浮,丹田氣薄,便知她受了內傷,那粒藥丸服用的很及時。他回道:“我知你心中不快,隻是不知你是因為我隱瞞了身份,還是因為陸姩利用了你們?”

蕭明月不語。

“鎮北侯與廣靈王合謀叛亂,陸姩為報滅門之仇加入其中,他們密謀數年,此番落敗,倒與你有很大的關係。”阿爾赫烈這話引得蕭明月變了神色,他繼續說,“鎮北侯欲殺太子作亂皇室,那日若不是你,也許太子就沒命了。”

蕭明月心中已有所猜測,她張了張毫無血色的雙唇:“水居,是太子……”

“你一直想知道這場選妃的背後在隱藏什麼,今日我便告訴你,我與太子及其他尊師會聚在此,不是為了霍家選婦,而是要為烏州擇選一位和親人選。”

“和親?”蕭明月臉色煞白,上前一步抓住木欄,“是與烏州和親?陸惜芷六年前不是嫁去烏州了嗎?”

“她死了。”

蕭明月眸中生霧,烏黑的瞳孔散失光彩,她快速將腦海中的亂麻悉數捋平,在清晰的那一刻頓時啞然。

真是好大一場謀局。

***

陸九瑩為了救她遠赴長安,到了尚林之後兩人費儘心思想要拔得頭籌,三次考校中不乏她出謀劃策,原以為自己胸有成算,卻不想這一切本身就是一場算計。

蕭明月緩緩鬆開木欄,垂手後退半步。

她突然想到什麼,問道:“陸姩知道嗎?”

“她若不知,就不會入尚林參與作亂了。”

陸姩定是知曉的,所以才會在前一日請宴陸九瑩,讓其退出。即便陸九瑩沒有答應,那日高台之上,陸姩獨自攬下罪過保全了陸九瑩,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殘害之心。可陸姩謀亂失敗,真的是因為鎮北侯沒能刺殺成太子嗎?

蕭明月凝眸看向阿爾赫烈,獄中燈燭輕燃,淡淡光影拂過二人的眉眼。

她問:“你曾讓我勸阻九翁主不要去三雍宮,是何意?”

阿爾赫烈雙手負於身後,指尖撚了撚。

蕭明月不等他答,含怒開口:“因為你擔心九翁主真的要退出選妃,所以激將於我,原以為你與陸姩有所交往,如今一看,你從未想過幫她……你救太子,讓九翁主入殿,是不是早就知道陸姩要謀反,想要她的命!”

阿爾赫烈神色不動,依舊那般冷漠:“可以這麼說。”

“你害了陸姩!”

“她與鎮北侯府密謀造反,倒成了我的錯?蕭明月,眼下你受累身處大獄,不去操心自身安危和九翁主的困境,倒去關切一個死人?”

蕭明月再度啞然,陸姩墜入火海身殞,通過考校的便隻剩陸九瑩和年婕瑜,年婕瑜是太傅之女,高門大族,自是有辦法逃離這場困局,可陸九瑩身世多舛,如何能解?想到此,蕭明月隻能硬著頭皮開口:“聖上欲選和親之人,是誰?”

她問得如此理直氣壯,阿爾赫烈不免覺得好笑:“你為什麼覺得我會知曉呢?”

蕭明月死死地盯住阿爾赫烈的眼睛,揣摩這句話的含義,末了,她聽出來了,阿爾赫烈並不知道聖意如何。為此她心煩意亂,轉身以背向人:“不知道還來此處做什麼?”

阿爾赫烈往前走了一步:“我來是想告訴你,凡事如何計較,唯命重矣。”

蕭明月此時回頭看他,獄中閃爍的燭光映著男子的眼眸格外亮堂,在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這雙眸子似曾相識,不禁回身往前,再次走到木欄之處。

阿爾赫烈看著蕭明月抬起手來,遮住自己的眉眼。

他的眸光動了動。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蕭明月問話的時候聲音微顫,便是那須臾,她覺得渾身熱血,心跳加速。

阿爾赫烈斂眸:“你在說什麼?”

“你以前去過憉城嗎?”蕭明月突然這般問道。

“沒有。”

蕭明月手臂一滯,隨即垂落,她道:“是我認錯了,你怎會是他,那位叔伯看著得有四五十歲了。”

“哪位叔伯?”

“我在憉城時結識的一位甜餅鋪老闆,他慣以衣帽遮麵,從未顯露過真顏。”蕭明月看著阿爾赫烈回話,“我家商隊出事的時候,他曾給我留下過線索,說起來,他救了我家,也救了我。”

阿爾赫烈似乎不想聽她說舊事,抬臂理了理袖腕,斂合衣襟。

蕭明月抿了抿唇,她也是糊塗了,這二人年紀不符,身份不同,怎會是一個人呢?可不知為何,適才她見著阿爾赫烈隱隱灼灼的目光,竟入神看走了眼。此刻阿爾赫烈冷漠相對,她便心中有數,隻得無言回到榻上,跽坐在木案旁。

阿爾赫烈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緒,從袖中抖落一塊物什。

那是一塊甜餅。

他本想遞給她,可是憶起曾在憉城縣牢時,他給過一次甜餅,那個驕傲的女娘反口譏諷此舉是在喂狸奴,還十分刁鑽地擠對人。

***

此時蕭明月沒有當初的鋒銳,孑身端坐在暗處,滿是孤寂。

阿爾赫烈收回甜餅,往後退了一步,他道:“小侯爺陸灝已經蘇醒,聽太醫令說他中了劇毒,那毒已入臟腑,延至四肢,如今他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他。此毒應是陸姩所為,陛下憐惜小侯爺,已經遣人將其送回府中療養。”

蕭明月略顯平靜,淡淡說道:“這般看來,他是活下來了。”

阿爾赫烈頓默,而道:“多言數窮,不過保命而已。你好自為之。”

蕭明月並沒有回頭看他,聽著腳步聲遠去,方纔抬眸望向那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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