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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故 第二百九十二章 鬼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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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二,小河離開赤穀城,前往漠北王庭。

出嫁過路第一城為墨州南城,墨州王收到赤穀城送來的訊息早早地做好準備,大開城門迎接使團。因著瓦瓦拜師芳陽宮,南城上下都知漢家女史蕭明月是州邦最尊貴的客人,城中百姓皆慕名而來一睹芳容。

墨州與漢家交善已為西境周知,墨州王相送蕭明月一眾離去時,內心百感交集。他知自己打破了北道原有的秩序,即將麵臨來自暗處的箭矢,他雖不懼卻另有擔憂,故而彆離前向蕭明月求了一個承諾。

墨州王說:“本王膝下隻有瓦瓦一女,珍愛非常,我將她留在芳陽宮,除了讓她學醫保全自己,便是希望有機會能在那裡擇一良婿。”說罷,他和善一笑,“夏圍時,我有幸見過你的兄長光武侯,英姿勃發,鋒芒畢露,若有這樣一位夫婿護在身側,定能不受這亂局之中的明槍暗箭。”

蕭明月以為墨州王想把瓦瓦嫁給宋言,誰知道卻不是。

“本王見他身側有一位姓裴的將軍,亦是非凡,聽聞裴將軍家世顯赫,年少有為,至今還未娶妻,若瓦瓦嫁於他也是一段良緣。”

原來如此。

可蕭明月不想傷了墨州王的心,便不作隱瞞,她說:“裴將軍雖未娶妻,但已與九公主身側的一位侍女互定終身。瓦瓦貴為墨州公主,想尋漢家良婿不是難事,若墨州王信我,我可承諾一年內送瓦瓦前去長安,長安少年皆有為,她想尋什麼樣的夫婿都有的挑。”

墨州王思索片刻,想來早已預料到會有這般情況,他並不執著,隻道:“如此也好,盼望左將軍將瓦瓦一事放在心上,本王與墨州感激不儘。”

墨州王得了承諾,終於放下心來。

而蕭明月卻為此心神不安,墨州王世居北道定是有所預料,即便有些話他沒有表明,但此刻能站定立場已是難得。

***

使團順利離開墨州,前往下一城延州辭城。

蕭明月曾在兩州之間的深川峽穀截過哈迪斯的刀箭,這一段路曲折複雜,極其容易埋伏,隨著使團暗中出發的九名霍家騎士已提前探路,雖未發現刺客蹤跡,但卻不斷受到乞食流民的阻攔。

這些流民來自各個州邦,他們跪伏在小河的馬車前求要食物與藥材,小河本意散發一些救急物資,便是這份好意讓使團受困其中,幾番數次止步難行。

此次使團雖由蕭明月和阿爾赫烈帶領,但也隨了南北兩派的翕侯,一位是折蘭翕侯,另一位是汝義翕侯的堂兄蝕靡翕侯。

折蘭翕侯尚在好言相勸流民,而蝕靡翕侯則不由分說開始毒打。流民與使團數次發生衝突,已然有人為此丟失性命,蕭明月雖為最高武將,但根本無實權,阿爾赫烈再次豎起赤紅的“烈”旗幟,斬殺向百姓出手的兵士,這才下了蝕靡翕侯的氣焰。

***

夜晚駐營。

司玉來找蕭明月,她見人直抒心意:“這幾日所遇流民中有許多是侖州人,他們於北道困頓已久,我想帶他們回家。”

司玉指給她看,蕭明月這才發現遠處影影綽綽的身影。

“是否可以讓他們遠遠跟著,我保證不會叨擾到使團,隻要過了辭城,我便安排他們的去處。”

蕭明月有所思,她道:“並非我不願,隻是你應曉得延州王不與漢家交善,此番我們過境,延州王或許會有所刁難。”

“其實你是想說,延州王或許會看在小河公主的顏麵上不與你為難,反倒因為我要回侖州轉而刁難於我。”

“是有此意。”

司玉道:“你放心,我既要回家誰也阻擋不了。延州王雖強蠻,但也不是沒有弱點,此番不僅是你要過境,亦是我的試驗。”說到此處,她問蕭明月,“西境秋季牛羊膘肥,本不該多有流民,你可知為何這一路來所遇眾多?”

蕭明月說:“想來是有心者將漢家與漠北的紛爭散播了出去,我瞧有些百姓並非乞食流浪的,而是尋求避禍的普通百姓。”

“其實每一年都會有百姓遷徙的事情發生,大到州邦之爭,小到部落鬥勇,贏者牛羊奴隸數不勝數,而輸者隻是一時背運,他們很快便可以通過強占、掠殺來填補空缺。北道諸州強盛,又毗鄰漠北,他們做派單一卻同出一轍,尋常百姓的性命於他們眼中與牛羊無異,有些時候還不如牛羊。”

蕭明月聽著司玉之言。

司玉又道:“但此番漢家與漠北相爭不同於西境內部,我聽族人說,東邊的幾個州邦很多百姓聽到謠言,說漢家大軍入境定會將家園夷為平地,如今侖州與夷州已被漢家掌控,他們隻能繼續往西抑或南下尋求庇護之所。我理解他們的憂慮,但遷徙動靜不小,這般混亂之中很容易遭有心人設計,這一點,你且去信告知墨州與烏州,務必小心為上。”

“好。”

“侖州淪陷之景曆曆在目,我隻希望他們都能守護好自己的家。”

司玉堅持帶著六十餘位侖州百姓回家,蕭明月答應了。

二人分離後,司玉站在夜色中直到三更。

***

子時,南天鬼宿驟亮。

原本散若糲粟的四顆輔星,忽如餓犬獠牙合攏,主星“積屍”迸赤芒若血舌,將旁側“天記”的銀輝捲入口形星暈。原本該列如葦席的“爟”星群呈漩渦狀環伺,似羊胃盤曲絞磨,每轉半刻便吞沒一顆小星。

司玉一直記得身為大祭司的阿克耶說過,一旦鬼金羊四足踏破“柳”“星”二宿分野,羊角挑著的“軒轅十四”明滅不定,定不要與之相爭,如若身處飄搖隻需躲風求穩。阿克耶一生都是如此行跡,故而侖州便是一步一步落入他手。

司玉不想躲風,她欲在這風中闖出一條生路。

***

延州辭城。

延州王親自迎於城門,萬般邪念始終掛在臉上。

蕭明月一眾順利進城,但那些侖州人卻滯留在城外。

當晚請宴,蕭明月與陸姩一眾月靈族人並未出席,她陪著小河吃完飯後沿著城中小道散步,直到見著一群騎兵滿身煞氣地從麵前經過,她便覺不好。

再去請宴的大殿時,隻見司玉衣衫不整地跪伏在地,延州王晃動著盛滿蒲陶酒的夜光杯,俯身將酒水澆在她的身上。帛衫遇水變得半透,緊貼麵板顯出司玉肩胛處幾道陳年的疤痕,他們開始戲笑司玉如何從王室女成為帳中姬妾的過往。

幾個醉漢圍成的陰影裡,有人拎著酒壺往她頸窩傾倒,酒液順著鎖骨流進衣襟,在青石磚地上積成冒著寒氣的淺窪。

蕭明月怒從心起,正欲進去被陸姩攔住去路。

“那六十餘名的侖州人已經都死了。”

“什麼?”

陸姩看向室內:“你現在進去隻會壞了她的事,司玉是否能回侖州,隻看今夜。”

蕭明月這才後知後覺,司玉為何一定要帶侖州百姓回家,她將“無用”的善意與“軟弱”的性情展示人前,雖一時卑躬屈膝,但六十餘人的性命支撐著脊梁助她重新站起。

蕭明月隻覺喉間酸楚,漸漸紅了眼眶。

司玉發間的木簪被酒水衝落,散開的濕發黏在頸側像條黑蛇。有個男人用割羊肉的銀刀挑起她的衣帶,刀尖殘留的羊油在布料上暈出濁黃汙漬。

司玉惶恐地看著對方,就在那把刀即將劃上她的臉頰時,延州王身側的一位年輕男子將她一腳踹開。司玉伏在地上再抬眸時,蕭明月清楚地捕捉到淬在她眼底的火光。

那個年輕男子是延州王的兒子。

他暴力出手卻也相救。

“回去吧。”陸姩說。

蕭明月默然,看著孑然一身的司玉終是回了頭。

***

阿爾赫烈站在院中,阿聿疾步而來向他稟告:“我們還未來得及出手,那些侖州百姓就都自戕的了,看樣子是早就不準備活了。”

“他們所願是助司玉達成目的,也算死得其所。”

“這個女君主,未免也太……”阿聿想說心狠,但又覺得未經他人痛怎好言傷,隻道,“如此心性,定能重建家園。”

阿爾赫烈看著南天星宿,未有多言。

阿聿知曉他要在這裡等蕭明月,便說:“將軍,我先去燒水給你沐浴。”

蕭明月回來時,恰好蘇爾誇誇同時過來詢問阿爾赫烈是否要添茶。

蕭明月看了蘇爾誇誇一眼,淡淡說道:“我與你同去。”

蘇爾誇誇看向阿爾赫烈,後者未言,他便與蕭明月一道去了。

***

煮茶前,蘇爾誇誇問蕭明月:“是煮些將軍慣飲的苦茶嗎?”

蕭明月取過烏梅與石蜜,回他:“熱無灼灼,寒無滄滄,長年累月飲用苦茶並非好事。”轉而看著他,“我記得在尚林苑時,你也多會煮些蕃荷茶。”

蘇爾誇誇說:“將軍血熱慣愛喝些去火的,不過我還是要聽夫人的,少煮些涼茶。”

蕭明月點點頭。

二人守著灶火,在旁側坐下。

蕭明月說:“蘇爾,你還記不記得你帶我去捉碩鼠餵食大靡蛇?”

“當然記得,彼時你是九翁主侍女,眼下已是烏州右將軍夫人,還做了左將軍!”

“於你看來,你覺得我現在哪一種身份最為重要。”

這可把蘇爾誇誇問住了。

但蘇爾誇誇是個聰敏人,在蕭明月要前來煮茶時便猜測到將軍避子之事許是已經外漏。他看著火舌在瓦間騰躍,短暫沉默之後說道:“蕭娘子做自己,最重要。”

蕭明月聞言望他。

蘇爾誇誇繼續說:“在長安當馬倌那些年,我給貴人調教過不少靈獸。它們要學的就兩樣本事,怎麼在主子笑的時候搖尾巴,怎麼在主子不笑的時候把尾巴搖得更歡。日子久了,這些靈獸連撒野都忘了,倒學得會看人眼色討飯食。娘子問我哪種身份最重要,我卻也想問你到底是披著人皮的獸金貴,還是揣著獸心的人要緊?”

蕭明月頓默,隨後說:“我想那長安城裡最精貴的,從來都是能隨時換身皮囊的本事。”

“正是如此。娘子從在尚林苑時就與將軍明爭暗鬥,今夜你來此套我的話是將軍默允的,你應知將軍默允便是承認,但你還是要問。你們夫婦二人都很有本事喔。”

蕭明月聽出話中深意,佯裝惱怒地哼了聲:“你倒是看得透徹,就不怕我把你殺了滅口。”

“蕭娘子本心純善,但凡能將我殺瞭解決問題,今夜也不會如此苦惱。”

此時熟水已經翻滾,蕭明月不再多言。

當她端著茶水要走時,蘇爾誇誇說:“蕭娘子嫁給將軍,便也是蘇爾誇誇的主人,我希望你們都好。既然粗茶寒涼,不如給將軍另奉一種暖茶,以全主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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