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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故 第二百九十九章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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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明月與小河在小雀河邊告彆。

十五歲的少女一襲紅衣迎風而立,纖細的腰肢被重重綃紗勒出嫵媚的弧度,舉手投足間嫁衣漾出的紋路如同天山雪水般清冽。

她的眼睛裡泛著水霧,她說是草原上的寒氣。

“你該穿那件厚一點的錦衣。”此刻的蕭明月心中默默哀憐,她有諸多不捨。

小河撫摸著柔軟的紅綃,最後握住腰間懸著的司南佩,輕輕摩挲著:“我想匈奴王更應該喜歡這件薄衫。”她笑著。

這塊司南佩是陸九瑩親手穿在小河的腰封上,她知小河慣愛占卜銅幣,說道和親之路多是崎嶇,遇事不決可問司南。

“你沒有給我準備禮物嗎?”小河撲閃著長長的羽睫,琉璃眸中落滿了溫柔。她早就注意到蕭明月手中捧著的鎏金纏枝紋木奩。

“自是有的。”

蕭明月將木奩遞上。

小河揭開木奩的刹那,眸中又起了霧氣。

一枚銅鏡靜臥如棲霜的月。

鏡麵的蟠螭鈕上纏著細銀絲海棠,七朵含苞的硃砂色浸在青綠銅鏽裡。鏡緣篆刻“冰蟾蝕佩,關河倒懸”八字,水銀剝蝕的筆畫間洇著苔痕,似未乾的墨淚。

小河不懂銅鏡精妙,她摸著八字中的“河”輕聲說著:“我識得,這是我的漢名……”

“你喜歡嗎?”蕭明月亦細語問著。

小河生怕被蕭明月看到眼眶中的淚水,依舊低著頭,可是聲音已然開始哽咽:“我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這上麵有我的漢家名字。還有這花,是長安的海棠花,是若風求學的長安所盛開的海棠花……”

她的眼淚終是無法止住,狠狠落在鏡麵上。

“小河……”蕭明月心中湧起巨大的悲慼感,她很清楚地知道此番彆離再難如意,她還是不想放棄,再次問小河,“雀城在前,銀月關在後,若你想走我定幫你。”

小河搖了搖頭,心如磐石。她抹抹眼淚,擠出笑來:“花好看,還是我好看?”

蕭明月微微紅了眼,凝視著小河的美麗:“你最好看,你是西境最美的公主。”

小河牽起蕭明月的手。

“明月,你知我心意,請你無論何時何地,千千萬萬,要為我保護好若風。”

蕭明月感受著小河掌心的微涼,她突然想起初到赤穀城,漢家使團被困城外,她挾製小河去叩城門以解尉州圍困,那時,她與小河說過一句話。

“小河公主你不要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蕭明月的淚水就這般落在小河的手背上。

為何人事無常,總是悲傷無儘。

那時小河未察蕭明月的西境寒霜,無人懂得遠行者背負的斷親之痛。今朝感同身受,反添新創,原來人生變故中藏著更大的變故,沒有昨日之我,亦無明日之彼。

相見竟成彆離伊始,而重逢二字,或已隔千山霜刃。

蕭明月緊緊握住小河的手,道了聲珍重。

***

送親隊伍於小雀河止步,小河沒有回頭,一步一步邁入風雪中。

迎接小河的隊伍早已列陣等候,他們特地不與漢家碰麵,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小河蒙著紅紗,隱約見迎接之人從高馬躍下,大步走到她的麵前,她正等著對方問安,卻見白光一閃,有人用刀尖直接挑開她的紗簾。

“放肆……”小河惱怒,正欲斥責,待看明眼前人當即噤聲。

她不認識此人,卻識得氈帽上的五色翎羽,那是棠棣部的標誌。

巴蘇露露雖為棠棣部首領,但其背後還有一位頂天之人,便是匈奴王第八子,左王伊無支。

伊無支冷笑著。

小河很快反應過來此人是誰。

他竟然來到了雀城!

“小河公主。”

伊無支開口。

小河見著傳聞中未來漠北王廷的繼承人,心中忍不住一顫。在赤穀城時,人人畏懼阿爾赫烈“斬閻羅”的名聲,都道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但她知道,阿爾赫烈殺的從來都是先出手的敵人。伊洛徵曾說過,這世間無人生來是惡魔,但有人會做惡魔,就比如……漠北左王伊無支。

小河驚懼地看向左王,那張被朔風鑿出溝壑的臉上,倒吊眉骨似彎刀出鞘,鷹鉤鼻梁如山峰銳利,寬頜左頰臥著明顯的一道傷疤。披裹猞猁裘的魁偉身軀如山脊橫移,懸掛腰間的月形彎刀與六尺柘木長弓相撞,犛牛筋弦震顫的餘音驚得小河心兒顫抖不停。

伊無支踱步靠了過來,捕捉到她的畏懼,又一聲冷笑。

“小河公主。”他又喚一聲。

小河這纔回過神來,頷首輕聲應了應。

“我聽居州王說,此番護送你來雀城的是漢家一位女史,她在夏圍中殺了巴蘇露露與努爾湛……”

小河連忙解釋:“兩位將軍乃公平隕陣,並非……”

啪!

伊無支甩手就是一個耳光。

小河未能承受住突如其來的壓力,被狂勁打倒在地。她隻覺耳畔嗡嗡作響,半晌才聽得真切伊無支在說什麼。

他說:“還從來沒有賤婢敢打斷本王的話。”

小河的內心除了恐懼,更多的是迷茫。她不是烏州公主嗎?她不是作為漠、烏兩邦聯盟的和親使者嗎?左王初麵便這般放肆不羈,踩踏她的尊嚴……

小河緊緊攥起拳頭。

她站起身來欲尋個說法。

伊無支突然說:“你把那個女史傳喚過來。”

“什,什麼?”小河未明。

伊無支將手放至小河的肩上:“本王叫你將那個漢家女蕭明月,傳喚至此處。”

“蕭明月乃烏州左將軍,她護送本公主至雀城使命已達,此時已然回程而去,我如何傳喚她再回來?”小河話是這般說,但心中猶如明鏡,伊無支要見蕭明月絕非好意。

“她走沒走,你比我清楚。”伊無支掌心微微用力,便叫小河疼得紅了眼,他俯身凝視著,“難道隻有本王一人在等著殺她嗎?”

小河承受著男人狎褻的目光,思索著該如何回答,但她想了很多斡旋之策,都覺得無解。麵對匈奴左王,不管什麼回答,都不會是他想要的。

可喚蕭明月回頭,亦是小河無法做到的事情。

她不敢抬頭,卻逼迫著自己勇敢些:“左王,蕭將軍真的回赤穀城了,我,我與她其實並不相善。”

伊無支聞言抬手,小河驚得一縮,卻見男人捏住她的後頸,腥膻的氣息落在她的耳畔:“小河公主,本王再問你一遍,是喚還是不喚。”

小河打著顫,低頭無聲哽咽。

她說:“我確實,與她不相善……”

伊無支一聲長長歎息。

“這樣啊。”

伊無支突然手臂發力將小河狠狠推去,但她沒有摔倒,而是落入兩名棠棣兵的手中。

小河大驚,想要掙脫卻是不得,其中一名棠棣兵突然掐住她的腰身,小河怒不可遏回手便是一拳,可拳頭落在他們的身上仿若微雨,毫無波瀾。

“左王!你們放肆!我可是烏州公主!”

伊無支冷目相對,任由手下恣行無忌。

“我是匈奴王的女人,你們再敢動我一下,我便讓王上殺了你們!”

“想見王上,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命。”伊無支走近小河,見她嫵媚腰身在男人懷中扭曲著,他一把握上,隨即扯掉她的腰帶。

小河頓感羞恥,用力掙紮著。

伊無支的手掌上下遊移,他突然扯掉司南佩來,小河呼道:“還給我!不準動!”

“漢家的東西,想要?跪下求我。”

小河已然看清伊無支的麵目,她確實不知惡魔何種模樣,或許今日所見,便是黑暗。

她十分順從地跪了下來,俯首貼地:“求左王,將玉佩歸還於我。”

“沒想到一個烏州公主,竟會為了漢家的東西向本王下跪,看來此番烏州聯盟並非真心實意,如此,本王還怎能讓一個心思不明的女人侍奉在父王臥榻。”

“左王,此物是烏州王於琉璃殿贈我,乃是和親陪嫁之物。”小河忍不住落淚,但她還是伸出手來懇求,“烏州與漠北之誼百年之久,若我州不是真心實意,怎會將唯一的公主嫁與王廷,左王,這枚玉佩不過是我縈係故鄉的思念之物,再沒有其他的意義。”

“說得這般懇切,似乎本王不還你,倒是壞了烏州與漠北的百年之誼。”伊無支挑著司南佩,輕輕落在小河的手中,他看著小河微敞的薄紗,一抹酥白在他淫猥的眼中化開。

小河握住司南佩的那一瞬,身體被打橫抱起。

“左王!我是匈奴王的女人!是你父親的女人!你放肆!你敢!”

伊無支不語,他抱著人往最近的一處廬帳走去。

小河怒喊著,撕咬著,隻覺渾身落了火球一般炙烤著。

待刺骨冰涼的雪塵沁透氈帳時,小河手中的司南佩猝然斷裂。

一道厚重的身影籠罩下來。

她握住斷裂的玉佩刺向伊無支的胸頸,卻連片縷裘衣都沒有劃上。

紅色綃紗撕裂聲裡,司南佩忽如折翅鳥墜落。

當右腕被反絞按進氈毯中,小河模糊的淚眼瞥見帳外風雪正吞嚥最後的天光……

她聽見冰冷的聲音在耳畔說。

“從今天起,你就是漠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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