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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故 第三百零二章 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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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無支,你沒有人該長的一顆心。”

蒼玄漠然開口。

伊無支踏進陣來,目光死死地盯著蒼玄。他在打量,亦在深思。

蒼玄掃視著周圍的死士們:“起初茂枝部培養的‘鷙兵’合敬同愛,從不將刀劍揮向弱小婦孺。這就是為何當年以玄英為主的茂枝部鼎盛強大的原因。”而後目光落在伊無支身上,“王上將‘鷙兵’培養的方式傳給你時,怕是忘了囑咐一聲,即便煉為死士,但本質為人,為人,首先要有一顆心,沒心者,不配為人。”

伊無支便是在此時斷定了來人的身份。

“論為人,本王與那殺母的狂子又如何?”伊無支挑明身份,示意麵具,“若人有心,為何父會在子的頰骨施刑,而子又從不喚一聲父?”

蕭明月看向蒼玄,原來他的臉真的受過傷。

“伊無支,原是這些年你在漠北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知自量,不僅眼拙還短視,一大把年紀了,竟還想著與兄弟爭風吃醋,怪不得王庭始終沒有傳位給你。”

“狂子,你能苟活至今應當感謝於我,當年沒有搜尋到你們的屍骨,我便曉得你這個雜種定是討得了生機。”

那聲咒罵讓蕭明月劍下一震,蒼玄預感到她的情緒,抬手護住。

他低聲輕語:“莫心傷。”

是那個熟悉的溫度與氣息。

蕭明月平靜心緒。

蒼玄對伊無支道:“天神眷我,你們又能如何?如今我站在這裡,你大可再殺我一次。”

“你以為今日能逃得了?”伊無支本意利用雲寒引出蕭明月,如今見著蒼玄,又解了內心一大疑雲,“天神未必眷你,隻是給你阿爾赫烈看清自己縱然隱姓埋名,也無法擺脫卑賤的漢奴脊骨的命運。”

蒼玄向來聽多了這種話,已然無感,可這於蕭明月來說卻是一道又一道刻肌刻骨的刀光劍影。

蒼玄成為阿爾赫烈的那日,就沒有想過要擺脫漢人的脊骨,反之,他為救下漢人生母而甘願承受親人的涼薄與世人的唾罵。

蕭明月難以接受蒼玄的身份,非是匈奴子,而是生來難以正大光明做漢家人。他所承受的滾滾波濤在相愛的那一刻皆會化為岩漿流進她的心裡。

阿爾赫烈就是蒼玄,在蕭明月麵前從未想過隱藏。

阿爾赫烈欲要摘下麵具,卻在抬手的那時被蕭明月握住,掌心溫熱傳遞,隻聽她道:“天地再寬,人心再冷,你骨子裡那截硬脊梁變過嗎?”

阿爾赫烈垂眸看她,情深不已:“從未。”

“那便隨你心意,去做你想做的人。”蕭明月掌心微微發力,“我一心奉陪。”

阿爾赫烈反握的瞬間,蕭明月借力提劍揮向左側,幾名死士瞬間封喉,與此同時,右側則被阿爾赫烈清理。二人旋身交臂,同向伊無支出手。

伊無支麵對疾來的刺殺波瀾未驚,他隻退後一步便將雲寒推至前方。

在這般危急時刻,蕭明月有過收手的念頭,畢竟雲寒是她唯一的血親。

雲寒盯著赤月劍,眼睛倏地發紅,麵對二人齊力進攻,他並未就此放棄抵抗,但他的刀尖回擊的不是眼前,而是身後。

雲寒的刀刺入伊無支的身體,反被一副堅硬的鎧甲之物所擋回,他當即反應過來,伊無支對自己早已設防,這場佈局中任何一方都有未知的變故。

伊無支成功身退,雲寒落定阿爾赫烈身側。

蕭明月方纔明白過來,原來雲寒是有意為伊無支利用。以阿爾赫烈為首,蕭明月與雲寒齊力進攻,三人取下伊無支首級。

可伊無支到底是漠北左王,其心智非常人能敵。

阿爾赫烈亦是心思縝密之人,他自幼在伊無支手下討性命,沒有人比他更瞭解伊無支。這般輕易被殺,就是親眼看見也很難相信。

此時阿聿和霍家騎士趕來,阿聿身上帶著解毒的藥丸,但這些藥並沒有完全讓霍家騎士恢複,短時間內無法運氣。

蕭明月關切霍家軍後再回頭,發現阿爾赫烈從伊無支的臉上撕下一片淡褐色的皮囊。

“伊無支”並非伊無支。

蕭明月目睹易容之術,甚為驚歎。

阿爾赫烈看了過來:“阿渺,我們該啟程了。”

蕭明月還想說什麼,此時此刻卻難言說,她隻道了聲好。

***

眾人離開胡桃源與之前分離的部下彙合,越山往西北而去,直赴危州。蕭明月原以為蝕靡翕侯會有動作,折蘭翕侯說將人看得緊,對方未生半點心思。

蘇爾誇誇說,新任危州王在使團離開槊城時就部署好了接應的計劃,他們將協助赤穀城,最大限度避免漠北與漢家開戰。

即將抵達槊城的那晚,夜空圓月明亮非常,蕭明月這才驚覺中秋已過。

中秋至,亦是陸九瑩的生辰,眼下多事之秋,想來赤穀城中也沒有心思去籌辦。

以前覺得萬事歲歲今朝,來日方長,卻不知相聚分離,機緣總有儘。

蕭明月心憂,惦念著胡桃源之景,或許雲寒心中亦有此情,回程路上二人隻要目光交視都帶著痛意。但讓她如此心緒不寧的,並不止於此,直到入了危州的地界,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那夜,雲寒見蕭明月望月悲秋,於她身後冷不丁地譏諷著:“蕭氏五世又如何,論天地間不過是太倉一粟,微不足道。中原百年為漠北所擾,就憑你還妄想與其相爭,彆說對付左王,西境諸州你都難以相對。”

“論不自量力,我確實不如你。”蕭明月回他,“淪為漠北奴隸十幾年,不也妄想與故土相爭,想來跪久了,不知該是站起來走還是跪著走。”

“漠北給了我再生的機會,而你所謂的家國故土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我的性命。當年左王尋到胡桃源,不正是長安透露的訊息嗎?”

“是長安透露的訊息如何?又是誰將匈奴人引進了家中?”

雲寒頓默。

“蕭祁雲,承認吧,從一開始你對蕭氏的大橫之兆就心存芥蒂。你嫉妒那個人為什麼不是你,你更不滿自己的力量僅是如此,你不是主張順天應命嗎?這就是蕭家的命,你的命。”

“從小你便是這般……”雲寒看著她,神色複雜,“阿父總說你通透,實則是你骨子裡生的冷漠。”

“蕭家生不出多情人,若非如此……我早就殺了你為族人報仇。”

兄妹二人相互刺痛,彷彿幼時嬉戲相伴的回憶是假的,而父母所期待的“月隱雲後,智計無雙”也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祈盼。

“天不從人願,強求不過是自己的執念罷了,蕭明月,我們都懂這樣的道理,但是,你做得到嗎?”

一片暗淺的烏雲蓋住了月亮。

雲寒收回目光:“我且看你如何麵對這天給予你的命運。”

***

槊城在即,按蘇爾誇誇所言,危州王所派的迎接隊伍該於雪道相迎,但蕭明月眾人即將越過雪道也未見人影。

短暫休整的時候,霍家騎士向蕭明月彙報一事,以往不管在何處,霍宴每隔十日都會通過信鴿傳書,而如今,他們已經超過半月沒有收到來自赤穀城的訊息,隨行的信鴿飛出數隻也都沒有回來。

“難道赤穀城出事了?”蕭明月有所擔憂。

“若赤穀城出事,我們的回程就會受阻,或許槊城一直沒有前來迎接也與此有關。”

蕭明月想到城中的陸九瑩,有霍宴在定能保她安危,但眼下不知實況著實讓人不安。

“你帶上兩人先行潛入槊城,探探是否有情況發生。右將軍說過,新任危州王的生母是赤穀城人,無論如何應當不會閉門不納,阻擋我們回程。”

“喏。我們即刻出發。”

三名霍家騎士離開隊伍,快馬加鞭前往槊城。

與此同時,蘇爾誇誇生火架釜正欲煮飯,無意看見蝕靡翕侯獨身前往鬆林中,便捧著一個陶盆跟了上去。

蘇爾誇誇功夫在身,蝕靡翕侯並未察覺到有人跟蹤,他也沒有做出可疑的事情。蘇爾誇誇見好就收,回道想取一些山雪煮水,可往深處走幾步便發現腳下白雪淺淺覆蓋的蹄印裡混著幾坨凍硬馬糞。

他當即警鈴大作,再想尋蝕靡翕侯,甫一轉身便有一條玄鐵鏈飛出箍住了他的脖子。

鬆林中高大的身影綽綽。

蝕靡翕侯見著人,趕忙匍匐在地,高呼一聲左王。

***

蕭明月來給霍家騎士取些胡餅,見蘇爾誇誇正在攪弄湯水,問了聲煮的什麼。

蘇爾誇誇似乎沒有聽見,背著她沒有回話。

蕭明月欲上前,天涯不知何時鬆了韁繩踏步而來,她止步輕撫馬兒鬃毛:“你怎麼過來了?”

天涯踏了踏蹄子,踩的積雪聲聲脆響。

“蘇爾,天涯可有喂過?”

蘇爾誇誇依舊不說話,此時蕭明月看著他的背影覺察出一絲微妙。

此時一陣西風推著雪粒子簌簌撲來,眼前起了淡淡的雪霧。

“天馬有極強的感知能力,或許它察覺到了什麼。”

蕭明月回頭看去,阿爾赫烈從雪霧中走出。

她鬆了口氣。

蘇爾誇誇也轉過身來,於模糊的霧氣中衝他們一笑。

“可是危州那邊有何變動?”蕭明月正想問問他這件事情。

“新任的危州王雖年輕氣盛,但其母是烏州翕侯貴族,某些事情應當知道該如何決策。”

阿爾赫烈說話間突然將蕭明月抱住,風雪吹打在二人的肩上,蕭明月的鼻尖充斥著寒涼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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