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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故 第三十五章 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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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沉隱在一處,看著向來行事風厲的小侯爺這般沉默,也不敢輕易上前。

隨後陸灝抽了刀劍躍於風雪中,綽綽寒影之下身形宛似遊龍,萬千白花聚於劍鋒,又消散於星夜。玉石路上的持劍郎君腳步愈發不穩,每一次迴旋都是極其隱忍的衷情,落下的眸光儘是無可奈何。

“小侯爺,”卿沉略微靠近,憂心說道,“天氣寒涼,保重身體。”

陸灝就此收了刀劍,利索地送回鞘中。

眉間落下的雪,連同他的心意消融。

“其實翁主還是關心小侯爺的……”卿沉趕忙回想陸姩為主子做了哪些事情,饒是精明的頭腦此時也一片空白。他噎了噎,好似這位美人翁主對小侯爺除了利用便隻剩下欺瞞,她從始至終都未展露過真心。

卿沉心疼自家主子,但又不敢去尋翁主的過錯,便火速抓了個旁人來說道:“定是陸九瑩心懷叵測,刻意挑撥,小侯爺,若不然我親自去將此人殺了。”

陸灝低眸摩挲著刀柄,他的指腹間生了許多粗繭,一如隱忍的情緒不為人知。他緩緩開口:“世間人皆可殺,唯獨她的親朋。”

“可陸九瑩多年未與翁主聯係,此番前來不知是否藏有陰謀,倘若讓她知曉了我們在兗州所行之事,透露到長安的話……”

陸灝想到適才陸姩慍怒的神情,他淡漠說道:“陸九瑩不會知曉。”

因為陸姩絕對不會出賣他。

“長安很快便會來人。”陸灝望著逐漸止息的風雪,他的眉眼似被冷霜浸染過,“本想借著東巡殺了他,豈料被西境人橫生枝節,眼下倒真給了孝帝治理各州的好藉口。”

卿沉頷首說道:“早知西境刺殺不成,我們便動手了,此番損失了兗州眾多眼線。聽聞孝帝徹查十三州,其中之重便是長明王所在的並州。”

並州下統九郡,於漢朝版圖的北端,亦是抗擊外夷頻發之地。並州雖與匈奴鄰肩,但後者主力已經轉移涼州所在的西北,是以刺殺孝帝的人皆從西境而來。眼下孝帝以並州為重,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大父早已從雲中來信,言明並無危機,我阿父在孝帝眼皮子底也不會有難。”說到此處,陸灝唇角含笑,“孝帝大抵想要查的,是我。”

“卿沉定會誓死守護小侯爺!”

陸灝看著卿沉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輕聲說道:“我不懼天,更不畏地,我若身死隻會死在戰場,而不是他的手裡。”

***

楚郡立冬後的這場雪來得猛去得也快。

憉城、五原、扶陽等六縣意外進入一場堪比風雪的寒流之中,所有在籍以及外郡百姓都要接受清查,上頭本意是要摸清有無外夷奸細混入,但經過層層令文解讀,不少縣城世族豪強因受不住暴力清查起身反抗,從而引發一係列騷亂。

關鍵時刻是鎮北侯府出兵鎮壓,以助楚郡平息民怨。

金府是蔣承親自帶人清查的,這才安然渡過風波。金如晦直言幸虧有這麼個好親戚,惹得秦氏陰陽怪氣一番,唾罵他隻會阿諛奉承,實則蠢人。

因著官府這般大動作,眾人都在四處打探所發何事,倒是將不守婦道的淩氏遺忘於腦後。無人在意她回原籍過得如何,更無人想去追究與其苟且的男人是誰,即便同在屋簷下生活了幾十年的親人,也將她棄如敝屣,不願提及。

倒是陸九瑩遣人去慰問過,卻被淩氏的孃家人趕了出來,想來也是不願麵對這般丟臉的事情,她便不再留心了。

金少君巴巴地等著金老夫人孝期滿至,她就可以和蔣承在一起,更能順理成章地接下中饋之責。而秦氏,似乎不在乎誰要繼承主位,她日日同房內妻妾鬥智鬥勇,偶爾也大打出手撕得麵紅耳赤。三房周氏端起了寬容主母的架勢,繼續遊移其中不亦說乎。

金府如同散沙般的內訌,是眾多世家中最不起眼也最真切的一幕。

***

陸九瑩棲居的金府渡過了清查,而宋氏家族卻由此捲入深潭漩渦。

風息雪止後長安終於來了人,可來的不是蕭明月所祈盼的宋言,而是當朝禦史中丞與廷尉左監。兩位大人帶領穿甲持劍的吏卒浩蕩赴楚,到達憉城的當日,本州刺史、太守以及縣官早已肅穆以待。

眾人前往太守府密談。

按照秩祿等級來分,禦史中丞、廷尉左監、楚郡太守皆是秩比千石,刺史雖說秩祿不及三人,卻是能麵呈孝帝亦可直言極諫的監察官,他的地位頗高。

故而四人閉門,憉城縣令周交則候在外頭。

***

堂中四人正襟危坐,長安兩位大人將廷尉拘捕文書呈上,李太守詳閱之後眉頭緊鎖。好半天,他纔不確定地問道:“宋氏一族闌出財物,誅全族?”

早在二十餘年前,曾有長安百姓誤與胡人交易,被以“闌出財物於邊關”之罪名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故而,“闌出財物”為今後所有商賈們要遵循死守的界線。

李太守從其女李嬙處知曉宋氏乃行商,他們的路線是從東往西通向邊關的。當今聖上開辟絲路,廣闊天地,故而使者相望於道,商旅不絕於途。

十三州內如同宋氏家族這樣的商賈不在少數,隻要持符守律便可出關貿易,以此營生。宋氏行商多年必當深知,怎會沾染死罪的禍患?

李太守再次詢問兩位大人:“當真是闌出財物於邊關的罪名?”

禦史中丞跽坐於案,方正的臉龐上浮現出讓人捉摸不透的意味,他道:“李大人是何意?吾等奉命前來,攜書為證,難不成是我給他們安的罪名不成?”

此時廷尉左監又從懷中取出一道絹帛:“這是案件爰書,宋氏商隊犯案者十二人,十人當場誅殺,另二人逃回楚郡憉城,李大人為郡守,應當協助我們拘捕。”

李太守心中頓起疑惑,根據李嬙先前所說,宋氏商隊是於兗州遇見不明匪徒而受害,宋飛鷹尋求無門才趕回家來。這與禦史中丞的說辭,完全不是一回事。

此時李太守抬眸看向刺史趙甫,趙刺史亦是眉頭緊鎖,他倒是問了關鍵所在:“宋氏可是在聖上遇刺的山陽郡被誅殺?”

禦史中丞道:“正是。”

兩者必有關聯。

禦史中丞看著李太守和趙刺史這般沉默,他又說道:“聖上遇刺,實乃大案,想必二位大人已知兗州狀況,這拔了一個雹突竟然帶出這麼多泥巴,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幾位大人皆是於廟堂打過滾的,禦史中丞話中含有深意,上頭的令文已經擺在桌案,至於宋氏究竟是不是闌出財物,抑或被匪徒截殺都不重要。他們想查的已經不是西境奸細,而是錯根盤節的王族勢力。

楚郡若有半分行事不當,便會步了兗州的後塵。

李太守沉聲相問:“可否告知緝拿宋氏一族之後,該如何處置?”

禦史中丞沒有回話,而是攏起袖袍凝視於廷尉左監。廷尉左監身子往前傾了傾,指尖敲響案麵,他道:“文書已然說得清楚,誅全族。”

就在李太守還懷有送往長安審判的希望時,廷尉左監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就地,斬殺。”

***

那一天,黑壓壓的吏卒將宋府內外圍得嚴密,周交並未出現在此處。因為李太守密談之後做的首要事情,便是以包庇宋氏商隊的嫌疑之名,將周交革職留府,等候查辦。

宋府坐落於前街交通往來的樞紐口,幾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吏卒圍困。也就是道兩句話的工夫,便有眾多百姓聞訊而來,積湧在門前翹望。

沒人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直至漆木大門被撞開口子,宋飛鷹淒厲的嘶吼聲傳出,便見其手持寬約六寸的鋼鐵大刀,渾身是血的護送蕭明月闖出陣來。

透過半敞的木門,眾人清晰地瞧見院中躺著幾具屍身,有跟隨宋飛鷹回家的護衛,還有溫厚善良的洗馬老仆,甚至連做工小僮都沒能倖免。

蕭明月一手持鞭一手拉住倖存的夜奴。

人人都道宋飛鷹是神荼鬱壘之惡相,此刻他一身白衣浴血,目眥儘裂地衝吏卒吼叫:“誰敢動我家孩子!誰敢動!”

夜奴懼怕不已,卻也不忘朝府外呼喊:“大家主沒有闌出財物!宋家是無辜的!”

府外百姓目睹眼前的淒慘之景,真是又怕又心焦。但終究是鄰裡,有個漢子壯著膽子問道:“宋家於憉城知根知底,便是祖輩翻上幾番也都是溫厚的老實人,是誰給他們定這樣可怕的罪名?”

“闌出者死罪呀,這不就是通敵賣國嗎?”

“宋家做不出來的,周縣令可作證!周縣令為何不在此處?”

“裡頭的是不是李太守?”

“李太守!”

“……”

***

李太守與趙刺史皆在府內,已經聽到外頭的喧鬨之聲。

禦史中丞、廷尉左監並肩站在廊下,都沒有想到宋氏人會有這般好身手,竟然憑借大刀與軟鞭嚇退了訓練有素的吏卒。

蕭明月扶住開始嘔血的宋飛鷹,怒不可遏地質問廊下幾人:“我家商隊通行的每一州每一郡都有官府出具的文書與符牌,你們現在無證無據便定下闌出財物之罪,那是不是各州郡的關口都有通敵賣國之嫌!”

宋飛鷹氣若遊絲,卻依舊緊緊攥住刀柄,他咬著牙說道:“我們就算是死……也絕不認罪!”

“李太守,趙刺史,你們分明知曉我阿父在兗州被害,現下卻帶人來家中殺戮,難不成是當今聖上害得我阿父?”

李太守聞言渾身冒冷汗,厲聲說道:“一派胡言!”

蕭明月眼眸通紅,氣勢寸步不讓:“那你們憑的什麼來治我宋家的罪,不是聖上的旨意嗎?”

長安兩位大人眼看局麵要亂,便示意吏卒將府門強行關閉,並且驅逐聚集百姓。

就在這般緊要關頭,有人於擁擠的人群之中高舉符牌,她鏗鏘有力地發出聲音:“楚郡翁主在此,誰敢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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