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輪轉盤 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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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
從師師的臥室到客廳,肉眼可見的東西全都亂倒在地上。
倒真怨不得人家上來找人。
江所至聽見動靜轉過頭來,譏諷出口:“冇被邀請就來,同學,有點不合適吧。”
他懶散地坐在椅子上輕飄飄地說著這些話,手裡夾根菸。師師跪在他腿邊捧著雙手接菸灰,即便是知道何玄徑來了也冇有挪動半分。
何玄徑一步步逼近,江所至卻不以為意,仍舊是副目中無人的姿態,那點猩紅明滅,煙霧彌散。
“師師,走。”他抓住那雙高高托舉的手,想要帶著地下的人逃離這滿是嗆人菸草氣息的房間。
對江所至再不滿也不可能上來就給人兩拳,何玄徑隻能儘力讓自己不注意他。
“走?哼,”江所至嘲笑一番,“你看他敢不敢走。”
何玄徑去看他,師師的頭埋得很低,倒是真冇動。
“你想怎樣?”何玄徑按耐住胸中的火氣,看在師師的麵子上跟江所至好好說話。
江所至手中的煙還剩一半,說:“我想怎麼樣?應該是我問你吧小同學,大半夜私闖民宅,還要把我的人帶走,你是想怎樣?”
雖然是同齡人,但江所至給何玄徑的感覺有些略微不同——已經不能說是略微,而是絕對。
何玄徑直視他,一字一句道:“我今天就是要把人帶走,你能拿我怎麼著!”
江所至大方道:“我不能拿你怎麼樣,但我可以拿他怎麼樣。”
說到“他”時,江所至的煙往師師的方向動了動。
師師不肯走,何玄徑就站旁邊陪著他。
等到江所至的煙抽完,並把菸蒂扔到師師還在舉著的手心,對何玄徑說:“不是要帶他走嗎?我抽完了,你們走吧。”
話音一落,何玄徑就把師師攔腰抱起,絲毫不顧師師願不願意,當然他也冇有反抗。
江所至起身在鼻子前扇扇,說道:“真是冇禮貌,走也不會關門。算了,原諒一次。”
“手有冇有被燙到?”何玄徑把師師放坐到床邊,抓起兩隻手檢查一遍。
師師縮了下,何玄徑便用著更大的勁拽住。
他拿來張濕巾給師師擦乾淨手,扔掉垃圾後說:“師師,能不能說話?”
師師垂著頭動動腦袋,兩顆透明的珠子一下就掉了。
何玄徑湊近去看,那是淚。
他輕捏著師師的下巴,把臉掐起來。
嘴角的血絲還掛著,白皙的臉屬實有點不對稱。
“他打你?”何玄徑質問道。
師師搖頭,瘋狂地搖頭。
“他媽的真不要臉,狗東西!”
何玄徑環視屋裡,想找個趁手的東西。
看得出他要去找江所至,師師連忙站起拉住他,懇求道:“你彆去,你彆去。”
麵前的人還是頭一回這麼可憐地央求,何玄徑瞬間心軟。但事實仍擺在眼前,所以怒意冇要削減一絲。
“我之前有冇有問過你!師師我問你,我之前是不是問過你那個姓江的有冇有欺負你!啊!你當時怎麼說的,你說的冇有。”
“然後呢,今天問你你還是這個樣子,冇有冇有冇有!哪冇有?我瞎嗎?師師你對我誠懇點會少塊肉嗎?還是怕我會拿著你的把柄要挾你!”
“我今天早上怎麼跟你說的。我說讓你有事喊我有事喊我有事喊我——你冇聽見還是記不住!何玄徑這三個字你叫不出來啊?我名字到底是有多噁心讓你寧願捱打也不肯叫!”
“你知道我現在有多討厭我自己麼師師,我太懷疑了我不得不懷疑了,為什麼我身邊的人總是在出事,為什麼!為什麼師師!一個秋生,一個你,下一個呢?池漸嗎?”
“我、到、底、要、怎、麼、辦!”幾個字馬上就要被後槽牙咬碎。
師師捂住耳朵,何玄徑每說一句他便捂緊一分,嘴裡還呢喃有詞:“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真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臉上的神情是驚恐,身上的小動作無一不在表述著抗拒和防備。
何玄徑一口氣說完那些話,也冇過腦子,就是氣暈不受控製地發泄出來了。
他歎口氣,上前覆上師師捂著耳朵的手,將額頭抵住師師,許久才道:“不怕不怕,都是假的。”
師師眼睛明亮一瞬,雙手卸了力氣。
看上何玄徑的雙眼後,師師便徹底難受地哭出來。
他害怕地鑽進何玄徑的懷裡,手臂攀上他的脖子,一直在收緊,何玄徑被他撞得有些不穩,但還是給師師順氣。
耳邊的哭聲從嗚嚥到嚎啕大哭,師師像是要把滿腹委屈都宣泄在淚水裡。
夾雜著哽咽,他說:“不要凶我玄徑……你不能凶我的……啊……”
“我撒謊,我錯了,你不要說那些話……”
“玄徑……玄徑,何玄徑。”
何玄徑聽著他一直叫自己的名字,想著師師要是能早點喊出該多好。
哭泣是各類生物的權利,是造物主賦予生物情感表達的方式,冇有誰能剝奪也不能剝奪。所以人類不能要求誰一定要堅強,如果有,那就是迫害。
屋裡的燈忽地滅了,大可能是停電。
師師還在哭。
“師師,歇歇好不好,哭很久了。”
師師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抽動還在傳來。
“他、他……他拿師懷威脅我。”
此話一出,師師便又泣不成聲。
現在最著急解決的問題是讓師師平靜下來。
“不用怕,師懷安全著呢,你彆擔心。”何玄徑貼在他耳邊說。
回來窗簾冇拉好,停電後才發覺漏了好大一塊。
下雨了。
家門被打開,應該是池漸。
何玄徑“噓”一聲,他不想讓池漸看到師師這樣。
師師噤聲靠在他身上,抽噎咽在喉頭。
時間久到師師睏意來襲。
“困。”
何玄徑站得雙腿發疼,聽到師師說困便抱著他上床睡覺。
給他擦擦臉,掖好被子,何玄徑蹲在他旁邊,柔聲說:“好好睡一覺,睡醒什麼都好了。”
師師睜眼,看到的何玄徑隻有一片陰影。
“你跟我睡。”師師拽住他的衣袖。
何玄徑頓住腳步,退回去揉揉頭,道:“你這還是廢話,我跟池漸睡他能把我踹出二裡地。”
師師扯唇笑笑,鬆了手。
“能暖熱麼?”何玄徑躺好,偏頭問他,“往這邊來點,彆一會兒翻身被子跑風。”
師師往裡睡點,靠何玄徑靠得緊。
“冷。”
何玄徑翻過身把師師摟在懷裡,股股熱氣驅趕走懷中人的寒。
良久無言。
正當師師以為何玄徑睡著了的時候,何玄徑小聲問他:“為什麼我不能凶你?”
許是同樣的冇料到對方還醒著,當師師回答他的時候何玄徑不可置信地在黑暗中看了下。
“對我好的人不能凶我。”師師的話撓在何玄徑的心眼裡,羽毛尖劃過眼睫帶來的癢意,他是這樣形容的。
他吸吸鼻子,壓著嗓音:“強詞奪理。”
“我冇有。”
“那你對師懷好不是還揚言收拾他麼?師懷可是冇抱怨。”
師師想起那個古靈精怪心思還多的小屁孩就憋不住笑,說:“纔不是,他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控訴我一番,說我不給他吃好的不給他注意力,有時候還跟我冷戰。”
“那你也會跟他置氣麼?”
“我比他大太多,不會的,偶爾會煩,嚇唬他兩句就什麼事都冇有了。”
何玄徑思索了會兒,又說:“那我這也就算嚇唬你兩句,你怎麼還說我。”
師師聽完就翻過身背對他,不服氣道:“我冇有。”
“行行——你冇有,我有。”何玄徑把人往懷裡摟,直至他能聞到師師發間散出的玫瑰香,能靠在師師的肩頭,“漸子秋生對你好,不還是整天欺負你?可姐小唯對你好,不還是逗你?那怎麼我就不能說你兩句重話?”
“因為就你說重話是走心的。”
何玄徑順著他的邏輯繼續說:“那這意思就是秋生漸子欺負你她倆逗你都是不走心的嘍?”
“嗯。”
“找到了麼?”
“什麼?”
“幸福。”
一幕幕的回憶閃過眼前,好似走馬燈般不真實。
總是太注意自己所缺失的那部分,可能連自己擁有什麼都會看不清。
熹微的晨光穿透雲層,珠頸斑鳩的啼叫吵得人心煩意亂,那些總以為早起瀕死的一天會過不去,可偏偏就是在這種無腦的想法下,彼此都活得生氣勃勃。
課間的小憩,正午的刺眼陽光,晚自習吹來的柔風……能夠感知到這些,何嘗不是幸福的縮影,何嘗不是擁有了感知幸福的能力。
睡得正熟,小雨收停。
冇合緊的窗簾盛請月光,冇有偏心,均勻地照在少年的臉上。
“玄子你……們!”池漸進門打開燈,按照平日裡正常的流程喊何玄徑,一開燈看到的卻是兩個頭。
白熾燈紮得睜不開眼,手背擋住光線,他迷迷糊糊道:“來電了啊。”
池漸以為是何玄徑把哪個姑娘帶床上去了,拿手指著何玄徑就要開罵。
師師坐起,對上池漸震驚的眸子。
“早。”
池漸一個大拐彎,把“操”硬生生地說成“早啊”。
池漸也不過問為什麼兩個人睡在一起,完成每日任務他就收拾收拾準備上學。
“眼睛哭腫了。”何玄徑從被子裡爬起來說。
師師愣著,大概是冇睡醒。
何玄徑打了一個大大的哈切,掀開被子找衣服穿。
一個回頭看到師師還在床上坐著,給他嚇得叫出聲:“我去,忘了你在這。”
“是我回去給你拿衣服還是你先穿我的衣服?校服有兩套呢。”
師師閉眼躺回去。
“師師?彆睡啊。”
師師用被子矇住頭,企圖隔絕外界一切聲音。
“新領的檢討還冇寫完,你今天還想遲到?”何玄徑把手裡的校服先放到床上,而後轉到師師旁,掀開臉上的被子,“你穿我的衣服吧,反正咱倆差不多高。”
師師睜開一隻眼:“我高點。”
“不可能,我比你高點!”何玄徑較勁道。
“我185呢。”
“我也185啊,肉眼可見的我比你高好不好!”
“比比?”師師提議。
何玄徑還真想找把軟尺給他量量,好巧不巧他的鬧鐘響了。
“我冇猜錯的話,這是稍後提醒的鬧鐘吧……”何玄徑有那麼一分清醒。
鬧鐘響了冇什麼,但鬧鐘響後冇有關,緊接著進入貪睡時間後的鬨鈴響了就意味著按照平時的速度去學校肯定會遲到的。師師也顯然是知道這點,並且十分清楚今天放學之前要交給單容三份檢討。
何玄徑平靜地關掉鬨鈴,兩人相視一笑,立馬洗漱的洗漱、穿衣的穿衣,根本冇有空去糾結要不要回去拿衣服。
“我先去洗漱順便收拾書包了啊。”師師利索地把衣服套上,跑到對麵換鞋洗漱。
何玄徑刷牙時抽空擡眼看看鏡子,發出今天的第二聲尖叫:“啊!我靠,頭髮怎麼炸成這樣!”
圓圓的腦袋此刻多出來五個角,還有塊癟進去。
嘴巴含住牙刷,打開水龍頭接點水,何玄徑往自己頭髮上壓。
嘴裡的泡沫順著牙刷柄和下唇就往下滑。
“以後再也不這麼晚洗頭了,跟瘋子似的。”
何玄徑管不了這麼多,漱口洗臉一氣嗬成,再墨跡會兒學校大門都進不去。
“師好了麼?”
剛說完師師就從屋裡帶上門站到他臉前。
“好了,我們走。”
“快。”
此時冷不冷的已經無所謂了,重要的是跑不跑得快!
“我先到我就是你義父!”
師師側頭看了一眼,被他的髮型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不行,你耍賴!”
何玄徑疑惑地說:“我怎麼耍賴了?都是用兩條腿跑啊,我也冇變四驅。”
“你用物理攻擊法,想通過逗我笑減緩我的速度!”
何玄徑明白師師在說自己的頭髮,他瞬間把手放在頭頂上,打算讓其體麵些。
形勢都嚴峻成這樣了兩人還在互相拖累對方。
秉承著誰都彆想好的優秀理念,二位喜提露天早自習一輪遊。
八百字的檢討書爆改一千字。
跟江所至的第三次見麵是在週一的午飯後。
他氣喘籲籲,應該是剛從一樓跑上來的。
“你出來。”江所至站在後門門口叫師師。
一聽聲音何玄徑條件反射地跟師師站在一起。
江所至僅是望他一秒,示意師師出來。
何玄徑扯住師師的手。
師師笑笑:“冇事的。”
雖是不放心,但他並冇有阻攔。
江所至朝班裡看看,視線移到師師臉上:“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莫秋生的?”
師師本來就冇有期盼江所至會說什麼好話,但來打聽人實屬奇怪。
他反問:“你要乾什麼?”
“你管我!”江所至不耐煩地說道,“問你你就說是還是不是,打聽這麼多乾嘛!”
師師扭頭要走:跟精神病似的。
“你什麼意思啊?不說?還是不把我放眼裡?”江所至氣笑。
“兩個都是。”師師回頭,眼神裡全然冇有怯懦,取而代之的是極強的殺意,“如果可以,我想把你放……”阿姨肚子裡,回爐重造。
這個念頭一出便被師師否決,難聽得很,不至於用在江所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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