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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設定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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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前夕,我被蘇白鴿親手送進了監獄。

認罪之前,我最後一次問她,我能不能不頂罪。

“你向來身體健康,不會太受罪的。但阿喬不一樣,他身體不好,要是被判坐牢,他會死的。”

“不過才三年而已,我答應你,等你出獄,就和你結婚。”

我問她:“你之前說我欠他一條命,那我現在算是還清了嗎?”

蘇白鴿點頭,說她會感謝我一輩子。

我簽下認罪書,在進監獄之前,毀掉了和她所有相關的東西。

那一刻我就決定,我的人生和她再無關係。

後來蘇白鴿拚進全力,也想和我在一起。

……

我出獄那天,沒有人來接我。

獄警送我到門口,看著外麵空蕩的大街,問我怎麼離開。

我身上一分錢沒有,手中的袋子裝著我僅有的幾套衣服,輕飄飄的。

就如我的人生,沒有一點重量。

我眯著眼看著外麵燦爛的陽光,笑起來:“總有辦法的,雖然我沒錢,但我有腳。”

獄警猶豫兩秒,摸出錢包。

“不用,我家離這兒不遠,走回去很快的。”我拒絕了他的好意,拎著行李踏上回家的路。

我早預料到不會有人來接我出獄,所以在入獄之前,特意查過地圖。

從監獄到我家,步行需要兩小時十七分。

確實不算太遠。

一年半的時間,這座城市並沒有太大變化。入獄之前就在修建的體育館,到如今不過剛建成一半。

等紅燈的時候,我的視線無意識在旁邊的嬰兒車上停駐。

寶媽注意到我的視線,對我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我便也笑著問他:“寶寶多大了?”

“半歲了。”

“真可愛。”我彎下腰,對寶寶扮了個鬼臉。

若那時和蘇白鴿結婚了,孩子也差不多大了吧。

寶寶躺在嬰兒車裡,揮舞著小小的拳頭嚶嚀兩聲。

紅燈變綠,我直起身,走進洶湧的人潮。

在夜幕降臨之前,我終於抵達家門。

老舊的防盜門布滿灰塵,我在門口的信箱裡找出備用鑰匙,開門進屋。

鞋櫃上擺著一張遺像,我拿起來,扯著衣袖擦乾上麵的塵埃,露出一絲很淺的笑意。

“媽,我回家了。”

我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重新融入社會。

因為坐過牢有案底,我找工作不太順利,為了生活,我找了一份快遞分揀的工作。

乾了一週,直接暈倒在了倉庫裡,被同事送進了醫院。

當年手術後沒能好好調養,終究是傷了底子,沒法再像前些年那樣折騰。

我隻能辭職,註冊了外賣員,打算存兩年錢,再考慮要不要做點小本生意。

這年頭,本科生不值錢。坐過牢的本科生,更不值錢。

外賣員的工作也不輕鬆,但總歸比分揀員好一些,而且相對自由,我覺得挺適合我。

週末那天的收入還不錯,臨下班之前來了個大單,配送費很高。

但距離有點遠,我估算了一下小電驢的電量,猶豫一會兒,還是捨不得放棄這筆收入,接了。

地點是一家以價格昂貴出名的會所,我抵達會所時給客戶打了電話,她讓我直接送到包廂。

外賣的盒子很大,我費力地抱著,找到包廂,敲門。

“你好,你的外賣,請簽收。”

“放這兒吧。”

熟悉的嗓音讓我的眼睫顫抖了下,我沉默地聽從吩咐,將盒子放在角落。

包廂很熱鬨,男男女女十幾個人。

角落堆滿了各種奢侈品的盒子,正中央的台麵上擺著一個三層的蛋糕,精緻又華貴。

我送完外賣就想走,不料卻突然被人叫住:“那個,外賣員,你等等。”

我腳步僵住。

“今天是我生日,請你吃塊蛋糕,謝謝你這大半夜還幫我們送外賣過來。”

我抬起頭,或許是因為大半張臉都被頭盔擋住,所以現場沒有一個人認出我。

站在我麵前的男人有著一張英俊帥氣的臉,笑意盈盈地伸手遞給我一塊蛋糕。

他叫沈喬,曾經是我的朋友。

心底滋生出一股尖銳的疼痛,深深地紮進骨血裡,幾乎讓我無法發聲。

我伸手接過,啞著嗓子說謝謝。

轉身離開時,卻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的人影。

想躲閃時已經來不及,我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塊蛋糕砸在對方的裙子上,弄臟了。

蘇白鴿低頭,看了一眼黏膩的裙擺,又看著我,沒吭聲。

包廂不知何時安靜下來,有人幸災樂禍地叫了一聲:“這裙子怕是沒法要了,十幾萬一件的裙子,賠得起嗎?”

“沒事,你彆怕,你又不是有意的,不會讓你賠的,你走吧。”沈喬走過來,一邊溫聲安撫我,一邊扯了紙巾給蘇白鴿擦拭。

蘇白鴿站著沒動,隻是一直盯著我。

下一秒,她突然伸手,扯掉了我的頭盔。

任何人戴久了頭盔,發型都不會太好看。

包廂已經徹底沒了一點聲音,連音樂聲都停了。

我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朝蘇白鴿伸手:“看夠了嗎?頭盔能還給我嗎?”

“你是……洛野?你出獄了?怎麼這麼快?不是判了三年嗎?”

包廂裡終於有人出聲。

我沒有理會,隻平靜地注視著蘇白鴿。

“小野。”沈喬見狀,連忙拉住我的手腕,“你出獄了怎麼也不聯係我?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我沒有理他,隻是想從蘇白鴿手中拿回我的頭盔。

但蘇白鴿不肯鬆手。

我稍微費了一點力氣,終於搶回屬於我的東西。

“如果不介意的話,麻煩給我一個五星好評。”我嘴角扯出一絲笑,重新戴上頭盔,抬腳離開。

“洛野,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蘇白鴿的話成功止住我的腳步,我扭頭,視線落在沈喬身上,語氣淡淡地說了一句:“沈喬,生日快樂。”

回家的路上,果不其然小電驢沒電了。

我隻能下了車,推著它慢慢走。

寂靜的深夜,幾輛豪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隻是認真地看著馬路,避過坑窪的障礙,一心一意推著車。

到家已是淩晨。

我給自己煮了一碗素麵,借著窗外昏黃的路燈,在明暗光影之下,默默地吃完了。

吃飽了,還沒有睡意,我就取了母親的照片,坐在窗邊自言自語。

“媽媽,你在那個世界過得還好嗎?給你燒的紙錢,你都收到了嗎?”

“今天有點倒黴,我真的很不想再見到蘇白鴿。”

“媽媽,我想你了。”

4

這天晚上,我難得做了一個夢,夢到過去。

我很久沒有做夢了。

大概是一年半的坐牢經曆,徹底磨平了我骨子裡所剩不多的尖銳。

我很少會想起過去的事,坐牢的生活很規律,固定的時間起床,工作,吃飯,睡覺。

剛進去的時候是很難熬的,每天坐在床上,睜著眼睛一秒一秒,數著時間盼天明。

後來就適應了。

再後來,我就什麼都不想了。

人不能活得太清醒,那實在太痛苦。

麻木地活著就挺好。感覺不到幸福也沒關係,隻要不太悲傷就行。

隻是夢中的自己實在色彩太鮮明,笑容裡滿是生機。

所以醒來時有點難過,覺得自己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鏡子裡的男人有一雙了無生機的眼神,我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試圖扯出一個活潑點的笑容。

敲門聲響起時,我甚至還沒來記得卸下笑意。

直到看到蘇白鴿站在門外,我的笑容才徹底凝固。

蘇白鴿見我沒有反應,隻能主動開口:“不請我進去嗎?”

“不了吧。”我握著門把手問她,“有事嗎?”

她遞過來一張名片:“你給這個人打電話,他會給你安排工作。”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她笑了一聲,似乎是對我這種強要自尊的行為感到不屑:“洛野,你彆得寸進尺。”

我隻是睜著眼看她,並不說話。

蘇白鴿避開我的視線:“雖然你出來後沒聯係我,但我當初說的話還算數。”

我想了很久,終於想起在我入獄之前,她確實對我許下過承諾。

她說,等我出獄,就和我結婚。

我臉上終於露出笑意。

蘇白鴿也明顯放鬆下來,又說:“你彆慪氣了,阿喬也說他很感激你,找個機會,大家一起......”

“蘇白鴿,那隻是你單方麵的承諾,不作數的。”我打斷她的話,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消散,輕聲道,“我沒有這麼下賤,會願意和一個不愛我甚至從來都看不起我的女人結婚。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和你們兩清。

“即使,是以犧牲我的前途為代價。”

蘇白鴿走了。

臨走前她說:“洛野,你彆後悔。”

我很快就明白了她話裡的深意。

用餐高峰,我送完一餐出來,發現我停在路邊的小電驢不見了。

連同小電驢一起不見的,還有十幾份沒來得及配送的外賣。

我站在馬路邊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大街。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大家都腳步匆匆,似乎沒有任何異常。

我隻能挨個給顧客打電話,賠償他們的損失,然後報了警。

警察說,那片的監控剛好壞了,他們會儘量幫我找車,但不保證一定能找到。

我走出警局,看著手機後台一連串的投訴差評,深深地吸了口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卡裡還有一些錢,足夠我再買一輛小電驢。

但如果,第二輛車,也被偷了呢?

我蹲在馬路邊發了很久的呆,直到一個背著書包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拍拍我的肩:“哥哥,你怎麼了?”

我微笑著看他:“哥哥有點累了,所以蹲下來休息一下。”

她想了想,從兜裡摸出一顆糖遞給我:“哥哥吃糖。”

“謝謝你。”

靠著那顆奶糖,我終於恢複些許精力,回家就開始整理簡曆。

正規公司是不會錄取我的,但是總有些小公司沒有那麼高的要求。

隻是我的案底擺在那裡,一次次麵試,總逃不過要被HR追問這個問題。

“你坐過牢?”

我點頭,說是。

“坐牢原因,是肇事逃逸?”

“是。”

“但是,你沒有駕照?”

“是。”

HR就不說話了,隻是委婉地將簡曆還給我,說他們還要再考慮考慮。

我又想起當時蘇白鴿告訴我,沈喬身體太弱,吃不了坐牢的苦。

她從來不會考慮,我沒有駕照,一旦定罪,我會因為無證駕駛,被判得更重。

但其實也正常,我實在無法要求一個從未將我放在心上的人,站在我的立場考慮問題。

我所有的麵試都石沉大海,為了不坐吃山空,我開始麵試服務員之類的工作。

可我沒有料到的是,就連做服務員,都無人願意招聘我。

從最後一家餐廳走出來,天空開始下起了大雨。

我站在餐廳門口看著屋簷低落的雨線,慢吞吞走進雨中。

雨沒有很大,至少不夠模糊我的視線。

但我的視線終究還是模糊了。

那大抵是一種,明明覺得委屈,卻不知道能找何人傾訴自己委屈的委屈。

蘇白鴿撐著傘,站在我家樓下等著我。

我遠遠地看見了她,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我停下腳步,不願意繼續往前。

她發現了我,抬腳朝我走過來,又在距離我三步的地方停下。

“認清事實了嗎?”她問我。

我認真地看著她:“蘇白鴿,你說過,會感激我一輩子的。”

“所以?”

“感激,不是這個樣子的。”我說,“所以,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的腦子大概是被雨淋壞了。

所以我意識不到,我這句話說得有多蒼白無力。

她當然能這麼對我。

我什麼都沒有,我沒有能和她抗衡的家世,沒有能支撐我的財富,甚至沒有親人和朋友。

她可以恣意欺辱我,汙衊我,給我安上一個又一個不存在的罪名。

我隻是沒有料到,她討厭我討厭到——

連一條活路都不願意給我。

她終於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麵前。

那把雨傘擋住了我頭頂的瓢潑大雨。

也擋住了我所有的光明。

一片昏暗中,蘇白鴿伸手,撫摸我的臉頰,告訴我,這是我要和她兩清的代價。

“那你要我做什麼呢?”我喃喃問她,“你不要我愛你,也不要我和你兩清。所以,我隻能選擇去死了,對嗎?”

我做了個溫暖的夢。

夢裡我依偎在母親的懷裡,她輕拍著我的背,小聲地哄我,讓我彆哭。

我小聲抽噎著,撒著嬌,說媽媽我好痛啊。

她心疼地問我哪裡痛。

“頭也痛,手也痛,腳也痛。”我好委屈地說,“哪哪都痛,心口最痛。

“媽媽,活著好辛苦啊,我能不能去找你啊?”

她隻是溫柔地抱著我,不說話。

我便知道,她也是不要我的。

誰會要我呢?誰都不會要我。

於是,這場夢醒了。

我睜著眼,失焦地看著頭頂熟悉的天花板。

等緩過那陣失神,我慢吞吞地脫離蘇白鴿的懷抱。

她一驚,下意識又抱緊我,等迎上我的視線後,又怔愣地鬆開手。

我得以爬到床腳,蜷縮起身軀。

屋內很暗,我不知道幾點,隻是蘇白鴿在我身邊,讓我很沒安全感。

於是我問她:“你能離開嗎?”

大概是夜色軟化了蘇白鴿周身的冰冷,她看起來不如剛開始那般不近人情,隻是輕歎口氣,問我到底想做什麼。

我茫然地想,我想做什麼呢?

我隻是想好好活著而已,但她不給我這個機會。

所以我反問她:“蘇白鴿,那你呢?你到底想做什麼?”

她坐在床邊,背對著月光,安靜地看著我。

但我隻是垂著眸,盯著床單上古樸的花樣,低聲說:“你還要我做什麼呢?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你了。”

“你不想和我結婚了嗎?”

“蘇白鴿,我從沒想過要和你結婚。”我無聲地笑了笑,“我怎麼可能會奢望,能和你結婚。”

“洛野,你愛我嗎?”

我不明白蘇白鴿怎麼會問這個問題。我以為我和她之間,從開始到現在,這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但我還是回答了她。

“蘇白鴿,我愛過你,但不是因為你很有錢或者你很漂亮,僅僅隻是因為,我覺得你人好。

“我媽媽車禍去世那天,我在醫院哭得很慘。路過我身邊的人很多很多,但隻有你給了我一張手帕。”

所有人都以為,我和蘇白鴿第一次見麵,是在大一的新生聯誼會上。

但其實不是。

我高三那年就見過她。

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天,上課時,班主任突然把我叫出去,說媽媽出了事。

我慌張地趕到醫院,見到的隻有媽媽孤零零的冰冷屍體。

車禍,車主肇事逃逸,媽媽沒來得及被送到醫院,甚至連遺言都沒有留下一句,就那麼離開了。

我們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麵。

父親去世時我還小,對痛苦的感知並沒有那麼清晰,但母親去世時,我馬上就要成年。

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人生的離彆有時候就是那麼突然,上天沒辦法讓每個人都好好告彆。

我躲在樓梯間,哭得幾乎昏厥。

但這樣的場景,在醫院真的太常見了。

醫院的每一麵牆,每一塊磚,都承載過無數的淚珠。

沒有人敢停下腳步,因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足夠艱難,實在不夠勇氣再去分擔彆人的苦難。

“彆哭了,你哭得我頭好痛。”

有人在我旁邊坐下,遞給我一張手帕。

我哽咽不止,渾身幾乎脫力,汗水和淚水交織,渾身濕得像是剛從水裡被撈上來。

她在我麵前抽出一支煙,問我介不介意。

我隻是哭,並不答應她。

她“嘖”了一聲,隻是叼著煙,並沒有點燃。

她的心情一點也沒受我影響,語調從始至終都是冷淡:“成熟一點,相遇是分彆的開始,再親密的兩個人,也總有一個要提前離開。

“誰離了誰,都能好好過,有什麼要緊。”

她嫌我哭得太吵。

可她陪了我很久。

那樣的時刻,我隻是需要一個人陪著而已。

就好像茫茫人海,哪怕從此後我都隻能一個人,也不是太孤單。

她最後是被彆人叫走的。

有人推開了樓梯間的門,叫她的名字:“蘇白鴿,回家了。”

蘇白鴿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頭也不回地離開。

她沒有和我道彆,萍水相遇,似乎也沒必要道彆。

但我記住了她的名字。

一直到大一的新生聯誼會,我的新室友沈喬牽著她的手過來,笑容滿麵地和我介紹:“小野,這是我女朋友,叫蘇白鴿。”

從她看我的陌生目光裡,我知道她對我已經沒有一丁點印象。

但沒關係,我永遠記得這份好。

這份恩情,被我加倍還在了沈喬身上。

所以我和沈喬成了朋友。

雖然有時候我會後悔,寧可一開始就不要和蘇白鴿相遇。

她給我一些稀薄的溫暖,就像寒冷冬夜的一簇搖搖欲滅的火花。

可我卻付出了後半生所有的幸福作為代價。

或許有些事真的是命中註定。

我母親的死因,是司機肇事逃逸。

我坐牢的罪名,也是肇事逃逸。

老天爺大概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得到過不屬於我的溫暖,終究是要還回去的。

“蘇白鴿,你知道我坐在法庭裡,聽著審判長宣判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想法嗎?

“你讓我覺得,我就是當年那個撞死我母親,然後肇事逃逸的司機。”

“夠了!不要再說了!”蘇白鴿猛地站起身。

她的身軀在黑暗中就像可怕的怪物,露出猙獰的獠牙想將我吞吃入腹。

我四肢蜷縮得緊緊的,一邊笑一邊看著她:“蘇白鴿,你為什麼要生氣?。”

蘇白鴿逼近我,握著我的腳踝,用力將我拉向她。

我一邊尖叫一邊掙紮,但她力氣真的太大了,我隻能被她用力地抱在懷裡,不管我怎麼抓她咬她打她,她都不鬆手。

最後,我累了。

世界天旋地轉,我覺得我要死了。

“蘇白鴿,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嗎?

“因為我是個沒人要的可憐蟲,我鬥不過你,我隻能靠著自揭傷疤的方式,一遍遍提醒自己,愛你的代價太大,我承受不起。

“放過我,或者讓我死,你選一個吧。我們都乾脆一些,彆再糾纏了,好嗎?”

但蘇白鴿隻是緊緊地抱著我。

一聲一聲,在我耳邊命令我:“夠了,不要再說了。”

聲音從清亮到沙啞。

最後哽咽。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在醫院。

四肢還是軟綿無力,腦袋也沉甸甸像是打了水泥。

我迎上蘇白鴿的視線,她就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平靜地和她對視,良久,我翻了個身,背對著她。

蘇白鴿輕輕抬起手,取出被我壓住的輸液管。

“是不是很想和我兩清?”

我不說話。

“那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聞言,我隻是疲倦地閉上眼:“不了吧。”

她從來都是說話不算話的。

當初也是她說,隻要我代替沈喬坐牢,就和我兩清的。

“洛野,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為什麼總要一遍遍問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感覺?這重要嗎?”

她反問我:“不重要嗎?”

“嗯,不重要。”

“你說得對,確實不重要。”蘇白鴿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我要辦一場婚禮,還缺一個新郎。”

我睜開眼。

“你和我結婚,我放你自由。”

原來人真的會氣極反笑:“蘇白鴿,你瘋了嗎?想和你結婚的人那麼多,你何必選我?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罵我不知廉恥的強迫你,隻為了攀高枝的事了?”

“你沒有明確表達過不願意和我結婚的意向,所以我所有的婚前籌備都是以你為前提。”蘇白鴿說,“花了很多錢,你賠不起。”

我隻覺得荒謬。

“洛野,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麼不敢和我賭最後一把?”蘇白鴿起身,走到窗邊,扭頭深深地看著我,“萬一,你賭贏了呢?

“我還可以送你出國,你英語很好,在國外生活交流不成問題。他們不知道你的過去,不知道你坐過牢,你完全可以重新開始。”

我一丁點都不信她,但又忍不住心底燃起的希望:“你真的會放過我?”

“真的。”

“但你明明就很討厭我。”

“嗯,我討厭你。但我說過,會和你結婚。我這人做事,不喜歡半途而廢。”

我總是看不懂蘇白鴿。

其實這很正常,即使我和她做過最親密的事,但我們從來沒有熟悉過。

我們不曾牽過手,不曾談過心,在大學漫長的幾年時光裡,我們甚至都算不上朋友。

她是我室友的女朋友,多金漂亮的富二代,我向來識趣和她保持著遠遠的距離。

最親近的時刻,是我們一起玩鬼屋,她錯將我認成沈喬,在我驚恐地尖叫時,笑著抱住我,低聲說“彆怕”。

後來發現認錯人,我們也隻是默契地分開,隻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沈喬常常問我,覺得蘇白鴿這個人怎麼樣。

我總是告訴他,蘇白鴿很好,和他很相配。

他們都擁有卓越的家世,出眾的樣貌,或沉穩或熱烈的氣質。

無論從哪個方麵,都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是嗎?你真的覺得我和她很相配嗎?”沈喬杵著下巴問我,“小野,你不覺得你和蘇白鴿也很相配嗎?”

“阿喬,不要開這種玩笑。”

因為我從沒想過要和蘇白鴿有什麼,所以我從來都坦然。

愛一個人不是非要和她在一起,甚至愛一個人,都不必非要有結局。

蘇白鴿是我的恩人,沈喬是我的朋友。

她們開心,我就會開心。

隻是後來我發現,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算哪根蔥,何德何能,能和這群少爺千金做朋友。

畢業典禮的聚會上,沈喬笑眯眯地遞給我一杯酒。

他說大學四年,感謝我一直包容他的小脾氣,所以要敬我一杯。

我接過來,淺嘗了一口,就被苦澀的酒液弄得表情扭曲。

沈喬笑起來,還沒來得及打趣我,就被彆的朋友強行拉走。

蘇白鴿恰好路過,見我拿著酒杯,隨口問了一句:“你會喝酒?”

我搖頭笑著回答:“不太會,很少喝。”

“那給我吧。”

我剛想說這杯我喝過,蘇白鴿已經飲了一半。

見狀,我隻能把到嘴邊的話嚥下。

蘇白鴿喝了酒也不走,又和我聊了幾句。我還疑惑我和她關係也不熟,她怎麼突然和我搭話,就聽到她說,她有點難受,想回房間休息。

我下意識就想聯係沈喬。

“不用,我就是有點暈。”蘇白鴿扶了扶額頭,“今天機會難得,讓他玩吧,彆打擾他。”

“那……我送你回房間吧?”我本來隻是禮貌地問一句。

我以為蘇白鴿肯定會拒絕,但她隻是偏著頭思索兩秒,就點頭:“那麻煩你了。”

我扶著蘇白鴿回了房間。

然後,沒能再離開。

那杯酒被下了藥,我嘗過小口,蘇白鴿喝了大半杯。

一夜纏綿,次日,迎接我的是渾身的不適痠痛,以及沈喬痛恨的拳頭。

我曾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自我懷疑。

我自詡我的道德不算敗壞,做不出奪人所愛之事,我怎麼也想不通,我在理智且清醒的狀態下,為什麼沒有拒絕蘇白鴿?

後來我知道了,因為我不清醒。

我隻嘗了小小的一口酒,但已經足夠奪走我的理智。

但這一點,讓整個事情變得更糟糕。

酒後不一定會亂性,但彆有用心讓蘇白鴿飲下含了情藥的烈酒,我對蘇白鴿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成了所有人唾棄的畜生。

而沈喬和蘇白鴿,都是被我利用傷害的可憐人。

酒杯是沈喬遞給我的,但他善良又天真,對我從來都是掏心掏肺,怎麼可能做得出把我送到他女朋友床上這種事。

酒是蘇白鴿主動接過去喝的,但她隻是出於善意,想幫男朋友的室友擋酒,哪能料到我會如此下作。

他們是光風霽月之人,是美好的化身。

所以無恥下作的人,一定是我,隻能是我。

沈喬接受不了被女友和好兄弟雙重背叛的事實,一度想要割腕自殺,又在自殺時被發現,緊急送往醫院。

所以他們都說,我欠了沈喬一條命。

沈喬心情不好,酗酒,酒後開車,撞死了人。

因為我欠他的,所以合該我去頂罪。

我是罪人。

但蘇白鴿多仁慈啊,她答應我,隻要我贖罪了,她就嫁給我。

我拚命地想要呐喊,可我的四周彷彿都是真空,阻絕了我所有呼救的機會。

我錯了嗎?我要贖罪嗎?我錯在哪兒,又要贖什麼罪?

我簽下認罪書的那個晚上,我想了很久。

我答應了蘇白鴿結婚的要求。

她似乎真的很看重這場婚禮,所有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據那位婚紗設計師說,我的西裝,兩年前就開始在製作了,因為手工刺繡很耗時間,他們所有人一起加班加點快三個月才勉強完成,比原本預定的工期提前了整整一年呢。

我恍惚了幾秒。

兩年前……我記得,我和蘇白鴿的那場錯誤,也是兩年前。

居然這麼早就開始安排了嗎?

心中滑過怪異的想法,但我並沒有考慮太多。

蘇白鴿剛開始還會詢問我的意見,在發現我對那些統統都不上心之後,就不再問我。

她定了喜帖的款式,定了喜糖的種類,定了酒店的規格……

其實我想說,不過一場虛假的婚禮,她大可不必如此上心。

但這場婚禮,出乎我意料地盛大。

我不懂蘇白鴿,所以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非要舉行婚禮,也不理解新郎為什麼非要是我。

但沒關係,我不需要懂她,我隻希望她能遵守承諾。

我要自由。

婚禮當天,我被壓著去接蘇白鴿。

她穿著婚紗坐在大紅色的婚床上,說不出的漂亮。

我沒有親朋,接親儀式隻能從簡。

我沒有看到那些曾經對我口出惡言的人,大概是蘇白鴿不希望自己的婚禮氣氛被破壞。

我看著蘇白鴿手中的鈴蘭捧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抬頭,發現蘇白鴿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這麼開心?”她問我,“是覺得馬上就要得到自由,迫不及待了?”

“是啊。”我笑著點頭,“真的很迫不及待。”

窗外是飛快倒退的風景,我想起昨晚接到的電話。

是沈喬打來的。

他的笑聲刺耳又尖銳,說沒想到蘇白鴿連一個畜生都還願意嫁。

“你知道嗎洛野,我真的很討厭你。我見到你的第一麵,就知道你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你表麵上看起來雲淡風輕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你內心有多少陰暗你自己心裡清楚。

“你一直都覬覦著蘇白鴿對吧?你得感謝我那杯酒,給了你光明正大的機會。”

我一直都清楚,那藥,是沈喬下的。如果不是蘇白鴿突然冒出來搶走了我的酒杯,我不知道我第二天醒來時,床上躺著的會是哪一個女人。

又或者,是哪幾個。

“沈喬,我捫心自問,沒有做過任何對你不好的事。”

“你搶走了蘇白鴿,你居然還有臉說沒有做過不好的事?”

“如果沒有你那杯酒,我一輩子都不會和蘇白鴿有任何接觸。”

“可是蘇白鴿愛你啊!”沈喬發了瘋,“她怎麼能愛上你?你哪裡比得上我?她憑什麼不愛我卻愛你?”

我握著手機,徹底安靜。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往這方麵想過?你該不會事到如今還覺得蘇白鴿一直很討厭你吧哈哈哈,她一點也不討厭你,她愛你愛到快要發瘋!她違背所有人的意願,一意孤行隻為了和你舉辦一場婚禮,她不愛你,她圖什麼?

“如果給蘇白鴿下藥就能讓她隨便和彆的男人睡的話,你覺得我之前為什麼不給她下藥?她從小就受過這方麵的訓練,身體有抗藥性,普通的情藥對她根本沒用!”

我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

婚禮儀式在露天草坪舉行。

現場佈置得很溫馨,隨處可見漂亮的鮮花和氣球。

我看到蘇白鴿站在台上等我的時候,恍惚有那麼一刻,覺得我們真的相愛過。

司儀握著話筒問她:“蘇白鴿小姐,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疾病或者健康,你願意娶洛野先生,一輩子愛他,嗬護他,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嗎?”

蘇白鴿看著我,堅定地回答:“我願意!”

“洛野先生,你願意……”

我握著話筒,定定地望著蘇白鴿,張嘴回答:“我不願意。”

台下瞬間一陣喧嘩。

蘇白鴿臉上的笑容消失殆儘,沉著臉注視著我。

我取下胸口彆起來的花,再次重複:“蘇白鴿,我不願意娶你。

“我不會娶一個刻意爬上我的床,讓我坐牢,甚至一度斷我活路的女人。”

我撩起褲腿,抽出綁在腿上的小刀,抵住自己的脖頸。

“洛野!”蘇白鴿臉上終於露出一點慌張的神色,手臂顫抖著,想要阻止我。

“你離我遠一點!”我警惕地退後幾步,小刀在慌亂間劃傷了蘇白鴿的手臂,又被我重新抵住胸口,“我不會和你結婚,不會和你在一起。

“蘇白鴿,你現在就做選擇吧,要我死,還是放我走?”

台下的人蜂擁而至,卻不敢真的靠近我們。

蘇白鴿沒有捂住自己受傷的胳膊,隻是沉默地看著我。

她不做聲,我便將小刀又刺得深了一些。

隱隱有血色浸透內裡的白襯衫,蘇白鴿唇瓣顫抖,終於閉著眼低吼一聲:“你走!”

我慘淡地笑出聲。

多可笑。

蘇白鴿遞給我手帕的時候,我沒想過她會愛我。

她將我抱在懷裡說彆怕的時候,我沒想過她會愛我。

纏著我不放一遍遍索取我的身體時,我沒想過她會愛我。

她非要我當她的新郎時,我沒想過她會愛我。

沈喬說蘇白鴿愛我,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信過。

可是此時此刻,當我發現原來我的安危真的可以成為唯一能威脅到蘇白鴿的弱點,我終於相信,蘇白鴿居然真的對我有感情。

可是多可笑,我經曆了那麼多苦難,可這所有的苦難,竟然都是來自她的愛。

這叫我怎麼能接受?

那場婚禮最終以混亂告終。

蘇白鴿被緊急送往醫院,我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自由。

如果這是一場戰役,可惜的是沒有贏家。

我在母親的墓前又買了一個小小的碑,碑上沒有照片,也沒有名字。

我重新投了簡曆,這次沒有蘇白鴿的阻礙,我成功入職了一家公司,開始了新的生活。

夜幕降臨,我離開公司,在回家前給自己買了一份草莓。

空氣中隱約有了青草的氣息,凜冽的冬日即將迎來終結。

春天,就要來了。

蘇白鴿番外

八歲那年,蘇白鴿的母親去世,被送往殯儀館火化。

周圍都是成年人激烈地爭吵,為了遺產,為了利益。

她冷著臉獨自站在角落,不發一語。

“吃糖嗎?”

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男孩,五官精緻,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天真地看著她。

他攤開的手心靜靜地躺著一枚大白兔奶糖。

蘇白鴿不認識他,所以並不想搭理。

“我爸爸也在那裡麵。”小男孩指著那個用來火化的巨大爐子說道,“媽媽說人死了就要去另一個世界了。”

“不是。”蘇白鴿硬邦邦地說。

小男孩不明白:“嗯?”

“死了就是死了,沒有另一個世界,你再也沒有爸爸了。”

“那爸爸也不會再回來看我,對嗎?”小男孩子有點難過地扁嘴。

蘇白鴿覺得自己實在是惡劣。

她看到自己的同齡人露出悲傷,感覺自己的心臟瞬間不那麼壓抑了。好像悲傷通過一種無形的方式,從自身轉移到了彆身。

“那躺在爐子裡麵的,是你的誰啊?”小男孩又問。

蘇白鴿睜著眼,淺淺歎息一聲:“是我媽媽。”

小男孩睜大了眼睛望著蘇白鴿。

半晌,他貼著蘇白鴿站好,伸手輕輕握住蘇白鴿的手心:“你不要難過。我的爸爸和你的媽媽,說不定可以做朋友呢,就算死了,也不會孤單的。”

周圍都是成年人來來往往,他們臉上掛著或著急或憤怒或悲傷的情緒,沒人注意到角落的兩個小朋友。

蘇白鴿吃著被小男孩硬塞進嘴裡的奶糖,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指尖微動,也握住了小男孩的手心。

在某一個時刻,他們懵懂跳動著的心臟,也有過共鳴。

十八歲那年,蘇白鴿爺爺突然疾病,被緊急送往醫院。

是小毛病,但晚輩們恨不得把病床圍得水泄不通,個個都在噓寒問暖。蘇白鴿嫌煩,獨自走到樓梯間,想抽煙。

然後看到了哭成水龍頭的男生。

大概是有親人去世了吧,她漫不經心地想著,隻覺得有趣,便默默看了很久。

直到在那張哭得不成樣子的臉上,看出了一點熟悉的模樣。

哦,是他,真是神奇,他簡直是等比例長大,一點都沒變。

更神奇的是,明明隻有一麵之緣,她卻還記得他。

煙就叼在嘴上,她卻忘了點燃。

蘇白鴿看了不知道多久,終於走了過去,在他的身邊坐下。

生平第一次,笨拙地學著安慰彆人。

雖然好像用處不大,而且最後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得到。

蘇白鴿當時在想,明明小時候樂得跟個大傻子一樣,現在長大了,怎麼這麼情緒充沛?

大一的新生聯誼會,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麵。

這次,蘇白鴿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洛野。

馬齒野。

不重要,不珍稀,但生命力頑強。

蘇白鴿想著,倒也算人如其名。

他們交換了聯係方式,但從來沒有發過訊息。洛野是有分寸感的人,不會和室友的女朋友走得太近。

但蘇白鴿不知何時養成了一個習慣。

每天睡覺之前,點進洛野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發得不勤快,內容也大多是一些生活趣事。

她日複一日,重複著這個行為,居然也不覺得膩味。

沈喬問她對洛野的印象如何。

蘇白鴿的回答是,還行。

“那你看你身邊有沒有什麼還不錯的男生,給小野介紹一下?”

蘇白鴿當時的回答是:“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

“家世不合適。”

“哎呀隻是談個戀愛,又沒有說要結婚生子。”

但蘇白鴿還是拒絕了,他沒興趣做媒人。

“你好固執啊,拒絕得這麼乾脆,我差點都要以為你喜歡小野了。”

蘇白鴿不說話,隻是視線輕飄飄地掠過沈喬。

沈喬當即訕訕地笑:“抱歉,我嘴快,說錯話了。”

蘇白鴿對沈喬沒什麼感覺,家裡介紹的,如果處得不錯,也不是不能結婚。反正他們這樣的家庭,哪怕是戀愛,首先想的也都是門當戶對。

所以蘇白鴿哪怕意識到自己對洛野有某種特殊的情感,也從沒想過要做什麼。

直到那次在密室。

看得出來洛野是真的很排斥鬼神之說,很膽小,但被沈喬強行拉過來,隻能硬著頭皮開始玩。

中途一度嚇到渾身僵直。

蘇白鴿看不下去,在又一個“鬼”突然衝出來嚇人之後,終於伸手,將洛野拉過來。

在他的腦袋撞上的那一瞬間,蘇白鴿呼吸一滯。

隻覺得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和洛野從來沒有過親密舉動,所以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渴望,可以到什麼地步。

原來,竟是能到這種地步。

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呐喊叫囂,抱緊他,不要鬆手,將他的骨血揉碎了融進自己的身體裡,讓他們徹底合二為一。

“那個,我是洛野,不是阿喬。你是不是認錯人啦?”尷尬的男聲弱弱地響起,蘇白鴿從恍惚間回過神,用儘所有的自製力,鬆開手。

心臟瞬間空落,某個隱秘的角落,潘多拉的魔盒被悄然開啟。

蘇白鴿不喜歡洛野。

蘇白鴿討厭洛野。

她厭惡自己的情緒可以輕易被另一個人挑動的感覺,也反感自己的心神總是不自覺被另一個吸引。

她應該是沉穩的,冷靜的,自持的。

所以當她發現,洛野給她的那杯酒,被加了料之後,她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很憤怒。

你還想我的心神被你牽動到何種地步?這麼想看我發瘋失控嗎?你承受得住嗎?

事實證明,洛野承受不住。

他哭喊著想逃,然後被她握住腳踝,毫不留情地拉回去。

可滔天的憤怒之下,被掩藏起來的,是內心的某個缺陷終於被完美彌補好的事實。

她扮演著受害人的姿態,瘋狂從洛野身上索取愧疚感和注意力。

她要把他碾壓到塵埃裡,然後以救世主的身份,將他拯救。

這樣的話,他這一輩子,都隻能依賴她,再也離不開她。

隻是幻想著這樣的場麵,蘇白鴿就能達到**。

路過婚紗店時,蘇白鴿突然就再也走不動腳步。

她聽到自己心臟怦怦作響的聲音,歡呼著雀躍著。

他們要結婚的,那有些東西,似乎得從現在就開始準備了。

可是洛野以最決絕的方式,離開了她。

並且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

那曾是蘇白鴿最大的籌碼。

洛野似乎要死了。

他的生命力在消散,就像一把細沙,她越是緊握,流逝得就越快。

不該如此,怎會如此。

她得到他的代價,是失去他。

蘇白鴿開始問自己,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們已成陌路,她看到洛野從花店出來,手中抱著一束嬌豔欲滴的茉莉,臉上露出清淺的笑容。

她終於明白。

她想要的,隻是他能露出微笑,僅此而已。

蘇白鴿不喜歡洛野。

蘇白鴿討厭洛野。

蘇白鴿愛洛野。

可是蘇白鴿不懂得,究竟什麼是愛,又該如何去愛。

她隻會傷害,所以,她活該。

洛野四十歲那邊,終於親手把蘇白鴿和沈喬送進了監獄,完成了涅槃重生。

這並不容易。

僅僅隻是將自己救出泥沼,就花了他好多時間。

他的人生確實如他的名字,廉價,平庸。

但他的性格也如他的名字,柔韌,堅強。

遠離了蘇白鴿那個圈子之後,他給了自己走出陰影的時間,重新感知生活的美好。

人是群體動物,他遇到過很多不平,也接受過許多善意。

在遭遇過太多風浪之後,他覺得,以後一輩子平平淡淡也挺好。他不是什麼優秀的人物,做不到熠熠生輝。

但某天下班路上,他刷著手機上的新聞,看到一則關於貧困山區留守兒童困境的報道。

就像一把利刃,狠狠破開了洛野給自己建造出的童話屋。

以為遠離了那些是非,過去的一切就可以當做沒存在過嗎?

那他坐過的牢,算什麼?他算窩囊嗎?

要這樣自欺欺人一輩子嗎?

他這幾年過著久違的平靜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真的就釋懷了嗎?

不,他沒有。

午夜夢回,年輕的洛野總在夢中,靜默地望著他。

那一刻,他告訴自己,洛野,美好的日子過得差不多了,餘生,你該為自己掙一個公道了。

那些曾被你親手拔掉的刺,該重新長出來了。

於是,洛野拿出這些年的積蓄,給自己開了一個公司。

起初規模是很小的,經營也很困難。

但洛野有一股韌勁,不管是怎麼挑剔怎麼難搞的甲方,他都能伺候得服服帖帖。

慢慢的,他憑著自己的實力,開始踏入更上一層的圈子,重新進入到沈喬的視野。

沈喬當然不能甘心。

他這些年過得不太好,被蘇白鴿遺棄後草率地結婚了,可惜在本家不受重視,受了不少委屈。

當初的萬眾矚目不再,他像是被生活吸乾了精氣的乾枯玫瑰,還是好看的,卻沒了活力。

可洛野,卻像是終於蛻變,從一株野草,變成了珍稀的蘭花,開在田野,恣意絢爛。

沈喬不是多冷靜的人,否則當初不會做那些極端的事。洛野隻是故作不經意在他麵前晃了晃,沈喬就失了分寸。

沈喬還是當年的沈喬,出事的第一時間,是花錢疏通關係,找替罪羊。

洛野卻不再是當年的洛野,他儲存證據,借用媒體和網路,將沈喬的所作所為全部曝光。

財富是個好東西。沈喬其實不是多有能力的人,可他僅僅隻是因為出身夠好,當年就能隨意把洛野踩在腳下。

沈喬入獄之後,洛野去看過他一次。

他仍是趾高氣揚的模樣:“你該不會以為,你現在好像終於活得像個人了,就真的能報仇成功吧?”

洛野笑著搖頭:“隻憑我當然不行,但若是,加上蘇白鴿呢?”

他確實還不夠強大,但好在過了這些年,他終於學會和自己和解。有些感情他覺得惡心,但在利益麵前,也不是不可以利用。

蘇白鴿對他很愧疚,不管這愧疚裡有幾分真心假意,但把沈喬拉下馬,足夠了。

沈喬終於變了臉色:“你以為蘇白鴿這麼傻,會把自己也拖下水?”

當年的事,主動提出讓洛野定罪的人是沈喬,可實際操作的人,是蘇白鴿。

“沒關係,畢竟蘇白鴿身上,也不是全然乾淨。”

洛野笑眯眯地摸出一個u盤,輕快地說:“都說男人天真,其實女人也是很天真的。她們總覺得自己魅力很大,不管做了任何錯事,都會被原諒。

“我隻是稍微放下身段,蘇白鴿就以為我原諒了她。大概是補償心理吧,在送你入獄這件事上,她確實幫了一點小忙。不過更重要的是,因為她對我不設防,所以我很輕易拿到了更多資料。

“你知道的,這幾年經濟形勢不太好,咱們國家財政也比較緊張,我作為一名遵紀守法的愛國公民,是該為國家稅收做一點貢獻。”

沈喬麵目猙獰地瞪著洛野:“你會下地獄的!”

“啊?你不知道嗎?我早就下過地獄了,現在站在你麵前的洛野,可是手腳並用,從地獄裡爬回來的呢。”

洛野站起身,撫平衣服上的褶皺:“阿喬,好好享受監獄的日子吧,這大概是你人生中最後一段平靜的時光了。”

將u盤上交的那天,洛野接到通知,蘇白鴿被逮捕。

有人告訴洛野,蘇白鴿從頭到尾表現得都很平靜,似乎早有預料。

警局那邊打來電話,說蘇白鴿想見洛野一麵。

洛野表示拒絕。忍著惡心逢場作戲的日子他實在受夠了,從今往後,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蘇白鴿。

蘇白鴿從來都是聰明人,她或許一開始就看穿洛野的目的,又或許,她自負覺得隻要給她機會,她總能再融化洛野的心。

再或許,她隻是單純想彌補。

但無論何種動機,都不是洛野在乎的。

他隻知道,沈喬和蘇白鴿被宣判的那天,他好似終於覺得,那早就停滯的人生時針,纔有開始轉動。

他不年輕了,但從這一刻起,他纔算是真正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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