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女官沈清漪 第54章 邊關烽火
成化十三年的秋天,來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也更肅殺。一股凜冽的寒意,不僅席捲了北地的草場與關山,也跨越了千山萬水,悄然侵入了溫潤的江南,將那緊張壓抑的氣氛,帶到了柳川鎮這座寧靜的河灣小院。
北地,宣府鎮外百餘裡,原本應是草黃馬肥、牧民轉場的季節,此刻卻被烽煙與血色籠罩。
阿剌知院,這位在蒙古諸部爭鬥中迅速崛起的梟雄,整合了韃靼各部大部分力量,麾下控弦之士數萬,兵鋒正盛。他不再滿足於小規模的劫掠,此番大舉南下,意圖明確——叩開大明的邊關重鎮,攫取堆積如山的糧食、布帛、鐵器,乃至重現祖先的榮光。
邊關的烽燧台,白日濃煙滾滾,夜晚火光衝天,一站接著一站,將警訊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向內地。八百裡加急的軍報,信使背上插著代表最高警示的羽毛,馬蹄聲碎,踏起一路煙塵,不顧一切地衝向北京城。
軍報上的文字,字字泣血:
“……韃靼阿剌知院部主力三萬餘,犯獨石口,守將李彬殉國,軍民死傷逾千……”
“……寇分兵掠馬營,堡寨被焚,糧秣被劫,百姓流離……”
“……大同右衛告急,請速發援兵,調撥糧餉……”
“……虜騎飄忽,已深入邊牆百裡,宣府、大同諸鎮皆閉門自守,城外……已成焦土。”
一幅幅慘烈的畫麵,隨著冰冷的文字,呈遞至紫禁城的案頭。朝野震動,京城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茶樓酒肆裡,人們交頭接耳,臉上帶著憂慮與惶恐;市麵上的糧價,開始悄無聲息地攀升。
養心殿內,氣氛凝重得如同結了冰。皇帝朱見深麵色陰沉,看著案頭堆積的告急文書,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連年的邊患,耗儘了國庫的銀兩,也消磨著他的精力。
“眾卿,北疆危急,該如何應對?”皇帝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
兵部尚書出列,聲音沉重:“陛下,阿剌知院此番來勢洶洶,其誌非小。宣大一線兵力吃緊,各鎮請求增援、撥餉的文書雪片般飛來。當務之急,一是緊急抽調京營及鄰近鎮兵馳援,二是……需即刻下令,在北直隸、山西、陝西乃至河南、山東等地,招募壯勇,補充邊軍缺額,以防虜寇持續深入。”
話音剛落,便有戶部官員出班反對:“陛下,國庫空虛,去歲河南水患,今歲東南台風,賑災已耗銀巨萬。若再大規模征兵、調撥軍餉,隻怕……隻怕國庫難以為繼啊!是否可令邊將謹守關隘,待虜寇糧儘自退?”
“荒謬!”一位勳貴老將厲聲駁斥,“守?如何守?虜騎來去如風,我大軍集結緩慢,若一味固守,隻會被其逐個擊破,城外百姓豈非任人屠戮?唯有主動出擊,或至少集結重兵,形成威懾,方能將其逼退!征兵,勢在必行!”
“可錢糧從何而來?”
“難道要加賦嗎?百姓已不堪重負!”
朝堂之上,主戰、主守、擔憂錢糧的各方爭論不休,聲浪幾乎要掀翻殿頂。
皇帝朱見深聽著臣子們的爭吵,眉頭越皺越緊。他深知大明積弊,但更明白,此戰若不能打出威風,往後邊境將永無寧日。他猛地一拍禦案,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夠了!”皇帝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虜寇欺人太甚,朕意已決!著兵部、戶部即刻籌措,京營調遣兩萬精兵,由撫寧侯朱永統領,火速馳援宣大。同時,傳朕旨意,在北直隸、山西、陝西、河南、山東五省,緊急征召義勇壯丁十萬,充入邊軍!一應錢糧,由內帑先行撥付部分,其餘,加征明年北方五省部分秋糧以作軍需!退朝!”
“陛下聖明!”主戰派官員麵露喜色,高聲應和。而擔憂財政的官員,也隻能暗自歎息,不敢再言。
皇帝的征兵旨意,隨著驛傳係統,以最快的速度下發各州府縣。官府的告示,貼遍了城鎮的城門、市集的牆壁,由胥吏敲著鑼,用帶著各地口音的官話,大聲宣讀著。
“……茲有北虜猖獗,犯我疆土,屠戮百姓……凡我大明子民,皆有守土之責……今特募義勇壯丁,年齡十六至四十,身家清白,體魄強健者,即可赴縣衙報名……有功者賞,怯戰者罰……”
訊息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江南。雖然征兵的重點在北方,但這等軍國大事,依舊在相對安定的南方引起了巨大的波瀾。蘇州府城內外,茶肆酒樓,人們議論的焦點,瞬間從風花雪月變成了邊關戰事。
“聽說了嗎?北邊打得好凶,死了好多人!”
“朝廷要征兵了,十萬啊!”
“幸好主要在北方,咱們江南還算安穩。”
“安穩?若是北邊守不住,難道韃子還能打到江南來?”
“慎言,慎言!”
柳川鎮,河灣小院。
顧慎行第一時間通過他的渠道,得知了北疆戰事的確切訊息和朝廷的征兵令。他麵色凝重地將情況告知了沈清漪。
“……阿剌知院部主力儘出,邊關數處被破,軍民傷亡慘重。陛下已下旨,征兵十萬。”顧慎行的聲音低沉,“夫人,風波將至。”
沈清漪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緊。她走到窗前,看著庭院中正在溫習拳腳的朱宸瑄,目光複雜。邊關的烽火,終於還是燒到了他們平靜的生活邊緣。她深知,這道征兵令,對於心懷壯誌的男兒意味著什麼。
果然,沒過兩日,朱宸瑄從鎮上聽來了訊息。少年人的心,最易被家國大義所激蕩。他急匆匆地找到正在書房看書的沈清漪,臉上因激動而泛著紅光,眼神亮得驚人。
“母親!”他聲音帶著一絲急促,“您聽說了嗎?北邊韃子犯境,邊關告急,朝廷正在征兵!男兒大丈夫,正當此時為國效力,馳騁沙場,保家衛國!”
沈清漪放下書卷,看著兒子那躍躍欲試、充滿憧憬的臉龐,心中百味雜陳。她看到了他眼中燃燒的火焰,那是一種混合了少年熱血、對未知世界的嚮往以及對“英雄”身份的想象的光芒。他讀了太多兵書,學了太多武藝,顧慎行為他描述的沙場畫卷,早已在他心中埋下了種子,此刻,被邊關的烽火徹底點燃。
“瑄兒,”沈清漪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艱澀,“你還年幼,尚未及弱冠。征兵令所言,是十六至四十的壯丁。”
“母親,我雖未滿十六,但顧師傅都說我武藝已不輸尋常軍中健卒!我熟讀兵書,知曉戰陣之道!年紀小些又如何?古時甘羅十二為使臣,霍去病十七歲便勇冠三軍,封狼居胥!”朱宸瑄語氣激動,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服與銳氣,“我輩讀書習武,所為何來?難道隻是困守在這江南一隅,空談道理嗎?如今國難當頭,正是我等效命之時!”
沈清漪看著兒子因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膛,看著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渴望,她知道,單純的勸阻已經無用。這隻她親手喂養、精心教導的雛鷹,已經聽到了遠方的風雷,迫不及待地想要振翅一試了。
邊關的烽火,不僅照亮了北地的血與沙,也映紅了江南一個少年熾熱的臉龐,與一位母親深沉而憂慮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