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女官沈清漪 第88章 塞上江南
渾河盟會的金印餘溫未散,朱宸瑄心中那“開創”的藍圖,便已化作一道道具體的政令,如同春雨般灑向薊遼的每一寸土地。這不是一場疾風驟雨式的征服,而是一次精耕細作般的經營,目標,是將這片飽經戰火洗禮的北疆雄鎮,點化為一片安定繁榮的“塞上江南”。
鎮北王府的書房,如今成了北疆新政的決策核心。燈火常常亮至深夜,朱宸瑄與麾下文官武將、乃至特意聘請的熟悉農事、水利的老師傅們,反複商討推演。
農業是根基。以往邊軍屯田,多有敷衍,且作物單一,產量不穩。朱宸瑄下令,由王府出資,設立“勸農司”,選派乾吏,深入各衛所、村堡。一方麵,嚴格清丈屯田,懲治貪墨,確保軍屯收入;另一方麵,大力引進並推廣耐寒抗旱的作物品種,如從南方引種改良的黍、稷,以及耐瘠薄的高粱。王府還頒佈政令,鼓勵邊民開墾荒地,新墾之地,三年內免征賦稅。
“王爺,此法雖好,然北地苦寒,水利不修,終是看天吃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農官顫巍巍地提出疑慮。
朱宸瑄深以為然。他動用部分商路稅收,並調撥部分軍士,在農閒時節,大規模興修水利。疏浚舊渠,開挖新塘,建造翻車(龍骨水車),引渾河、灤河之水灌溉田地。雖然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可成,但數年堅持下來,薊州、永平一帶的農田抗旱防澇能力大大增強。田野裡,不再是單一的枯黃,而開始呈現出片片喜人的綠意。
商業是血脈。草原商路的打通,如同為北疆注入了活力。朱宸瑄並未滿足於簡單的收稅過路。他在薊州、山海關、廣寧(今北鎮)等地,設立大型官營貨棧和榷場,由王府派員管理,製定公平的交易規則,統一度量衡。來自西域的香料、玉石、毛皮,在這裡彙聚,再分發至內地;而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鐵器(受控貿易),也由此源不斷地輸往草原乃至更遙遠的西方。
為保障商路安全,除了沿線堡壘駐軍巡邏,朱宸瑄還效仿古代“鏢局”,鼓勵民間成立武裝護衛行會,由王府發放牌照並監督,專門負責商隊在中短途路程上的安全,這既減輕了軍隊壓力,也創造了新的行當。
市集之上,人聲鼎沸。漢語、蒙古語、甚至夾雜著波斯語的叫賣聲、議價聲此起彼伏。漢人商販學會了用簡單的蒙古語招呼客人,蒙古牧民也開始習慣用銀錢或皮毛換取精美的瓷器和濃香的茶葉。一種自發性的、基於利益的融合,在討價還價聲中悄然發生。
經濟的繁榮,為文化的傳播提供了土壤。而在這方麵,蘇雪凝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朱宸瑄的全力支援下,蘇雪凝將大量精力投入文教與慈善。她首先在薊州城內,選址創辦了第一所“北地文學”。此舉在當時堪稱驚世駭俗。阻力不僅來自那些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守舊鄉紳,甚至王府內部也有一些屬官暗自非議。
“王妃,此事……是否容後再議?恐惹物議。”一位老成持重的長史委婉勸諫。
蘇雪凝卻異常堅定,她向朱宸瑄陳情:“王爺,欲要北地長治久安,非僅憑刀劍弓馬。教化之功,在於潛移默化。女子雖不直接執乾戈,然其為人母,為人妻,其見識性情,直接影響子孫後代、門風家世。讓邊地女子亦能知書明理,方是穩固根基的長遠之策。”
朱宸瑄握著她的手,毫不猶豫地道:“王妃所言,正是本王所想。但請放手去做,一切非議,由本王承擔。”
有了丈夫的鼎力支援,蘇雪凝親自審定章程,延請那些因戰亂流落北地、或有開明思想的落魄文人擔任教習。文學不僅教授女子識字、算術、女紅,更開設蒙學,講授《千字文》、《百家姓》及一些淺顯的忠孝節義故事,旨在啟蒙童稚,教化風氣。
起初,入學的主要是些低階軍官、小吏家的女兒。漸漸地,看到文學並非離經叛道,反而使女孩們變得知禮懂事,一些富裕的商戶、乃至部分歸附的蒙古部落首領,也將女兒送來求學。琅琅書聲,開始在這北疆雄城響起,雖微弱,卻象征著文明的星火。
此外,蘇雪凝還牽頭設立“慈濟堂”,收養戰亂留下的孤兒寡母;“惠民藥局”聘請醫生,為貧苦軍民義診施藥。這些善舉,由王府主導,也鼓勵本地富商捐資襄助。點點滴滴,如同涓涓暖流,潤澤著因長期戰亂而顯得粗糲堅硬的邊地民心。軍民私下皆稱頌王妃仁德,鎮北王府的威望,在無形中愈發深入人心。
在外是勵精圖治的鎮北王與賢德仁愛的王妃,在內,王府的生活也逐漸步入一種溫馨而有序的軌道。
寧安堂內,沈清漪多數時間靜養,但精神好時,也會召兒子、兒媳前來說話。她不再過多詢問具體政務,更多的是關心他們的飲食起居,偶爾聽聽孫兒(女)的趣事,享受著難得的天倫之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朱宸瑄精神上最堅實的依靠。每一次看到她安詳的笑容,朱宸瑄便覺得,自己所有的拚搏與勞累,都有了意義。
朱宸瑄與蘇雪凝的感情,在共同理政、麵對挑戰中,日益深厚。他們不僅是夫妻,更是誌同道合的夥伴。深夜書房內,常可見兩人對坐,朱宸瑄批閱公文,蘇雪凝則整理文書,或為他沏茶添衣,偶爾就某個問題交換意見,氛圍融洽而默契。
不久後,王府迎來了大喜之事——蘇雪凝確診有孕。這個訊息讓整個王府乃至薊州上下都為之歡欣。朱宸瑄欣喜之餘,對妻子更是嗬護備至。沈清漪也難得地精神健旺,親自指點著為未來的孫輩準備衣物用品。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蘇雪凝順利產下一子。嬰兒啼哭聲響徹產房的那一刻,等在門外的朱宸瑄長長舒了一口氣,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眼中充滿了初為人父的激動與柔情。
洗三禮、滿月宴,王府再次熱鬨起來。朱宸瑄為長子取名“朱秉璋”,取“秉承玉璋,執守北疆”之意,寓意深遠。這個流淌著皇室、邊將(蘇家)與璿璣閣(沈家)血脈的孩子,從一出生,就承載了這片土地的未來與希望。
“塞上江南”的景象並非一蹴而就,也並非全無陰影。數年的安定發展,使得薊遼人口漸增,商貿繁榮,但也帶來了新的問題。
一些隨著商路暴富的豪商,開始試圖鑽營規則,甚至勾結個彆低階官吏,逃避稅賦,壟斷某些緊俏商品的貿易。部分歸附的蒙古部落,在享受和平與貿易紅利的同時,對王府逐漸加強的管轄(如限製私下械鬥、要求遵守大明律法基本條款)感到不適,內部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朝堂之上,也並非所有人都樂見鎮北王府在北疆坐大。雖然朱宸瑄謹守臣節,年年貢賦不絕,但其手握重兵、經營一方的事實,依然讓某些中樞官員心生忌憚,隻是礙於其赫赫戰功和皇帝(身體狀況日益引人關注)的信任,暫時隱忍不發。
這一日,朱宸瑄抱著咿呀學語的嫡長子秉璋,站在王府花園的亭台裡,看著遠處薊州城炊煙嫋嫋,市井喧囂隱約可聞。懷中的孩兒柔軟而溫暖,讓他心中充滿了為人父的柔軟與責任。
蘇雪凝輕輕走到他身邊,為他披上一件外袍。“王爺,可是在想新政推行之事?”
朱宸瑄將孩子交給乳母,攬過妻子的肩膀,目光依舊望著遠方:“是啊,雪凝。開創之路,道阻且長。我們解決了外部的豺狼,內部的瑣碎與新的紛擾卻又接踵而至。這‘塞上江南’,須得日日精心打理,方能不負初心。”
蘇雪凝依偎著他,柔聲道:“水至清則無魚。隻要大方向不錯,些許波瀾,亦是常情。重要的是,民心在此,根基漸固。”
朱宸瑄點了點頭。他深知,治理一方,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過去的輝煌與成功,隻是奠定了基礎。未來,還有更多的具體問題需要解決,更多的平衡需要把握。但看著身邊賢惠的妻子,想著健康成長的子嗣,以及身後那座象征著智慧與堅韌的寧安堂,他心中充滿了力量。
塞上江南,非止是風景,更是人心所向,是秩序與繁榮的象征。這條路,他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為了父皇的托付,為了母親的期望,為了妻兒的未來,更為了這北疆的萬千黎庶。北辰之光,不僅要閃耀於戰場,更要輝耀於這親手開創的太平盛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