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女官沈清漪 第44章 禦前陳情
確認身孕後的幾日，沈清漪深居簡出，對外稱病，實則是在璿璣閣內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與周密的謀劃。她反複推演各種可能性，權衡利弊，最終，那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在她心中愈發清晰、堅定。她深知，此事絕不能拖延，必須在身形顯露、流言蜚語興起之前，主動出擊，掌握先機。
她沒有通過陸明軒，也沒有藉助任何內侍傳話，而是直接以璿璣閣令有緊急軍情稟報為由，請求麵聖。這個理由足夠正當，且能最大程度減少不必要的猜疑和阻礙。
養心殿內，炭火依舊，龍涎香嫋嫋。皇帝朱見深正批閱著關於春獵案後續處理的奏章，眉宇間帶著一絲戾氣與疲憊。聽聞沈清漪求見，他略感意外，但還是宣了。
沈清漪踏入殿內，依舊是一身素淨的女官常服，步履沉穩，神色平靜，隻是仔細看去，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她依禮參拜，聲音清晰：“奴婢沈清漪，叩見陛下。”
“平身。”皇帝放下朱筆，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探究，“有何緊急軍情？”
他以為她是為寧王案或邊關事務而來。
沈清漪卻沒有立刻回答軍情，她緩緩起身，並未抬頭，而是再次深深一拜，這一次，姿態更低，語氣卻異常沉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
“陛下，奴婢今日前來，並非為軍國大事，乃是為一件…
…關乎皇室血脈、亦關乎奴婢自身命運的私事，冒死陳情。”
皇帝眉頭微蹙，私事？他心中掠過一絲不悅，但看著沈清漪那異乎尋常的鄭重神色，還是耐著性子道：“講。”
沈清漪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坦然迎向皇帝審視的視線，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回陛下，奴婢…
…已懷有身孕，兩月有餘。”
刹那間，養心殿內彷彿連空氣都凝固了。
皇帝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握著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先是愕然，隨即，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驟然迸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他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繞過禦案，幾步走到沈清漪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因激動而略顯急促：
“此話當真？！是…
…是那次…
…”
他指的是西暖閣之事。
“是。”沈清漪垂下眼簾，確認道。
“好！好！好！”
皇帝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綻開毫不掩飾的喜悅笑容，那是在得知子嗣綿延時最本能的反應。他伸手，似乎想扶起她，語氣也變得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急切，“愛妃快快請起！此乃天大的喜事！朕即刻下旨，冊你為妃，擇吉日接入後宮！你且安心在璿璣閣養胎，朕會派最好的太醫和嬤嬤伺候…”
“陛下！”
沈清漪打斷了他，聲音不高，卻如同冷水潑下。她沒有順勢起身，反而維持著跪姿，甚至將身體伏得更低，“陛下隆恩，奴婢感激不儘！但…
…奴婢不能接受妃嬪之位，亦不願入後宮。”
皇帝的喜悅僵在臉上，眉頭驟然鎖緊，眸中的暖意迅速被驚愕與不悅取代：“你說什麼？不能接受？不願入後宮？”
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屬於帝王的威壓，“沈清漪，你可知你在說什麼？懷有龍種，乃皇家血脈，豈容你兒戲？不入後宮，你想如何？難道想讓朕的皇子流落在外不成？！”
麵對皇帝的震怒，沈清漪的心跳如擂鼓，但她強迫自己保持鎮定。她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她再次抬頭，目光清澈而堅定，沒有絲毫退縮：“陛下息怒。奴婢絕非兒戲，更不敢讓皇子流落。奴婢此舉，正是為了皇子，為了陛下，亦是為了奴婢自己的心誌。”
她頓了頓，組織著早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的言辭，聲音沉穩而有力：
“陛下，後宮之地，雖是富貴無極，卻也是天下傾軋最甚之所。皇子若自幼長於其中，所見所聞，無非是爭寵奪利、勾心鬥角。耳濡目染之下，心性難免受到影響。奴婢不願皇子尚在繈褓，便已成為各方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終日活在算計與危險之中，失了孩童應有的純真與快樂。”
皇帝目光微動，似乎被說中了某種隱憂，但臉色依舊陰沉。
沈清漪繼續道，語氣愈發懇切，也愈發顯出她的深謀遠慮：“奴婢願向陛下求一個恩典。求陛下允準奴婢，待安然產下皇子後，攜子離宮。奴婢願以一介布衣之身，隱於市井或鄉野，親自撫育皇子成人。”
“離宮？”皇帝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冰冷，“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奴婢知道。”沈清漪迎著他銳利的目光，“這意味著放棄宮廷的榮華，意味著可能與陛下長久分離。但正因如此，皇子方能擺脫‘皇子’這個身份的束縛，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去認識真實的天地，去體會民間疾苦，去學習真正的生存之道與濟世之學。奴婢可以向陛下保證，必當竭儘所能，將皇子培養成一個文武兼修、明事理、知進退、心懷天下之人。待其長成，他將是陛下手中一柄真正鋒利、且完全忠於陛下與大明的‘利器’，一個真正理解陛下所守護的江山與黎民的兒子，而非一個隻會在宮牆內玩弄權術的皇子。”
她的話語，如同重錘，一下下敲在皇帝的心上。他沒有立刻反駁，而是陷入了沉默。殿內隻剩下炭火燃燒的微弱劈啪聲。
沈清漪的提議，太過離經叛道，前所未有。但仔細想來，卻並非全無道理。將皇子置於宮外撫養，遠離權力中心，確實能最大程度保證其安全，避免其過早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由沈清漪這樣心智卓絕、忠誠可靠的母親教導，或許真能培養出一個與眾不同的繼承人…或者說，一個極其特殊的助力。這像是一步險棋，卻也像是一步意想不到的妙棋。
皇帝凝視著跪在眼前的女子，她臉色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那裡麵沒有對富貴的渴望，沒有對權力的貪婪，隻有一種為母則剛的堅韌，和一種超越世俗眼光的宏大格局。
良久，皇帝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沈清漪，你可知，你這是在挑戰祖製，挑戰朕的權威。”
“奴婢不敢。”沈清漪深深叩首，“奴婢隻是在為陛下的皇子，求一個可能更好的未來。奴婢之心，天地可鑒，皆是為了陛下，為了大明。”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皇帝最終沒有立刻給出答複，他隻是揮了揮手，語氣疲憊而複雜：“你…
…先退下吧。此事，容朕…
…仔細想想。”
沒有震怒下的處罰，也沒有欣喜下的應允。但這短暫的僵持，本身就已經是一種訊號。
沈清漪知道，她的話，已經像一顆種子，種在了皇帝的心中。接下來，需要時間讓它發芽，或許，還需要一些外力來澆灌。
她恭敬地行禮，退出了養心殿。殿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知道這場關乎她和孩子命運的博弈，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