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女官沈清漪 第51章 諄諄教誨
光陰荏苒,江南的煙雨幾度迷濛,庭中的梧桐葉落了又生。轉眼間,朱宸瑄已從繈褓中的嬰孩,長成了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垂髫童子。他繼承了母親清麗的眉眼,輪廓間那份與生俱來的貴氣愈發明顯,卻又因江南水鄉的溫潤滋養,平添了幾分靈秀。
這座河灣小院,便是他全部的世界。而在他的小世界裡,母親沈清漪,便是那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引路人。
尋常人家的孩童啟蒙,不過是《三字經》、《百家姓》,咿咿呀呀地背誦。沈清漪卻為朱宸瑄開辟了一條截然不同的求學之路。
春日午後,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書房光滑的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清漪並未急於展開書卷,而是取出一卷她自己親手繪製、摹繪的《大明混一圖》草稿,巨大的牛皮紙在寬大的書案上緩緩鋪開。
山川起伏以墨色濃淡勾勒,江河走向以靛藍細筆描繪,州府城鎮則用硃砂標點。這幅遠非宮中輿圖精細,卻凝聚了她對這片江山理解的圖卷,瞬間吸引了朱宸瑄全部的注意力。
“瑄兒,你看,”沈清漪的手指落在圖紙中央,“這裡,是我們所在的大明。”
孩童烏黑的眼眸睜得大大的,好奇地順著母親的手指移動。
“我們的家在江南,這裡,”她的指尖滑向東南水網密佈的區域,“你看,這裡有很多藍色的線條,是河流和運河,像人體的血脈,運送著糧食和貨物。”
接著,她的手指向上,劃過廣袤的中原,指向北方那道蜿蜒的、被特意加粗的線條,“這裡,是長城。長城外麵,是草原和大漠,生活著與我們不同習俗的部族。他們是鄰居,有時互通有無,有時……也會發生摩擦。”
她的手指繼續向西,指向那片色彩斑駁、標注著諸多古國名的區域,“這裡是西域,再往西,還有更廣闊的天地,有不同的國度、不同的君王。我們的絲綢、瓷器,就是從古老的商路運往那裡……”
她並非枯燥地講述地理知識,而是將曆史、物產、軍事、外交融彙其中。
“前朝為何定都北方?因為要抵禦來自草原的威脅。而我朝成祖皇帝為何要遷都北京?‘天子守國門’,便是要將帝國的重心置於防線之前。”
“為何說‘蘇湖熟,天下足’?你看江南的水網,便能明白灌溉之利,漕運之便。”
“若你是守邊大將,駐守在此處關隘,”她的手指點向一處戰略要地,“你需要考慮哪些?糧草從何而來?水源是否充足?敵人可能從哪些方向進攻?”
朱宸瑄聽得入神,小小的手指也跟著在圖上比劃,問題一個接一個:“娘,長城真的那麼長嗎?走到頭要多久?”“草原上的人住在帳篷裡嗎?他們吃什麼?”“為什麼我們不去把西邊的地方都打下來?”
沈清漪耐心解答,或用更生動的比喻解釋,或引導他自己思考。一幅輿圖,在她口中,變成了一個充滿故事、危機與機遇的鮮活世界。她要將這萬裡河山,早早地烙印在兒子的心中,讓他知其廣闊,亦知其要害。
沈清漪深知,真正的學問不止在書中,更在人間煙火裡。她雖不能輕易帶兒子拋頭露麵,卻自有辦法。
她會帶著朱宸瑄,站在臨河的閣樓窗前,看外麵運河上穿梭的船隻。
“瑄兒,你看那艘吃水很深的漕船,它運的是稻米,從南方運往北方,供養京城和邊關的將士。那些船工,日夜辛勞,頂風冒雨,是他們用汗水維係著這條帝國的命脈。”
“再看岸邊那些扛包的力夫,他們靠力氣吃飯,一袋米、一包鹽,扛在肩上,便是養家餬口的希望。”
“那個搖著撥浪鼓、挑著擔子叫賣的貨郎,他的擔子裡有針線、糖果、泥人,他走街串巷,連線起千家萬戶細微的需求。”
她也會讓忠伯從市集回來時,詳細講述所見所聞,然後轉述給兒子聽。
“今日米價幾何?鹽價可有波動?為何近日絲綢價格下跌?因為海上貿易受了風浪影響……”
“街角的張鐵匠為何唉聲歎氣?因為官府征徭役,要他去修河堤,耽誤了鋪子裡的營生……”
“隔壁鎮子為何鬨了水匪?是地方官疏於防範,還是天災導致民生凋敝,逼良為娼?”
她通過這些具體的人和事,將“民生多艱”、“吏治清明”、“賦稅徭役”這些抽象的概念,化為朱宸瑄可以理解和感知的真實存在。她教導他,為政者,不僅要看得懂輿圖上的山河,更要看得見這山河間每一個具體的人的悲歡。
夜晚,燭火搖曳,是母子倆的“故事時間”。沈清漪的故事,並非才子佳人,也非精怪誌異,而是經過她巧妙改編的史實與兵法案例。
她會講孫臏圍魏救趙,講韓信背水一戰,講赤壁之火,講淝水之風。但她從不隻講勝利的輝煌,更會剖析背後的因果。
“韓信為何能成功?不僅僅是因為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更因為他提前派出了探馬,熟知地形,利用了河水,並且……他手下的士兵信任他,願意跟隨他。”
“曹操為何會敗?不僅僅是東風,更是因為他輕敵冒進,將士不習水戰,連鎖戰船雖穩,卻也失了靈活,成了火攻的活靶子。”
她甚至會設計一些簡單的情景,讓朱宸瑄參與其中。
“假如你有十個人,要守住這個路口,阻擋二十個來襲的‘敵人’,你會怎麼做?是硬拚,還是想辦法設伏?或者利用夜色、聲音迷惑他們?”
孩童的思維天馬行空,有時會冒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主意,有時卻也靈光一閃,顯出不凡的機敏。沈清漪從不輕易否定,而是引導他思考每種方案的利弊,讓他明白,謀略的核心在於權衡與選擇。
當沈清漪在書房中為兒子構築精神世界的經緯時,顧慎行則在庭院裡,為朱宸瑄打下身體的根基。
晨曦微露,或夕陽西下,庭院中便會出現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顧慎行神情嚴肅,一絲不苟。他從最基礎的站樁、調息開始教起。
“馬步要穩,如磐石生根。”
“呼吸要勻,如春蠶吐絲。”
“出拳要直,心意先到,拳隨後至。”
他為朱宸瑄量身打造了一把小小的木劍,教導他最基本的握劍、劈、刺姿勢。也準備了小巧的弓箭,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讓他感受拉弓、瞄準、撒放的感覺。
顧慎行話不多,但要求極嚴。一個動作不標準,便要反複練習,直到合乎要求為止。他告訴朱宸瑄:“習武,非為爭強鬥狠,乃為強健體魄,磨礪意誌。筋骨之苦,方能鑄就堅韌之心。”
小小的朱宸瑄,有時也會覺得枯燥辛苦,額上布滿汗珠,小腿微微打顫。但他看到顧先生肅然的目光,想起母親講述的那些英雄故事,便會咬緊牙關,繼續堅持下去。他懵懂地知道,母親教他的,是安身立命之根本;而顧先生教他的,是守護這根本的力量。
沈清漪站在書房的窗前,看著庭院中那個認真模仿顧慎行動作的小小身影,目光溫柔而深遠。她知道,她正在用自己全部的心力與智慧,為這隻暫時棲息於江南一隅的雛鳳,梳理羽毛,淬煉筋骨,隻待有一天,風雲際會,他便能展開屬於自己的翅膀,翱翔於真正屬於他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