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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瑾年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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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瑾年

我提離婚那年。

程瑾年隻有一個要求,給程家生一個孩子。

後來折騰了五年好不容易懷上。

他卻瘋了一樣把我按在牆上,紅著眼眶質問這是誰的野種。

我看著他甩到我麵前的那份結紮手術單,眼眶怔紅,啞然失聲。

怪不得用了這麼久才懷上呢。

原來有人從一開始就斷了我的路。

一時間我隻覺得好笑,好笑到落淚。

「對啊,就是我出了軌。」

「我都承認了,你放過我,好不好?程瑾年。」

晚上十二點。

兩個月未見的男人帶著一身凜冽的風雪,推開了臥室門。

我剛翻過一頁育兒書。

忽然光影落下。

男人冰冷的手腕攥住我,一路將我壓到了浴室牆麵上。

「解釋。」

濕冷的瓷磚麵凍得我的後背哆嗦了下。

我剛想起身,卻又被他扣住手腕按了回去。

「解釋什麼?」我直直地回望他。

男人黒沉的瞳孔裡滿是譏諷,嘲弄的目光下落到我尚未凸起的小腹上。

「你說解釋什麼?」

「我人還在國外,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給我懷個野男人的種,好完成任務?」

浴室裡光線昏黃。

這是婚後冷淡疏離的五年裡。

我們第一次這樣劍拔弩張地對峙。

——為了肚子裡這個尚未成型的孩子。

我看向男人肩頭尚未融化的雪,驀地紅了眼圈,瞭然輕嘲。

我以為他非要冒著暴風雪從幾千公裡外的紐約連夜趕回。

是因為我肚子裡的新生命而動容。

我甚至卑劣地希望過。

這個小生命的到來能緩和我們僵持的關係。

可惜,我猜錯了。

他現在將我禁錮在這裡,用布滿紅血絲的瞳孔死死盯著我,是為了興師問罪。

我一時間覺得可笑:「你覺得我出軌?」

「不然呢?」他譏笑了聲,語調更為冷沉,「結婚五年沒懷上,我一走你就壞了?」

「季明珠,有時候我真的佩服你啊,竟然真的能夠兢兢業業地演五年求子若渴的戲。」

「你說你天天跑醫院,是真的想要調理身體呢?還是在為今天這一刻做鋪墊,好讓這次懷孕顯得順理成章?」

男人字字句句都帶著惡意的揣測。

我怔怔地聽著他說完。

半晌,攥緊了發白的指節,忽然笑了:「你一直是這樣想我的嗎?」

「孩子已經八週了,而你走之前,我們做過一次,如果不是你的孩子,那會是誰的?」

「等月份大了,我大可以去做羊水穿刺驗
DNA,為什麼現在就給我扣上出軌的帽子?」

見我接連辯解,他嗤笑出聲,指腹在我肚皮上惡意地碾了下:「我的孩子?」

「那就請你解釋一下,在我五年前就結紮的前提下,你究竟是怎麼、懷上的這個、孩子!」

「啪!」一張白的刺眼的結紮手術單被用力拍在我臉旁。

我眼眶紅透,徹底怔在原地。

十年前程家落魄,我為了提分手,打掉了我們的孩子。

後來他東山再起,費儘心思娶了我,說我欠他一個孩子。

婚後五年,我為了能儘快懷上這個孩子,跑遍了所有的醫院。

曾經連咖啡都喝不慣的人,現在卻眼也不眨地喝下過很多很多讓人反胃發嘔的中藥。

明明很怕疼,可卻能任由促排針尖細的針頭刺入小腹部的麵板,紮得遍體青紫。

痛著痛著,就變成了病態的渴望。

那是我斷絕舊人舊事的希望。

一旦有了孩子,我便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這裡。

正如他說的那樣。

我們,兩不相欠。

他公司一向很忙。

我得一邊計算著排卵期,一邊避免衝突他的工作時間。

現在的男人和當初那個有渴膚症的少年人一點也不一樣了。

他高冷禁慾,再也不熱衷於床事。

而我總是在為挑起他的興致而加倍努力。

絲襪,製服,兔子尾巴……

可他每次的反應都很冷淡。

而那種上下打量的眼神。

更會讓人從身到心都覺得難堪。

努力了幾年從來沒有結果。

我當然也有懷疑過是程瑾年的問題。

那是婚後第三年,我第一次帶著猶疑去問了他身邊的助理,查了他往年的所有檢查報告。

結果隔日的餐桌上。

男人便朝我扔過來了兩份最新的檢查報告。

還附加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專案。

他的那份完美到沒有任何一點異常。

反倒是我的結果明明白寫著。

【子宮內壁偏薄,受精卵難以著床。】

他當時怎麼說來著?

哦,他冷眼看著我,像看一個蹩腳的小醜:

「季明珠,問題出在了哪裡,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一個曾經瞞著所有人在私人診所做過那樣慘痛的清宮手術的人。

現在又怎麼有理由來指責他。

我至今仍然記得,當時自己難堪到發白的麵色。

可現在。

他告訴我,他其實早就結紮了。

那我這五年為了懷上孩子所遭受的嘲諷和折磨算什麼?

我整隻手都在顫抖,抖到眼淚模糊了眼前的字跡,指尖攥得發白。

我把報告扔到了他的臉上,顫抖著嗓子問他:「程瑾年,耍我好玩嗎?」

如果沉默和眼淚不能獲得尊重。

起碼憤怒能。

暫時能。

「看著我喝藥打針,四處求醫,被折磨得像個瘋子一樣,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早就和你說過程家不缺一個孩子,是你要懷!」他厲聲打斷了我。

「可你答應了的!」我的眼淚爭先恐後地滾落,喉間哽咽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答應了,隻要給你生一個孩子就兩清的……」

他看著我湧出的眼淚,久久不吭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麵前的男人才終於冷靜了下來。

在我背叛前,設下這場騙局的人是他。

男人艱澀地扯了扯唇角。

「是,我是說過,我會放你走,在你解釋清楚之前。」

「畢竟,我也沒興趣和一個寡廉鮮恥的女人耗上一輩子。」

解釋?他要什麼解釋呢?

那場晚宴我為什麼消失了四個小時?

為什麼要用生理期的藉口騙他?

又為什麼如此巧合地,當年分手後我跟過的那位風流頑劣的江家二少爺也碰巧提前離場了?

冷風夾雜著雪花,撞擊著玻璃窗。

簌簌的聲響在靜謐的深夜裡格外清晰。

我說:「我和他什麼都沒有。」

這是我思考了兩個小時後,給程瑾年的答案。

這個蒼白無力的辯解一出,一份實質性的證據便甩到了我的麵前。

——是我半夜踉蹌著從房間裡跑出的監控視訊。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半晌,我掐住發白的指尖,語調平靜而麻木:「是,他找過我,想通過我讓你幫他們家一把,我拒絕了。」

「然後呢?」

「他糾纏了我幾個小時,忽然問我是不是很想要一個孩子,他可以幫我。」

「那你是怎麼做的?」他眼底的嘲弄有越擴越大的趨勢。

「我逃出來了。」我抬眸,迎上他審視的視線。

男人目光銳利如刀,勢必要在我的臉上找出一絲一毫說謊的痕跡。

可彌漫的水霧掩住了整雙杏仁眼。

除了眼眶周那抹切實的紅,他再也不能從其中看出任何其他的東西。

一如他無法分辨當年我說的話是不是真心。

我摸了摸小腹,啞聲開口:「你結紮是你的事,但我沒有過彆的男人,這隻可能是你的孩子,如果你願意相信的話,我可以生下它。」

「不需要。」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季明珠,十年前流掉的那個,才配叫我的孩子。」

「而現在這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被我們程家承認。」

塵封的多年的往事忽然被提起。

他如願看到我臉上的血色儘數褪去,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快意:

「我已經給你約好了人流手術,就在明天。」

「有些機會,一輩子隻有一次。你說,對嗎?季明珠。」

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

可我依然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從胸口一點點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來他在回來的飛機上就定好了打胎的時間。

審問隻是為了坐實他的猜測而已。

就像貓捉老鼠的遊戲。

他隻是想要看到我惶恐失措、無可辯駁的模樣來發泄心裡的恨意。

而不是真的在乎事情的真相。

半晌,我失力地鬆開了撫小腹上的手,忽然就笑了:「對。」

有些機會,一輩子隻會有一次。

所以上天給我們的第二次機會。

我不要了。

室內重新陷入寂靜。

外麵的敲門聲很急促。

女孩著急擔憂的聲線透著門縫傳進來:

「程總,你沒事吧?」

許是太久沒人回答。

她匆匆地闖了進來。

正好和臥室裡的我們四目相對。

我這才注意到,程瑾年這次帶了人回來。

女孩麵容姣好,穿著單薄的職業套裝,肩膀上還披著程瑾年的黑色大衣。

我認出了她胸前的胸牌——實習助理,陳念念。

一個膽大的女孩,願意跟著他從幾千公裡外的紐約冒著暴風雪的風險回來。

在看清我們的狀態後。

她沒有驚呼也沒有後退,隻是規規矩矩地站定在那,聲線放得很輕,很體麵:

「我怕出了什麼事,這纔想進來看看。」

「舟車勞頓了這麼久,程總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匆匆趕過來這邊了。」

「如果是我,不管是因為什麼事,都不會對自己的另一半大吼大叫。」

這話她說得很堅定,也很認真。

餘光一邊觀察著程瑾年的神態,一邊用輕蔑的姿態睨我。

真是好體貼正義的小助理啊。

我忽然就笑了。

我的憤怒被當成無理取鬨,那程瑾年的呢?

他把我壓到浴室冰冷的牆麵惡狠狠質問的時候。

她怎麼不跳出來維持公道?

我忽然就覺得有些惡心,捂住嘴乾嘔了幾下。

程瑾年繃著臉伸手要扶我。

我一把甩開了,正欲說些什麼。

陳念念上前一步,搶在我前頭道:「程總,樓下的車暖好了,公寓那邊也吩咐阿姨過去做飯了,如果您想走,隨時可以。」

程瑾年忙起來的時候不常回家。

他在公司旁買有一個大平層公寓。

和這裡相比,那裡倒是更像是家。

我自嘲地笑了聲。

程瑾年沒說話,也沒趕走她,隻沉默又執拗地盯著我看。

或許是在等我說些什麼。

我忽然就覺得累了。

「還站著做什麼?晚點雪大了,該走不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身邊的男人終於大步離開。

門鎖關上前。

江念念回望臥室裡的孤身站著的我,溫聲細語地勸道:

「程太太,平日還是少生氣,多為孩子著想。」

「程總心裡也是有您的,隻不過嘴太笨,您多擔待些。我們先走了,您早點休息。」

話裡話外流露出的那點自得。

我聽得很清楚。

我當然沒生氣,甚至還很平靜地去泡了個澡,把程瑾年掉落的頭發撿起裝進透明袋裡。

如果情分不能成為武器,那就用證據。

畢竟,程瑾年,你不是最講究證據了嗎?

這一覺其實並不安穩。

我夢到了很多很多過去的事,鼻尖也冒出了細細的汗。

是十年前那個被我打掉的孩子。

我躺在手術台上出了很多很多的血。

就連我那吸血的媽,都在接過病危通知書時,忍不住掉了眼淚。

儀器的滴答催著黑夜過渡到黎明。

程瑾年是最後一個得知訊息的。

大雪封路,他扔下公司所有的爛攤子,開車繞路了幾百公裡來到我的城市。

可他真正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兩周後。

冷清的冬日街道上。

他望了我的小腹很久,再開口的聲線很啞:「孩子呢?」

我說:「打掉了。」

彼時正值程家瀕臨破產,程父鋃鐺入獄。

這位過分年輕的繼承人來不及消化變故,就被推到了台前。

可唯一有望翻身的核心專案,又因為融資問題被立案調查。

那大概是他最艱難的時候。

而我卻把趨利避害的本性展現地淋漓儘致。

我打掉了孩子,逼他分手。

哪怕校園長跑我們談了快六年。

哪怕是他在我最貧困的少女時期將我拽出了那個潮濕的原生家庭。

又哪怕他為了說服程家接受我,不惜和家裡翻臉。

「為什麼?就因為我這幾個月沒給你打錢嗎?」

生來就矜貴冷傲的程家少爺。

眾星捧月,高高在上。

從來沒有過這樣狼狽又卑微的模樣。

我注視著他,聲音很輕:「不然呢?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嗎?程家現在不容易,我不花窮人的錢。」

他冷笑:「所以呢?所以你就嫌棄這個孩子是個拖油瓶?耽誤了你找下家?」

我攥緊了手指,沒說話。

錢貨兩訖,交易而已。

十幾歲時,他給我錢,我幫他緩解麵板饑渴症。

現在樹倒猢猻散。

他所有的努力始終沒能感化我。

「你有苦衷嗎?」

在離開前,他叫住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眶,清晰吐字:「沒有。」

呼嘯的冷風從我們倆人中間穿過。

半晌,他唇角勾起了一個近乎嘲諷的弧度。

「行,季送送,是我看錯你了。」

他叫了我原來的名字。

小時候我媽生下我,要把我送走,所以給我起名叫送送。

後來他幫我改了個名,叫季明珠。

明珠不是該被嫌棄的存在,而是應該被捧在手心裡的珍寶。

他那樣冷清的一個人。

也曾擦過我的眼淚,對著我認真道:

「所以,你也一樣。」

是該被人珍惜重視的珍寶。

醒來時。

正好是天矇矇亮的時。

我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冰涼一片。

手機裡響起了醫生的電話。

是我昨晚預約的私人醫生。

「今天可以做羊水穿刺,季女士您什麼時候方便過來呢?」

「現在。」我說。

掛了電話,我披上了羊絨外套出門。

院子裡,臘梅孤傲而冷清,在枝頭簌簌而立。

六七點的早晨,街上沒什麼行人。

一路暢行無阻。

手機裡,程瑾年已經給我發過來了打胎的地址和位置。

孩子我當然會順著他的心意去打掉。

但在此之前。

我不想讓自己多一個被攻擊的理由。

我想起那個小姑娘身上披的黑色大衣,握緊了方向盤。

畢竟對婚姻不忠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公寓裡。

程瑾年正靠在沙發上抽煙。

煙霧繚繞,掩蓋住男人冷峻的麵龐,讓人看不分明他眼底的情緒。

他以前不怎麼抽煙,是他接過家族重擔時壓力太大染上的壞習慣。

這玩意,沾上了就忘不掉。

早上八點的訊息發過去,手機那邊沒有任何的回複。

像是刻意的冷淡,又像是賭氣。

他冷笑了聲。

被戴綠帽的人是他。

季明珠有什麼理由給他擺臉色?又怎麼好意思生氣?

男人將手機扔到了沙發上,腦子裡冷靜得可怕。

如果季明珠識趣些,按照要求乖乖去打掉孩子。

那他們起碼還可以對外保留一絲絲體麵。

如果她不願意……

那他不介意親自動手。

他相信,要用意外處理掉一個野種,也不是什麼難事。

陳念念從廚房裡端出了早餐,是一份很簡單的麵,賣相不怎麼樣,但勝在清淡。

可惜,程瑾年隻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有些忐忑:「程總,是不合你胃口?」

男人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像是洞察一切。

手機來了幾條訊息。

他拿起來,點開微信。

有張特助發的,也有總經理發的,還有一些知道他要回國的朋友,詢問他是否平安落地。

所有人都在關心他這一路的艱辛。

唯獨……他那名義上的妻子。

他抬起眼,麵前的女孩正在緊張而期冀地討好著他。

「可能我太久沒做了,手藝有些生疏,要不我再幫您去烤一份麵包吧。」

兩相對比,何其諷刺。

他眼底的情緒愈發陰沉了起來。

在女孩要端走那碗麵前,他出聲道:

「我不吃蔥花。」

他很少向彆人透露自己的喜好。

但這個口子被這兩天沉悶痛楚的情緒撕開了。

他憎惡地想。

既然季明珠可以找彆人。

那他為什麼不可以?

「談過戀愛嗎?」他問陳念念。

正在給他挑著蔥花的女孩一怔,抬頭撞上他清淡的目光,臉上頓時漫起紅暈。

程瑾年看得出那份沒有被掩飾好的竊喜和動容。

但他不介意。

他隻是想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他貼上了女孩的唇,很乾淨。

——一如十年前,雪地裡那個認真地踮腳吻他的女孩。

私人醫院裡。

陳姍給我開了單子:「八週的胎兒不建議做羊水穿刺,容易流產,你要是急,可以去抽血做無創鑒定。」

我看著她桌麵的全家福出了好一會神。

照片中間的寶寶正被爸媽抱著,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對著鏡頭笑。

陳姍看著我,忽然笑了笑:「你以後生的也會這麼可愛。」

這些年來,是她一直在幫我調理身體。

我們認識得時間不短。

她也知道我不少的情況。

我努力地扯了下唇角,沒搭話。

「話說你這麼急著做親子鑒定是為什麼?」陳姍猜測,「你老公懷疑孩子不是他的?」

我搖了下頭:「可以把懷疑兩個字去掉。」

——他是確定以及肯定,這個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那你要怎麼辦?你這五年為了備孕這麼辛苦,好不容易懷上……」

「沒關係啊,」我朝她輕笑了下,「反正已經懷過了,他不想要是他的事,我現在已經不欠他什麼了。」

她欲言又止,最後隻道:「你從來就不欠他什麼。」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

讓我的臉上的刻意彎起的笑掉了下去。

瞳孔水光漫起,沉甸甸眼淚快要從眼角落下。

我忍住酸澀的眼眶,很認真看著她:「謝謝你,陳姍。」

很小的時候,我媽說我是賠錢貨,是我欠她的。

二十三歲時我打掉孩子,程瑾年說是我對不起他。

後來步入婚姻,遲遲沒能有孕。

程家上下都覺得是我的問題。

好像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說過。

你從來就不欠彆人什麼。

「孩子終究是你的孩子,你要想清楚,如果這個孩子再打掉,那你很可能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這是我離開前,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我抱住她,貪戀地埋進她的脖頸:「我知道,這五年,辛苦你了。」

儘管我知道,陳姍並不是這方麵最有經驗的醫生。

但我卻總是過來找她。

或許是因為同樣的年紀,她有了穩定的工作和有愛的家庭。

又或許是,她是我著痛苦煎熬的五年裡,唯一能接納我情緒的人。

她給了我很多支撐下去的瞬間。

所以我也衷心希望她能幸福。

抽完血從醫院出來。

外麵的太陽剛升起不久。

暖融融的光線照在我的身上。

心裡終年緊繃的弦終於鬆弛下來了。

我開車往程瑾年給的那家醫院地點趕去。

完成這最後的一件事後。

我想,我便再也不會留在這座城市了。

10

中午十二點,程瑾年依然沒有收到任何的訊息。

窗簾緊閉的房間裡。

他看著麵前女孩疼出的眼淚,忽然惡狠狠地伸手逼她直視自己:「你哭什麼?」

她為什麼難過?

她怎麼可以難過?

當年說分手的人是她,一聲不吭地打掉孩子的人也是她。

這麼多年了,他不也這麼平淡地熬過來了嗎?

季明珠,憑什麼難過?

陳念念被被禁錮得生疼,卻不敢說一句話。

很顯然,麵前的男人把她當成了彆人。

親吻過後不是她想象中的愛撫。

而是無休止的質問。

她隱約從這裡,窺見了男人對這場婚姻的執念。

他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親口從他太太口中說出的解釋。

陳念念承受著他越來越偏激的情緒。

同時也從這些隻言片語中得知了一些不得了的訊息。

——那個孩子,好像不是程瑾年的。

一股難以言說的欣喜自她的胸腔裡升起。

程瑾年想要孩子,而他的太太懷了彆人的孩子。

這是她的機會。

陳念念鼓起勇氣,用力抱住了他:「我心疼你呀,程總,我給你生一個屬於你的孩子,好不好?」

不知道是哪些字眼擊中了男人的情緒。

他忽然笑了,陰沉沉的,有些瘮人。

薄唇裡吐出了兩個字:「好啊。」

男人俯下身來,目光隱隱透出股執拗。

不要那個野種。

生一個屬於他的孩子。

11

我到達機場的時候。

雪已經停了。

程母給我撥了個電話,問我程瑾年回國的事。

「紐約那邊的合作還沒談好,又是這樣暴風雪的天氣,你手段挺了得,能讓他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回來。」

她話裡話外全是陰陽怪氣。

手段?

我看著螢幕上的航班資訊,忽然就笑了:「沒你們高明,不然也不會被你們程家團團轉地耍了五年。」

「什麼叫被我們程家?你這話說得自己還委屈了?結婚這麼多年連個孩子都沒生出來,我們說你什麼了嗎?」

我沒說話,也不打算告訴她我懷孕又打胎的事。

她的嘴依然犀利得厲害。

就像當年她為了讓我離開程瑾年時,也是這樣拿著一遝厚厚的錢。

用最難聽的嘲諷來擊潰少女的自尊心。

「灰姑孃的故事不會發生在現實世界,你這樣的出身,恐怕連程家的門檻都碰不到,如果你不想到時候鬨得太難看,就應該在畢業後早做打算。」

那遝錢,我一張張撿起來了。

往後她來警告一次,我就收下一筆錢,按照她的意思滾去最遠的城市。

可每一次,程瑾年都找過來了。

這不是我的錯,是程瑾年離不開我。

直到她最後一次來找我。

正是程家破產瀕臨時,程父鋃鐺入獄時。

從前總是盛氣淩人的程夫人,身上樸素到隻剩下手指上隻有一個戒指點綴,麵色上是妝容也掩飾不了的疲憊。

她從包裡拿出一遝錢,像往常無數次一樣推到我的麵前。

告訴我程家需要一場聯姻。

「明珠,算我求你了,好不好?」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褪去光彩的眸子上,看到如此絕望又卑微的情緒。

「瑾年他還這麼年輕,他的人生才剛剛起步,他不能被他父親留下的爛攤子拖下深淵。我知道你懷孕了,我也知道你們感情很好,但是……」

她說不下去了,眼底的淚珠滾出,艱難地朝我扯出一個笑:「我知道我這些年對你說過很多重話,也有過很多不體麵的行為,但請你體諒我作為母親的心情,我隻是希望他能在正確的道路上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就看在瑾年的麵上,他幫過你很多。所以這一次,明珠,你幫幫他,好不好?」

外麵呼嘯的冷風鑽入咖啡廳內。

將那遝薄薄的錢吹得起了一個角。

我沉默地聽了很久很久。

程家的事已經鬨得沸沸揚揚了。

程瑾年就是想瞞也瞞不住。

我閉了閉眼,伸手摸上了小腹裡的孩子。

一個二十八週的小生命。

寶寶,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肚子裡的它隱約在踢我。

我低頭,很輕地用手背拍了拍它。

似乎是感知到了什麼。

它慢慢地安靜下來了,安靜到像是要把自己藏起來。

我小聲道:「寶寶,你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著我們,一直等到第二次選媽媽,對嗎?」

它很輕地動了下,隔著肚皮貼上了我的掌心。

像是和我拉鉤。

我抿唇笑了起來,臉上的眼淚簌簌而下。

那時的我太年輕,總以為一切都有重來的機會。

隻要是相愛的人,哪怕是兜兜轉轉也會在一起。

可我忘了,時間是很可怕的東西。

你永遠無法懷著同樣的心境去經經曆同樣的事。

第二次打掉孩子那天。

我什麼都沒說,隻是很輕地吻了吻它。

是媽媽食言了。

但你會理解媽媽的,對嗎?

12

世事變遷,沒有人能回到從前。

可你要問我當年後悔嗎?

我隻會搖頭。

如果再來一次,我也依然會選擇那樣做。

畢竟,那是救贖我的月亮。

我怎麼會捨得月亮跌入泥潭呢?

唯一一個坦露過心聲的夜晚。

是在程瑾年出差前。

那天我綁了個高馬尾,又罕見地穿了條棉麻布質地的白裙子。

他當然知道我那拙劣的心思。

但依然被挑起了情緒,做得很激烈。

男人泛紅的眼尾滿是**。

甚至到最後,罕見地沒抽身離開。

而是失力地埋入了我的脖頸。

月光低垂,室內寂靜。

他聲音低啞,近乎呢喃:「季明珠,你當年有過一絲的後悔嗎?」

有過嗎?

我汗濕的睫毛很輕地顫了下,望向他垂落在我鎖骨上的黑發。

「沒有。」我說。

月亮哪怕冷清,也該高高掛在天上。

所以,我從來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程家聯姻得到了助力,年輕的繼承人力挽狂瀾,家族再續榮光。

婚後第三年,兩家企業得到穩定,他們和平離婚。

再然後,程瑾年如願娶了我。

充斥著冷淡與嘲諷的五年婚姻就此展開了。

原本的愛意消磨殆儘,變成了一地雞毛的瑣碎。

婚姻這條路走得太艱辛。

所以,我無比慶幸自己有了擺脫的機會。

飛機起飛,建築物變小。

我和這座呆了快十年的城市,小聲地說了再見。

13

潔白的雪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天。

傍晚五點,室內重歸寂靜。

程瑾年站在陽台上。

吹著冷風,冷靜了好一會。

再次給那邊沉寂了一天的頭像發過去一條訊息。

「你現在在哪?」

原本是質問的訊息,可一發出,就彈出了一個碩大的紅色的感歎號。

程瑾年握著手機,盯著看了一會。

荒唐感逐漸在他黒沉的瞳孔裡蔓延開。

季明珠把他拉黑了。

這個認知讓他覺得可笑之極。

為了護住那個野種,她能做到這個份上?

正好此時朋友給他打來了電話。

一接通,陳野那邊就問:「你那事情處理好了沒?這邊合同都等著你簽字呢。」

程瑾年顯然心情不好,連著聲音都透著股煩悶:「過幾天。」

陳野打趣道:「到底什麼事能讓你放下公司幾百億的單子,還不顧生命危險趕回去?難不成是要捉姦?」

捉姦?嗬。

程瑾年譏諷地笑了聲。

連孩子都搞出來了。

如果他再不回來。

恐怕明天就要把家產交到一個野種手裡了。

「不會真是吧?」

陳野對這些事一向猜的很準,更何況兩人又一起玩了這麼多年。

「我聽說季明珠懷孕了,這真的假的?彆人的種?」

「你說呢?」程瑾年冷颼颼地反問。

「我靠啊,」陳野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是不是你把人逼太狠了?人不得不去找彆人懷一個?」

什麼叫不得不?

程瑾年覺得這個話難聽得很。

「陳野,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陳野笑嘻嘻圓場:「行行行,那你是怎麼發現的,做過親子鑒定了?」

「不需要,」程瑾年的聲音冷淡又輕蔑,「我早就做了結紮手術,她不可能懷上孩子。」

「可你都做了得五年了吧……」

陳野還要再說,就被程瑾年淡聲打斷:「你很閒嗎?」

「好好好,那我不說了,你處理完早點回來,不就是打個胎的事嘛,難不成她還能厚著臉皮留下這個孩子?」

電話結束通話。

程瑾年的臉色愈發陰沉。

說不定還真能。

12

他給彆墅裡的管家打去電話,問季明珠現在到底在哪。

管家小心翼翼道:「太太今天七點就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

他冷笑了聲,麵上浮現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房間裡的東西呢?」

「這……都還在。」

管家欲言又止:「不過太太特地找匣子,裝走了那對銀鐲子。」

銀鐲子,是季明珠那個舊觀唸的媽唯一送過她的東西。

她生在偏遠的小鎮。

聽說每個女孩出生時,父母都會打一個銀鐲子戴在寶寶身上,保佑他們健康順遂地長大。

可季明珠的那個很細,細到彷彿隻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斷。

後來他看不下去,便拿過來,融了重新打了一個給她。

在這之後。

她便對這個銀鐲子愈發珍重。

程瑾年掐滅手裡的煙,想到了昨天的事。

那時季明珠靠在床頭看書,而床邊櫃上用紅綢布呈放著一隻精緻的小銀鐲子。

——應當是她提前打好要送給肚子裡還未出生的孩子的。

程瑾年隻覺得胸口的沉悶越漲越高。

夾雜著難以形容的諷刺。

為了一個野種,她可真上心。

是覺得自己的心思能瞞天過海?

還是篤定他在國外無暇顧及?

他絕對不會允許這個孩子留下。

程瑾年披上衣服,正要出門時。

陳念念洗完澡從房間裡出來,急匆匆問他要去哪。

她說她可以陪著他去。

剛才的事沒做成。

臨門一腳時。

窗戶沒關牢,冷風吹起了窗紗,微光灑在了她的臉上。

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彷彿驟然清醒般。

忽然狠狠地推開了她。

但是,有了第一次肯定就會有第二次。

陳念念不信,男人真的能抵抗住一朵溫柔體貼的解語花。

尤其是在知道妻子出軌了的這個特殊時期。

但讓她措手不及的是。

剛剛還和她肌膚相貼的男人,對著副駕駛的她冷聲道:「下車,彆讓我說第二遍。」

陳念念還想爭取:「程總,雪這樣大,我可以幫您導航。」

「下車,聽不懂嗎?」第二遍的警告,夾雜著明晃晃的不耐煩。

陳念念不敢賭,悻悻然下了車。

黑色的邁巴赫在白茫茫雪地裡疾馳而去。

陳念念一個人被留在雪地裡,有些恍然。

手機裡,張特助給她發來了訊息,問她進展如何。

她茫然地回了個:「不知道。」

「二舅舅,您那邊能拖幾天嗎?就說訂不到回去的票,我想再和他多相處幾天。」

本來飛回國的這兩張飛機票,是給程瑾年和張特助的。

但因為張特助「一時手滑」,買成了給外甥女的。

於是這趟航班陪在程瑾年身邊的人就變成了陳念念。

在臨回國前。

張特助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聽說程總的太太一直懷不了孩子,你要是能給他懷一個,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

13

程瑾年去到醫院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雪太大導致交通堵塞。

高架橋上的喇叭聲吵了他一路。

夜色沉沉,人流冷清。

他搭著電梯一路上了住院部的十一樓。

因為不想打胎這事被太多人知道,所以他找了相熟的朋友。

正在值夜班的陳陽一見到他便訝然道:「你說你太太嗎?她傍晚五點就走了啊。」

「她來過了?」程瑾年麵色稍虞,那股不順的氣稍微被安撫了些。

他想,她還算聽話。

至少是真的過來了。

「孩子打掉了麼?」程瑾年又問。

「打掉了,我親自做的,全程沒超過半小時。」

就十幾分鐘的時間。

一個尚未成型的新生命悄無聲息地消逝在了冬天裡。

一切都很平靜,程瑾年沒多大感覺。

他點了根煙,看著外麵沉寂的夜色,難得多問了句:「沒上麻藥?」

陳陽搖頭:「沒有,她說全麻花的時間太久了,做個普通的就行。不過她確實是挺能忍的,全程忍著沒吭聲,做完後還有力氣和我說謝謝。」

程瑾年淡淡地「嗯」了聲。

她一直都很能忍。

五年裡他無數次想用惡意的嘲諷激起她的情緒。

可季明珠卻像一團溫吞的棉花,從來不會和他爭辯什麼。

這種感覺讓人惱火,壓抑的情緒都堆積在心底。

直到發現她出軌,才被徹底點燃,火勢滔天。

他第一次這麼暢快地和她對峙,如願地看到她褪去了血色的麵龐,以及百口莫辯的模樣。

恨永遠比愛長久。

結紮的事確實是他有錯。

但他也不介意讓季明珠更恨他一些。

14

晚上十點,程瑾年開車回了彆墅。

但是季明珠還沒回來。

電話沒打通,程瑾年隻當她鬨脾氣。

經曆了這樣的事,他可以大發慈悲,給她兩天的時間冷靜下。

臥室裡空寂又冷清,那股頑固的中藥味似乎還縈繞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他不覺得難聞,反而是習慣。

正如他習慣了季明珠身上的浸透的藥味。

也習慣了這段扭曲又破碎的婚姻。

事情按照他的預想,得到了完美的解決。

他終於可以放下那股夾雜著怒火的情緒,稍稍分心去思考這兩天的事。

不就是一個孩子嗎?

看在季明珠這麼可憐這麼執拗的的模樣。

他可以過完年回來,就去做複通手術。

他會讓這場遊戲變得公平公正些。

但放她走,絕不可能。

忽然手機來了資訊。

程瑾年開啟一看,是跟在他身邊很多年的張特助發的訊息。

說返程的機票沒訂到,需要往後延幾天。

他簡單回了個「嗯」。

那邊又試探性地問道:「念念這幾天沒給您添麻煩吧?都怪我當時老花眼了,把票訂成了她的。」

程瑾年沒回。

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懶得去在意。

何況他自己也有彆樣的心思——

無論是陳念唸的闖入,還是那件明晃晃地披在女孩身上的大衣,都是他用來報複季明珠的工具。

他將手機扔到桌麵上。

外麵風聲呼嘯,白茫茫的一片。

忽然桌麵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程瑾年伸出長臂,撿起一看,是份日曆。

上麵有很多密密麻麻的標記。

是經期和排卵期。

基本季明珠每次排卵期,都會來找他。

但做不做,全看他的心情。

而最後一次同房。

是在兩個月前,10

27
號的時候。

程瑾年記得很清楚。

因為當時季明珠穿了條棉麻布質地的白裙子。

而他又喝了點酒,稍微失控了些。

八週的孩子……

他皺了下眉,遲緩的思緒漸漸發散開。

而那段監控視訊,是
10

20
號。

也就是他出差的前一週發生的事。

隻相差一週,孩子是什麼時候懷的,界限不是很分明。

更何況,其實他知道。

當年季明珠和那位江家二少,隻是單純的打工關係。

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有很多小情人。

而季明珠作為助理,負責幫他打發這些女孩。

但當時拿到監控的那一瞬間,程瑾年還是被怒意衝昏了頭腦。

他暫時沒查到和季明珠睡了的那個男人是誰。

但他急需這樣一份能狠狠打臉她的證據。

於是,監控甩出。

他就這樣卑劣地站到了道德的製高點。

程瑾年沉默了會,給醫院裡的陳陽打了個電話。

那邊特地留了一管季明珠的血,本來是後期用來找那個孩子的親生父親,確定出軌物件的。

但現在有彆的作用了。

「幫我查查,那個孩子是季明珠懷孕的第幾周了。」

雖然季明珠說是八週,正好對上他出差前的時間點。

但他作為一個混跡生意場多年的操盤手,從來隻會相信自己看到的客觀事實。

15

陳陽那邊很快給了結果。

「根據血
HCG
值,孕期大概是在
8-9
周之間。」

程瑾年問:「不能更準確些了嗎?」

陳陽道:「那得做超聲,測胎兒的頭臂長。」

孕期成了謎底。

反正孩子已經打掉了,程瑾年也沒興趣繼續追究下去。

他找到了幾個和季明珠有過接觸的懷疑物件,拿到了他們的頭發樣本。

出結果需要七天時間。

紐約那邊的一直在催他回去。

他沒時間在這等這麼久。

外麵的雪下下停停,似乎沒有儘頭。

他這幾天一直睡在季明珠的房間裡。

或許她會在某個深夜回來。

如果碰上了,那他們可以好好談談。

傭人偶爾給臥室通風。

房間裡縈繞的中藥味慢慢變淡。

他躺在這樣一點點失去季明珠的氣息的房間裡,心底忽然在某個深夜冒出些悵然和不安。

他難得反思自己。

或許他的態度不應該這麼強硬。

但,不是季明珠背叛了他嗎?

一想到她肚子裡那個野種,程瑾年就覺得心口被狠狠刺了一下。

酸澀脹痛自心底蔓延開。

他冷冷地將日曆扔到了地麵。

是啊,是季明珠有錯在先,是她對婚姻不忠。

他有權力這樣做。

就在他臨出發的前一晚。

一個陌生女人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有一份親子鑒定的報告需要他去取。

程瑾年剛醒不久,意識還陷在混沌中:「我的?」

「對,您太太一週前在我們這做的,請問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取呢?」

滿地狼藉的日曆上,那些紅圈標記的排卵期,突然變得刺眼又滾燙。

有股不安在心底隱隱冒頭。

16

雪天路滑,程瑾年的車開得太急,出了場車禍。

他拖著滿身的傷,一瘸一拐地到了醫院,要那份鑒定報告。

男人唇角緊緊的繃著,麵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陳姍將報告遞過去。

隨後便如願看見男人的瞳孔卻微微擴大,那隻手劇烈顫抖起來。

他猛然抬頭,看向陳姍,眼底寫滿了荒唐和諷刺。

和他確定親子關係?

怎麼可能?

季明珠哪裡有他的頭發樣本?

肯定是她故意這樣騙他,激起他後悔的情緒。

肯定是這樣的。

季明珠,你可真是有心機。

他眼眶發紅,冷笑一聲。

將報告用力揉皺,扔進了垃圾桶。

一個騙局而已。

他厭惡地想,他纔不會相信。

男人踩著陽光的碎影,冷漠地大步離開。

陳姍歎了口氣。

她現在覺得。

季明珠選擇打胎離開,真是無比正確的選擇。

17

程瑾年推遲了回紐約的航班。

他要親自等陳陽醫院那邊的結果出來。

日子開始變得焦躁而漫長。

直到在一個雪霽天晴的午後。

他站在醫院裡,拿到了第二份的親子鑒定報告。

「輸精管結紮後仍然存在自然複通的幾率,儘管微乎其微,但也不是不存在……」

「可我已經結紮了,這怎麼可能、是我的孩子?」程瑾年執拗地望著他,手指骨節被攥得發白。

——這是他一直以來堅定的信念。

陳陽試圖用理論和他解釋:「可你不是結紮了五年麼?已經是很長的時間了,組織可以因為外力形成纖維條索,連線起原本斷開的輸精管,形成狹窄的通道……」

後麵的話,程瑾年已經聽不下去了。

這個認知徹徹底底地擊碎了他之前的所有的猜忌和傲慢。

海嘯般的恐慌將他淹沒。

他盯著報告上的那幾個字,呼吸變得異常艱難。

不是的。

他想。

陳陽是騙人的。

季明珠這麼狠心的人,怎麼會真的願意懷上他的孩子呢?

白熾燈的光線變得刺眼至極。

他的眼眶酸澀脹痛,忽然久違地想要流眼淚。

那不是他的孩子。

他們都在騙他。

那個消逝在冬夜裡的小生命。

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男人踉蹌著衝出診室。

走廊裡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他喉嚨發緊。

冬天寒意絲絲縷縷地滲入體內,卻驅不散胸口那股灼人的恐慌。

外麵的天灰濛濛的。

他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撥通季明珠的電話。

可聽筒裡卻依舊是冰冷的「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他執拗地一遍遍地打。

他要親口聽季明珠說。

——是她出了軌,那個被逼著打掉的孩子不是他的。

眼裡的惶恐越來越重,最後化為眼淚從眼角湧出。

狼狽之極。

陳念念在醫院門口找到了他。

她聽著男人嘴裡的呢喃,說了他想聽的話:

「對呀,太太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嗎?程總,那不是你的孩子。」

程瑾年撥電話的手指顫抖著停了。

他紅著眼眶大吼道:「那是我的!那就是我的孩子!」

——那就是他和季明珠的孩子。

陳念念被嚇得臉色發白,嚅囁地道:「可是,孩子不是已經打掉了嗎?」

他怔怔的,忽然感受到心口的一股遲來的銳痛。

徹骨的冷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渾身都在發抖。

——是他親自安排人,拿掉了屬於他的孩子。

18

程母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是不是和季明珠吵架了。

「那天突然就掛了我的電話,打也打不通,我承認當年事是我們程家對不起她,但這五年給她的也夠多了,你真是慣得她越來越沒禮貌了……」

當年的事。

是什麼呢?

畢竟已經過去了這麼久,程母也沒有要繼續瞞下去的心思。

得知當年事情的全貌後。

程瑾年隻覺得渾身冰冷。

當年他恨過她的冷心絕情。

可唯獨沒有想過。

有些苦衷不是單純的問一句,就能得到答案的。

程瑾年夢到了當年打掉的那個孩子。

那時的他控製不住得指責她,遷怒她。

卻從未想過。

當初她一個人站在大霧裡。

也很迷茫。

他推了所有的工作,開始了漫無目的的尋找。

他要向她道歉,為打掉這個這個孩子,也為自己傲慢無比的這五年。

他先去了季明珠的老家,那個偏遠的小鎮。

破舊的老屋裡,隻有她年邁的母親坐在門檻上,手裡攥著一隻磨得發亮的舊銀鐲。

他知道季明珠一向心軟,這些年時不時會拿錢接濟改嫁的母親一家。

可女人卻怔怔道:「送送早就不回來了。

「她說我們都太心狠,她怕了。」

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泥土的腥味,吹得他眼睛發酸。

這個心狠,也包括他麼?

他沿著小鎮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

路過季明珠小時候就讀的小學,也路過她常去的小賣部。

每一個地方都殘留著她的痕跡,卻再也找不到她的人。

他掏出手機,翻遍了所有和季明珠有關的聯係人。

從她的朋友到以前的同事,一個個打電話過去。

得到的答案卻都是:「很久沒聯係了,不知道她在哪。」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四四方方的天,發現自己竟然連尋找的方向都沒有。

終於在這一刻。

他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失去了那個最愛最愛他的女孩。

不是在現在。

而是在五年前,
或者是更早更早,
他對她出言譏諷的時候。

他曾經天真地以為。

隻要不讓她懷孕,
那麼她就永遠不會離開。

他們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去和好。

欺騙、打壓、爭吵、眼淚……

隻要把當年的恨發泄了。

那麼他們就可以重歸於好。

可他忘了,再堅強柔軟的的心,
也終於會有傷透的一天。

男人站起身,踉蹌著往停車的方向走。

泥土路依舊泥濘,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像是踩在他這些年犯過的錯上。

他摔到了泥裡。

閉上眼睛。

泥混著沙湧入耳朵,
悶堵住這個世界的所有聲音。

雪花紛紛揚揚地灑落在他的臉上。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

——那個女孩正在雪裡踮腳吻她。

【正文完】

番外

程瑾年找到我的時候。

已經是在三年後。

他的性子依然偏執。

企圖用所謂的婚姻將我帶回去。

或許是在瑞士這幾年我過得很平靜,
此時看在他狼狽的模樣,
心底竟然沒太多情緒。

我自然是不願意跟他回去的。

他便將我禁錮在彆墅裡,流著淚求我,
一遍遍地和我道歉。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對不對?我已經做了複通手術,
明珠,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望著外麵長青的綠意,
慢慢道:「你忘了嗎?我的身體已經早就被折騰壞了啊。」

「我們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因為常年的寒涼藥物刺激,
我的脾胃不好,
時常會隱隱作痛,吃不下什麼東西。

在程瑾年看來,我就是在和他絕食。

而且絕食了很久很久。

我不願意回國。

程瑾年便經常飛來瑞士看我。

他說他會一直等我願意回頭的那天。

可我隻覺得煩悶。

他那張臉一出現,
我就覺得不開心。

我的三十五歲生日時,
他特地推了工作,
買了蛋糕飛來看我。

很粉嫩,
是我年少很喜歡的
hello
kitty。

客廳裡光線昏黃。

搖曳的燭火倒映在玻璃窗上,拉出我們兩個人的倒影。

他脫去了成熟的黑色大衣,搖曳的燭火模糊了他的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又看見了十八歲的少年人。

那個清冷高傲的天之驕子。

能在我自卑的青春期如此坦然地牽起我的手,
絲毫不懼彆人異樣的目光。

那是我長大的勇氣。

後來一年又一年。

他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或許這段年少的感情,
停在十年前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有一瞬間恍惚,
又很快回神,
問他:「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

他目光執拗又懇切,
承諾道:「嗯,
什麼願望都能實現。」

蠟燭吹滅後。

他在黑暗中聽見了我三十五歲的生日願望。

聲音很輕,
很平靜。

平靜到沒有一絲起伏的情緒。

我說:「程瑾年,往後幾十年,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好嗎?」

他的心口猛然一顫。

滾燙的眼淚就從紅透的眼眶裡落了下來。

他沒有想到。

我三十五的生日願望,
是永遠永遠離開他。

……

離開瑞士前,
程瑾年給我打了一大筆的錢,多到足夠我度過往後衣食無憂的幾十年。

他最後一次陪我去了公園散步。

這是我們這麼多年,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地走在一起。

公園裡有個正在看書的??發碧眼的小??孩。

一直盯著我們看。

後來才知道。

她覺得程瑾年的黑西服和我的??裙子搭在一起,很像王子和公主。

我離開後。

????孩問程瑾年:「你們很相愛嗎?」

他笑了,
笑著笑著,眼淚??滾了下來。

「當然。」

曾經能把對方刻在??????的愛人,
怎麼會不相愛呢?

隻是後來發??了太多太多的事。

讓年少的感情變得病態偏執,
最後走向了不可挽回的結局。

燥熱的夏??吹動????的??樟樹。

在異國他鄉滿是綠意的公園??。

??女孩眨著眼睛,好奇地問他:「那後來呢?你們結婚了嗎?是不是幸福地??活在一起了呢?」

??前的那張小臉稚嫩又天真。

??裡還捧著故事書。

夏末的??裡,
他聽??自己的低啞??認真的聲??:「結婚了。」

他努力地朝她揚起唇??,露出一個笑。

笑著笑著,忽然眼底的淚就落了下來。

可一點也不幸福。

【全文完】

備案號:YX19X2jMTYx4521D9OXnCx75A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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