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09
你嘗嘗
在廊下眯了一覺真是舒坦。
秦昭迷濛地睜開眼,意識如同浸在溫水裡的墨滴,緩緩洇開。
視線聚焦的刹那,猝不及防地撞進一雙深潭般的眼眸裡。
陸錚就坐在靠近她的橫木上,背靠著冰涼的紅漆廊柱,衣袍被風吹得微微拂動。
他不知看了多久,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專注得彷彿在描摹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那眼神裡沒了平日的冷銳冰封,隻剩下一種近乎露骨的、讓她心尖發顫的專注。
秦昭的臉“騰”地一下熱了,下意識地就想翻身,用後背擋住那燙人的視線。
“醒了?”陸錚的聲音適時響起,低沉平穩,帶著一絲剛睡醒的微啞,卻精準地截住了她想要逃避的動作。
緊接著,不等她反應,陸錚長臂一伸,竟是直接握住了躺椅一側的扶手!他手臂肌肉微微繃緊,稍一用力——
吱呀。
寬大的竹製躺椅竟被他單手穩穩地轉了個方向!
“哎!”秦昭驚呼一聲,身體隨著躺椅轉動,連忙伸手抓住另一側的藤編扶手穩住身形。
天旋地轉間,待她定睛,躺椅已經穩穩停住,而她的視線,又一次直直地、避無可避地,對上了那雙近在咫尺的深眸。
陸錚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那雙因受驚而睜得溜圓的眼睛,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讓人抓不住。
他彷彿隻是做了件再自然不過的事,下巴朝小幾上那個紅木食盒點了點:“睡醒了正好。尚善居的紅燒肉,剛打包回來的,品鑒品鑒?看看比家裡廚子的手藝如何。”
被他這麼一打岔,秦昭那點剛睡醒的赧然也散了大半。
她坐起身,目光被那食盒吸引。
開啟盒蓋,濃鬱的醬香混合著油脂冷卻後特有的凝滯氣息撲麵而來。
裡麵的紅燒肉色澤依舊紅亮誘人,隻是表麵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晶瑩的油凍。
她半點沒嫌棄,伸出兩根瑩白的手指,直接從涼透的肉塊裡拈起一塊最大、最肥瘦相間的,毫不猶豫地送入口中。
醬汁的鹹鮮、冰糖的甘醇、肥肉的豐腴和瘦肉的緊致,在唇齒間交融,即便涼了,那紮實醇厚的滋味也讓她滿足地眯起了眼,像隻偷到腥的貓。
“唔…好吃!”她嚥下肉,眼睛亮晶晶的,毫不吝嗇地讚美,“這家的師傅,火候和調味當真絕了!肥而不膩,瘦而不柴,醬香濃鬱裡還透著點回甘!比大人彆院大廚做的,似乎……更勝一籌?”她回味著,還不忘小小地“拉踩”一下陸大人家的廚房。
吃了一塊解了饞蟲,她便把食盒蓋子蓋了回去,拍拍手:“晚上再熱熱吃,肯定更香。”
陸錚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她拈過肉的手指上——白皙的指尖,沾染了一點深褐色的、黏膩的醬汁。
他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從袖中抽出一方素淨的棉帕。
他傾身向前,自然而然地捉住了她那隻沾著醬汁的手腕。
秦昭微微一怔,沒有掙脫。
陸錚垂著眼,動作細致得近乎笨拙。
他用棉帕一角,輕輕裹住她沾染醬汁的食指指尖,力道輕柔地、一圈一圈地擦拭。
指腹溫熱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帕子傳來,擦過她微涼的指尖麵板,帶起一陣細微的、酥酥麻麻的癢意。
他擦得很慢,很認真,彷彿在對待什麼稀世珍寶,連指縫間那一點點細微的痕跡都不放過。
秦昭看著他低垂的、濃密如鴉羽的睫毛,還有那專注到近乎虔誠的側臉線條,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她任由他握著、擦著,目光也落在他握著自己手腕的那隻大手上,骨節分明,帶著常年握刀留下的薄繭,此刻卻異常溫柔。
“大人,”她輕聲開口,打破了這有些微妙過分的靜謐,“你今天……去牢裡了?”
“嗯。”陸錚低低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沒停。他擦完了食指,又換了個乾淨的帕角,開始擦拭她同樣沾了醬汁的拇指。
“問出什麼了嗎?”秦昭又問,聲音放得更輕了些。
陸錚終於擦淨了最後一根手指,卻沒有立刻鬆開她的手。
他捏著那方沾了油漬的帕子,隨手放在一旁的小幾上,修長的手指卻依舊鬆鬆地圈著她的手腕,指腹無意識地在她腕骨內側那片細膩的麵板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倭國賊心不死,”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望向院中開得正盛的芍藥,聲音帶著慣有的冷冽,“覬覦江南膏腴之地,妄圖內外勾結,開啟門戶。無非是這些跳梁小醜的把戲。”他頓了頓,目光轉回秦昭臉上,那份冷冽裡添了一絲後怕與慶幸,“幸好……你足夠機警,及時偷走了他們費儘心機弄來的城防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秦昭點點頭,順著他的思路,秀氣的眉頭也微微蹙起:“可惜……那個戴金麵具的,到現在還沒頭緒。線索……算是徹底斷了?”
陸錚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圈著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緊,彷彿想抓住什麼:“嗯。斷了。”
秦昭歪著頭,努力回憶著摘星閣裡那短暫卻驚心動魄的一幕幕。
“那個人……”她沉吟著,眼神變得專注而銳利,如同在剖析一具沉默的屍體,“說話很少,而且……是有意壓低了嗓音的。一個人,若是在外刻意偽裝自己的聲音……
”她抬眼看向陸錚,眼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隻能說明,他的真實聲音,很可能在某個場合……是會被很多人認出來的!他怕暴露!所以,此人身份絕對非同小可,絕非尋常宵小!”
陸錚認真地聽著,目光落在她因為專注分析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這樣的秦昭,褪去了所有慵懶和嬌憨,隻剩下冷靜、敏銳和洞穿迷霧的智慧,如同一柄藏在絲絨裡的利刃,散發著獨特的、令人心折的光芒。
“哎,”秦昭說到最後,語氣充滿了惋惜,肩膀也垮了下來,“可惜啊,除了我,再沒人見過他的真麵目。若他是個常在官場走動的大人物,你們但凡見過他本人,興許從他的身形、步態、哪怕是抬手的一個小習慣,就能推斷出他是誰了!”
“也不一定。”陸錚介麵道,聲音平穩,“聽你描述,他既懂得偽裝聲音,那身形呢?在衣服裡多塞幾層棉絮,改變體態,或者在鞋子裡做點手腳,改變身高步態,甚至區域性特征,比如習慣性動作,都可以刻意偽裝掩飾。真要藏,未必能輕易識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