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18
成何體統?
江南夏夜的風,終於褪去了白日裡粘稠的燥熱,帶上了水鄉特有的、濕潤的涼意,絲絲縷縷,從洞開的窗欞間流淌進來。
秦昭坐在鏡前,手裡握著一方素帕,有一下沒一下地絞著半濕的烏發。
剛剛洗過澡。
水汽似乎還氤氳在屋子裡未曾散儘,鏡中人臉頰上那層被熱水蒸騰出的緋紅也尚未褪儘,反而因著心頭翻騰的思緒,染得更深了些。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自己的唇瓣。
晚上小船輕搖,碧波蕩漾,他那個蜻蜓點水、帶著試探與珍重的吻,那微涼而柔軟的觸感,彷彿還清晰地烙印著。
陸錚……他的名字在舌尖無聲滾過,心尖便像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又癢又燙。
鏡中的自己,眼底漾開一片水光,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個傻氣的弧度。
她慌忙低下頭,胡亂地擦拭著發尾,彷彿這樣就能抹去那份悸動。
素白的裡衣,柔軟的棉布貼著剛剛沐浴過、帶著水汽微涼的肌膚,勾勒出少女纖細的輪廓。
她係好衣帶,起身走到窗邊。
外麵月色正好,清輝如練,灑在庭院裡修剪得宜的花木上,投下斑駁搖曳的暗影。
晚風拂麵,帶著草木的清氣,吹散了房中最後一絲悶熱,也吹得人心頭一片澄澈舒爽。
她索性將兩扇雕花木窗徹底推開,讓那如水的月色和涼爽的夜風毫無阻隔地湧入。
目光隨意地掠過庭院,卻猛地定住。
月光下,離她窗子不遠的一叢修竹旁,靜靜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墨發未束全乾,幾縷濕發隨意地貼在頸側,在月華下泛著幽微的光澤。
他換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料子輕薄,夜風掠過,衣袂便輕輕拂動。
他微微側身對著她的方向,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盆什麼,正低頭凝視著。
是陸錚。
秦昭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又擂鼓般急促地撞擊起來。
方纔鏡前那點隱秘的歡喜,瞬間被放大了無數倍,像投入石子的湖麵,漣漪止不住地層層蕩開。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挺拔鼻梁的側影,和那專注時微微抿起的唇線。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秦昭像一隻被驚飛的雀鳥,帶著一身沐浴後的清新水汽和心底按捺不住的雀躍,轉身就拉開了房門,赤著腳,輕盈地奔了出去。
細軟的青石板帶著夜露的微涼,從腳心直透上來。
“大人!”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庭院裡響起,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甜膩,尾音微微上揚,像投入平靜水麵的小石子。
陸錚聞聲倏然回頭。
月光毫無保留地灑落在她身上。
素白的衣衫襯得她肌膚勝雪,還帶著沐浴後特有的粉潤,濕漉漉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有幾縷調皮地貼在頸側。
那雙眼睛,因著奔跑和心底的歡喜,此刻亮得驚人,水汪汪的,彷彿盛滿了揉碎的星光。
她微微喘息著,唇邊綻開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容,在月色下清麗得不可思議。
陸錚隻覺得喉間一緊,一股陌生的燥熱毫無預兆地從小腹升起。
他下意識地清了清嗓子,試圖壓下那點突如其來的乾澀,聲音卻還是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低啞:“……這麼晚了,門窗也不關好,洗完澡就往外跑?”
他的目光在她單薄的裡衣上掠過,帶著一絲不讚同,卻又飛快地移開,落回她臉上,刻意板起的語調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成何體統?哪還有小女兒家的矜持。”
秦昭的目光卻早已被他手中那盆花吸引了過去。
小小的花盆,裡麵幾株植物正開得如火如荼,一簇簇小小的花朵攢在一起,是極其熱烈純粹的正紅色,在月光下依舊鮮豔奪目,散發著一種安靜而蓬勃的生命力。
“大人,”她完全忽略了他的“訓斥”,腳步輕快地靠近,眼睛亮晶晶地隻盯著那盆花,“這花兒真好看!是給我的嗎?”
聲音裡滿是期待。
陸錚看著她毫不掩飾的歡喜,眼底那點刻意維持的嚴肅瞬間冰消瓦解,隻餘下溫軟的暖意。
他微微頷首,將花盆往她麵前遞了遞:“嗯。這是‘夜安’,香氣清幽寧神。想著你才辦完屍檢,這夜裡睡不安穩,放在你房裡,或許能好些。”
他頓了頓,聲音更柔和了幾分,“夜裡也好看。”
“夜安……”
秦昭輕聲念著這名字,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暖又軟。
她雙手珍重地接過那盆沉甸甸的花,低頭湊近,深深嗅了一下。
清冽淡雅、帶著一絲草木清苦的香氣鑽入鼻端,果然讓人心神一靜。
就在她低頭嗅花的瞬間,眼底狡黠的光芒一閃而過。
她忽然踮起腳尖,動作快得像隻靈巧的貓兒,仰起臉,柔軟溫熱的唇瓣精準地印在了陸錚微涼的下頜上!
那觸感,溫軟,濕潤,帶著她身上沐浴後淡淡的皂角清香和少女特有的馨甜,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猝不及防地竄過陸錚的四肢百骸。
他整個人瞬間僵住。
秦昭一擊得逞,迅速退開半步,抱著花盆,學著他方纔的語氣,歪著頭,笑得像隻偷腥成功的小狐狸:“那……大人這大半夜的,剛洗完澡,頭發都沒乾透呢,就跑到人家小女兒家的窗根底下轉悠,還捧著花兒……”
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眼波流轉,“當真也是一點‘矜持’都不要啦?”
月光下,她抱著那盆紅豔豔的“夜安”,素衣烏發,巧笑倩兮,眼中閃爍著靈動狡黠的光芒,整個人鮮活明媚得如同這江南夏夜裡最動人的一幅畫。
陸錚看著她,深邃的眼眸裡有什麼東西驟然翻湧起來,像沉寂的深海被投入了熾熱的熔岩。
方纔被她親吻過的地方,那一點溫軟的觸感如同烙印,燙得驚人,一路灼燒進心底。
所有引以為傲的理智和克製,在她這狡黠的反擊和明媚的笑靨麵前,潰不成軍。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低沉悅耳,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縱容,和一種被徹底點燃的暗啞。
“伶牙俐齒。”
他低語,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