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51
請君入甕
“公子好耳力。”秦昭淺淺一笑，傘柄在手中輕轉，“家父遷居江南，我隨行至此。”
安然眼中掠過一絲微光，聲音裡多了些溫度：“如此說來，竟是他鄉遇故知了。在下也是北方人，避居江南，不過數月。”他鄉遇鄉音，那份在陌生地界積壓的孤寂似乎找到了一個微小的出口，話匣子也難得地開啟了些許。
秦昭順勢道：“竟有這般緣分？相遇即是幸事。聽聞尚善居的普洱極佳，不知公子可否賞光，容我作個東道，略表歉意？”
安然略一遲疑，那份讀書人的溫雅終究占了上風：“姑娘盛情，卻之不恭。隻是哪有讓姑娘破費的道理？今日恰巧無事，擇日不如撞日，便由在下做東吧。”
“恭敬不如從命。”秦昭莞爾。
安然在前台付了書錢，秦昭隨意揀了兩本時興的話本，待要結賬時，夥計卻笑道：“這位姑孃的書錢，方纔這位公子已一並付過了。”
秦昭望向安然，眼波流轉：“公子太客氣了。”
安然隻溫和一笑：“小小心意，姑娘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書局，彙入熙攘人潮，朝尚善居行去。
尚善居二樓的雅間臨街而設，推開雕花木窗，市井的喧鬨便裹著暖風湧入。
秦昭點了香茗與幾色精緻茶點。
安然雖性子沉靜，但談及詩詞歌賦，尤其麵對這位同是北地而來的“故知”，話匣便開了不少。
秦昭腹有詩書，應對從容，言談間引經據典，更令安然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秦昭不動聲色地起身，走到窗邊，將原本隻開了一半的窗戶完全推開。
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入，照亮了窗邊小幾。
兩人相對而坐的身影清晰地暴露在窗外視野之中，談笑風生之狀，隔街亦可窺見幾分。
秦昭此舉，一是為釣那暗處的魚，二來，也是為了讓那雙可能窺視的眼睛，將她此刻的麵容看得更真切些。
茶過三巡，安然告辭離去。
秦昭目送他身影消失在人流儘頭，便也起身，徑直去了清風客棧，要了二樓的天字一號房，這都是同陸大人提前商議好的。
一切行雲流水，毫無滯澀，尋不到半分刻意安排的痕跡。
推開那間名為“天字一號”的房門，秦昭閃身而入，反手便將門閂落下，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屋內光線微暗，陸錚的身影赫然端坐在窗前的圈椅裡，長腿交疊，姿態閒適，卻透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戲做得倒足。”陸錚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目光卻在她臉上逡巡。
秦昭走到桌邊，自顧自倒了杯涼茶：“大人此言何意？不做得滴水不漏，魚兒怎會上鉤？”她抿了一口水，轉移了話題，“今日這餌，算是撒下了。凶手若真如我們所料，想必坐不住了。”
陸錚的目光在她擱在桌麵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才緩緩道：“等。等她心亂，等她自投羅網。”
那眼神深處，分明還壓著書局裡那“不經意”一碰的耿耿於懷。
話說回來了，陸錚就是難以掩飾的醋意。
夜色如墨，沉沉壓下。
宵禁的梆子聲早已響過數巡，長街空寂，唯有更夫單調的梆子聲在遠處回蕩。
清風客棧的天字一號房內一片漆黑，秦昭合衣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勻綿長，彷彿已然熟睡。
死寂中，一種極細微、極刺耳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嘎吱…嘎吱…像是被什麼東西啃噬的木屑聲，斷斷續續，固執地磨著人的耳膜。
是門閂在被撥動！
秦昭依舊一動不動，連睫毛都未曾顫動分毫，全身的感官卻已繃緊到了極致。
來了！
輕微的“哢噠”一聲，門閂終於被完全撥開。
一條纖細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她動作極輕地反手掩上門，隔絕了走廊上最後一絲微弱的光線。
隨即，一點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帶著甜膩得有些詭異的香氣——是迷香！
黑影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待那香氣在房中彌漫開，才貓著腰，如鬼魅般無聲地靠近床榻。
她的右手探向腰間，一抹冰冷的寒光在絕對的黑暗裡一閃即逝。
匕首！那鋒刃帶著濃烈的殺意，毫不猶豫地朝著床上隆起的輪廓狠狠刺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嗤！”
破空之聲銳利至極！一道烏光快如閃電，精準無比地擊中了黑影持刀的手腕！
“呃啊！”一聲短促的痛呼壓抑不住地迸出，匕首脫手，“當啷”一聲脆響砸在青磚地上，在這死寂的夜裡如同驚雷。
幾乎同時，“噗噗噗”數聲輕響，屋內幾處燭台瞬間被點燃，柔和的光芒驅散了濃稠的黑暗，將一切暴露無遺。
陸錚如同憑空出現，鬼魅般的身影已立在黑衣女子身後，一掌無聲無息卻又蘊含著千鈞之力，印在她的後心！
“噗——”黑衣女子如遭重錘，身體猛地向前撲倒，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麵前的地磚。
房門被大力撞開，王浩和趙七如猛虎般衝入，一左一右，鐵鉗般的手已牢牢製住地上掙紮的黑衣女子。
陸錚居高臨下，玄色的飛魚服在燭光下泛著冷硬的暗澤，他看著地上蜷縮咳血、黑巾蒙麵的女子，聲音冰冷如三九寒冰：“若非設局，怎能請得動閣下現身？”他略一偏頭，“押走！”
金陵府衙，夜審的大堂燈火通明，卻更添幾分陰森。
馬縣令被從熱被窩裡叫起，哈欠連天，官帽都戴得有些歪斜。
待看清堂下站著的那位玄衣煞神，他一個激靈，所有的睡意瞬間煙消雲散，額頭冷汗涔涔。
“陸……陸大人！”馬縣令的聲音都變了調，慌忙整理衣冠。
陸錚負手而立，語氣淡漠：“叨擾馬縣令了。此乃六扇門王捕頭協辦之案，相關人犯押解至此。”
王德發拱手：“有勞馬大人。”
“不敢不敢！信王殿下早有鈞諭，下官自當全力配合！”馬縣令哪裡敢怠慢，一邊擦汗一邊忙不迭地坐上主位，驚堂木拍得格外響亮，“帶人犯！”
黑衣女子被兩個衙役拖拽上來，按跪在堂下。
她臉上的黑巾已被扯去，露出一張蒼白卻與胡靜怡如出一轍的臉，也是秦昭當時畫像的時候，那樣貌分毫不差！
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病態的陰鷙和偏執。
她喘息著，嘴角還掛著未乾的血跡，眼神卻死死盯著堂上眾人，帶著濃烈的恨意。
“堂下何人？”馬縣令強作威嚴。
“胡芳怡。”女子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胡夫子之女。”
“胡靜怡與你何乾？”
“是我姐姐。”胡芳怡答得乾脆。
“既為姐妹，骨肉至親，你為何下此毒手，割其喉而害其命？！”馬縣令厲聲質問。
“我有什麼錯？！”胡芳怡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瘋狂，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大堂的肅靜，“我隻想活著！我隻是想活著！我有什麼錯？！”這突如其來的癲狂質問，讓堂上所有人都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