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57
有刺客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幾個依附李立雄的商號掌櫃附和。
“是啊!李大小姐深居簡出,我等都未曾見過真容!”
“總要有個憑證吧?”
“聽說李大小姐才情冠絕江南,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族老李榮麵露難色,看向秦昭:“蛛兒,這……”
秦昭神色不變,目光平靜地迎向鄭掌櫃那略帶挑釁的眼神:“鄭掌櫃所言有理。既如此,便請鄭掌櫃出題吧。蛛兒雖才疏學淺,卻也願當眾一試,以正視聽,絕悠悠眾口!”
她語氣從容,彷彿隻是要品評一幅字畫。
鄭掌櫃沒想到她應得如此乾脆,愣了一下,隨即眼珠一轉,指著祖祠外刺目的驕陽:“今日豔陽高照,乃大吉之兆。就請……‘家主’,以此烈日為題,即興賦詩一首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秦昭身上。祖祠外,馬車窗簾掀起一角縫隙,真正的李蛛兒緊張得指甲掐進了掌心,陸錚的目光也緊緊鎖住台上那抹素白的身影,心絃繃緊。
秦昭立於高台中央,陽光為她周身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她微微仰頭,目光掠過灼灼烈日,又掃過台下神色各異的麵孔,略一沉吟,清越的嗓音已朗朗響起:
“赫赫炎威爍碧空,金烏振翅破雲重。
人間自有清涼境,心靜何須怨祝融!”
詩句一出,滿場皆寂!
前兩句極言烈日之威,氣勢磅礴;後兩句陡然一轉,以“心靜”破“炎威”,意境超脫,更暗含處變不驚、掌控大局的家主氣度!
這豈止是才情?
這分明是胸襟與魄力!
“好!好詩!”短暫的沉寂後,人群中爆發出由衷的讚歎!連那些存心刁難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此詩立意高遠,應景應情,絕非尋常閨閣女子能作!
鄭掌櫃臉色微變,猶不死心,又有一人高聲道:“經商之道,貴在誠信,重在交情!友人二字,千金難換!請家主再以‘友人’為題,賦詩一首!”
這題更刁鑽,也更貼近李家商賈世家的身份。
秦昭神色依舊淡然,目光掃過台下,彷彿穿透人心,略一思索,清音再起:
“江南煙雨潤無聲,萍水相逢亦赤誠。
莫道商途多險惡,肝膽相照是平生!”
此詩一出,祖祠內落針可聞!
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字字鏗鏘,直指商道核心——誠信與情誼!
尤其最後一句“肝膽相照是平生”,氣魄豪邁,道儘了商場中人對真摯情誼的渴望與珍視,瞬間引起了在場所有商賈的強烈共鳴!
“好一個‘肝膽相照是平生’!道儘吾輩心聲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商賈激動地拍案而起。
“李家有此家主,何愁基業不興!”
“才情、胸襟、氣魄,俱是上上之選!非李大小姐莫屬!”
讚歎之聲此起彼伏,再無半點質疑。
族老李榮激動得胡須微顫,老淚縱橫,他雙手捧著那蟠龍烏木族徽,顫巍巍地走到秦昭麵前,竟是雙膝跪地,高舉過頭:“老朽有眼無珠!方纔竟還存疑慮!蛛兒!不!家主!此乃李家傳承族徽!今日,當歸於長房嫡脈!老朽及李家闔族,拜見家主!”他身後,幾位族老及部分族人亦隨之跪拜。
李立雄臉色慘白如紙,看著秦昭在眾人簇擁下,從容接過那象征著無上權柄的烏木族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完了!
全完了!
這憑空冒出來的“侄女”,不僅身份難辨真假,這份才情、這份氣度、這份掌控人心的手段……
簡直是妖孽!
他強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也跟著眾人躬身:“恭……恭喜家主……”
秦昭手持沉重的族徽,目光平靜地掃過李立雄那扭曲的麵容,越過激動的人群,遙遙望向祖祠大門外那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馬車內,陸錚緊繃的心絃終於鬆開,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與激賞。
他低聲對身邊緊張得幾乎窒息的李蛛兒道:“第一步,成了。安心,我晚上便去找她。”
夜幕,如同一塊巨大的、吸飽了墨汁的絨布,沉沉地覆蓋下來,將白日裡喧囂鼎沸的李家大宅吞噬殆儘。
燈籠在廊下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像一隻隻窺探的眼,映照著雕梁畫棟間彌漫的死寂與不安。
秦昭——此刻的李家家主“李蛛兒”,被安置在宅邸深處最華貴寬敞的屋子。
屋內陳設極儘奢華,紫檀木的傢俱泛著幽光,博古架上珍玩琳琅,鮫綃帳幔低垂,熏爐裡溢位昂貴的沉水香。
然而這滿室錦繡,落在秦昭眼中,卻隻覺冰冷刺骨,每一件器物彷彿都無聲地訴說著原主人慘烈的結局。
貼身伺候的是兩個李立雄安排的丫鬟,名喚春杏、秋菊。
兩人低眉順眼,手腳麻利,伺候得滴水不漏,言語間也極儘恭敬。
但秦昭敏銳地捕捉到她們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家主,熱水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春杏聲音柔順。
“不必。”秦昭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內自己絕色的容顏,語氣平淡,“我習慣獨處。你們下去吧,沒有傳喚,不得入內。”
“是。”兩個丫鬟對視一眼,恭敬退下,輕輕帶上了房門。
房門合攏的刹那,秦昭立刻起身。
她沒有去碰那奢華浴桶,而是如同最精密的獵豹,無聲而迅疾地在軒內移動。
指尖拂過光滑的牆壁,敲擊著空心的聲音;目光掃過精美的地磚,尋找著可能的縫隙;耳朵捕捉著窗外任何一絲異常的動靜。
燭火在她清冷的眸子裡跳躍。
她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絲縫隙。
庭院深深,假山嶙峋,樹影婆娑,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
遠處似乎傳來極輕微的、壓抑的啜泣聲,又像是夜風穿過迴廊的嗚咽,轉瞬即逝。
秦昭的心沉了下去。
這宅子,像一張巨大的蛛網,表麵光鮮,內裡卻纏滿了冤魂的嗚咽和噬人的毒牙。
李立雄白日裡那副恭順臣服的模樣,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偽裝。
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真正的殺機,必在暗夜!
她走到床邊,沒有躺下,而是和衣靠坐在床柱旁,將陸錚臨行前塞給她的一柄小巧卻鋒利的匕首緊緊握在手中。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格外漫長。
窗外樹影的晃動似乎更劇烈了些,風聲中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腳步聲?
很輕,很緩,不止一人!
秦昭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來了!
她悄無聲息地滑下床,如同一道影子,隱沒在厚重的床幔投下的最深沉的黑暗裡。
匕首的鋒刃在指間調轉了一個方向,寒光內斂,隻待致命一擊。
腳步聲在窗外停住,似乎有人貼著窗紙在窺探。
“吱呀——”
一聲極輕的、令人牙酸的推門聲響起。
門栓……被某種極薄的利刃從外麵悄無聲息地撥開了!
一道黑影,如同沒有重量的煙霧,貼著門縫無聲無息地滑了進來!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他們動作迅捷,落地無聲,手中反握著短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藍的淬毒光澤!
冰冷而充滿殺意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瞬間鎖定了床榻的位置!
為首的黑衣人一個手勢,三人如同配合默契的餓狼,呈扇形無聲地撲向那垂著帳幔的床榻!
鋒利的毒刃帶著撕裂空氣的微嘯,狠狠刺入錦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