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74
“這個村子,在吃人!
沉悶的鼓點如同巨獸的心跳,從村落的中心地帶一**擴散開來,帶著古老而蠻荒的韻律,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
緊閉的客棧門窗再也無法隔絕外麵的喧囂——腳步聲、低語聲、某種金屬或木器拖曳過地麵的摩擦聲、壓抑的哭泣和急切的祈禱聲……彙成一片模糊而洶湧的聲浪,從四麵八方湧向同一個方向!
“走,出去看看!”秦昭當機立斷,聲音斬釘截鐵。
推開房門,走廊裡已不再死寂。
其他房間的門也陸續開啟,白天在樓下見過的那些衣著華貴、麵色愁苦的“求命者”們,此刻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神情麻木或狂熱地湧向樓梯。
聶蛛兒和欒鶯緊隨秦昭身後,剛走到樓梯口,便與同樣聞聲而出的趙七和王浩打了個照麵。
幾人眼神交彙,無需言語,默契地彙入這詭異的人流,朝樓下走去。
客棧大門洞開,外麵不再是白日的死寂荒涼。
無數盞慘白或昏黃的燈籠被點亮,如同漂浮的鬼火,在狹窄的巷道裡搖曳晃動,將攢動的人影投射在兩側緊閉的門窗上,扭曲拉長,光怪陸離。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香燭紙錢焚燒的氣味,混合著人群的汗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陳年血液的腥鏽氣。
秦昭冷眼掃過身旁湧過的人,心中瞭然:這些不惜代價、帶著“已死親人”來求“續命”的,果然都是家資巨萬的富商巨賈或沒落權貴。
他們華貴的錦緞在搖曳的燈籠光下泛著幽光,臉上卻刻著絕望與孤注一擲的瘋狂。
人流裹挾著他們,最終彙聚到村落中心一個巨大的圓形祭壇前。
祭壇由巨大的青石壘砌,高出地麵丈餘,中央燃燒著熊熊篝火,火焰躥起數尺高,發出劈啪的爆響,映照著祭壇中央那個身影。
大祭司!
他身披一件由無數漆黑鴉羽綴成的寬大祭袍,臉上塗抹著慘白與猩紅交織的油彩,勾勒出非人的五官。
赤著雙足,腳踝上係著細小的骨鈴,隨著他單腳在祭壇上瘋狂地跳躍、旋轉,骨鈴發出細碎而急促的“叮鈴”聲,與他口中不斷吟誦的、音節古怪、忽高忽低的咒語混合在一起,構成一幅令人心神震蕩的癲狂畫麵。
火光跳躍,將他舞動的身影投射在祭壇後的巨大石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從幽冥爬出的魔神。
祭壇周圍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秦昭幾人被擠在外圍,隻能透過人頭的縫隙窺視。
就在這時,秦昭瞥見了白天那個店小二,他正縮在人群邊緣,臉上帶著既畏懼又習以為常的麻木。
秦昭不動聲色地靠了過去。
“小二,”她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初來乍到”的好奇,“這就是……祈福?”
小二被驚了一下,見是秦昭,又想起那五錠銀子,緊張地左右看看,才小聲道:“是啊,祈福……大祭司在向天神老爺們祈願呢……”
正說著,人群一陣騷動。
隻見五個神情或麻木、或狂熱、或極度恐懼的人,在家仆的簇擁下,被推搡著登上了祭壇。
他們衣著同樣華貴,但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如同提線木偶,僵硬地跪在了大祭司瘋狂舞動的身影前。
緊接著,他們的家人和隨從,費力地抬著一個個沉重的、裹著紅布的大木箱,艱難地穿過人群,將箱子重重地放在祭壇下方,堆疊起來,如同小山。
紅布在火光下刺目無比。
“這又是何意?”秦昭指著那些箱子,繼續問小二。
小二舔了舔發乾的嘴唇,聲音壓得更低:“那是……供奉天神的‘心意’!大祭司一天隻選五位有緣人,為他們……為他們家那位……向天神老爺求情續命!”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秦昭“給錢爽快”是個可傾訴的物件,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帶著一種市井小民對秘聞的窺探欲。
“……這續命啊,聽說是要損陰德的!前任那位老祭司,活著的時候就不太樂意乾這事……後來老祭司沒了,現在這位,是他兒子……”
就在這時,祭壇上的大祭司猛地停下了瘋狂跳躍的舞步。
他喘息著,轉向祭壇中央一張鋪著黑布的長案。
案上擺放著各種古怪的祭器和一壇黑沉沉的酒。
他抱起酒壇,拔掉塞子,一股濃烈刺鼻、混合著草藥和某種腥甜氣息的酒味彌漫開來。
大祭司抱著酒壇,走到那五個跪著的人麵前。
他口中念念有詞,不由分說,捏開第一個人的下巴,將黑紅色的酒液粗暴地灌了進去!
那人被嗆得劇烈咳嗽,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染紅了衣襟。
大祭司如法炮製,將酒依次灌入其餘四人口中。
灌完五人,酒壇中還剩小半。
大祭司將酒壇遞給旁邊一個同樣穿著怪異服飾的助手,聲音嘶啞而威嚴,穿透了鼓聲和人聲的嘈雜:“剩餘仙釀,分賜其家人仆從!切記——凡隨行之人,一個不漏,皆需飲下!違者,天神不佑!”
那助手接過酒壇,立刻帶著幾個人走下祭壇,開始給那五家的隨從和哭哭啼啼的家人分發酒碗倒酒。
秦昭瞳孔驟然收縮!
她立刻看向身邊的王浩,眼神交彙間,無需言語。
王浩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身形如同泥鰍般,悄無聲息地擠出人群,朝著村口的方向疾步而去——秦昭的命令清晰無比:盯住所有試圖離開村子的人!
她又看向趙七,下巴朝著祭壇下那堆紅布覆蓋的木箱方向微微一抬。
趙七會意,深吸一口氣,也擠進了喧鬨混亂的人群,朝著箱子堆挪去。
秦昭不再停留,對聶蛛兒、欒鶯使了個眼色,三人逆著人流,迅速退出了祭祀圈,朝著客棧方向返回。
回到客棧房間,閂好門。
屋內殘留的燭火氣息似乎都帶著外麵沾染的詭異味道。
很快,趙七也摸了回來,臉色煞白,眼中殘留著震驚和後怕。
“秦姑娘!那箱子裡……”趙七聲音還有些不穩。
“都是金銀珠寶,對吧?”秦昭平靜地接過了他的話。
趙七猛地瞪大眼睛:“你……你怎麼知道?!”
秦昭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還記得陸大人派我們來此,首要任務是查什麼嗎?”
趙七一愣:“不是查穆家接連死人的案子嗎?難道……是查這些金銀的來源?”
他想到那堆積如山的箱子,隻覺得頭皮發麻。
秦昭搖頭。
聶蛛兒皺眉:“莫非是查這‘續命’背後的騙局?”
秦昭緩緩搖頭,目光掃過三人,聲音低沉而清晰:“都不是。陸大人密令的核心,是讓我們徹查——前任大祭司,穆家上一代家主的真正死因!”
“上一代大祭司的死因?”
欒鶯愕然。
“沒錯。”秦昭走到桌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還記得我們進村時,那條骸骨鋪就的道路嗎?”
聶蛛兒臉色微變:“記得……有獸骨,也有人骨!”
“對。”秦昭的眼神銳利如刀,“這個村子,在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