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187
你的死期,就在眼前
陸錚唇邊逸出一聲極輕的冷哼,如同寒風吹過冰棱。
“誤會?”他向前一步,影子將穆千山徹底籠罩,“打著活死人、肉白骨、直通天神的幌子,收了銀錢,便將滿懷希望的善男信女屠戮殆儘,屍骨堆滿山道…穆千山,你造的是哪門子神跡?分明是地獄爬出的惡鬼!樁樁件件,鐵證如山!你還要抵死狡辯嗎?”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得穆千山渾身劇顫。
穆千山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儘是茫然與驚駭。
斷片的記憶碎片般衝擊著他——明明上一刻還在那幽暗的祭壇前虔誠焚香,祈求著那虛無縹緲的“神跡”能兌現承諾,下一刻便是眼前一黑,再醒來已是這北鎮撫司的森羅殿。
這巨大的時間罅隙讓他如墜冰窟。
秦昭安靜地立在一旁,纖白的手指提起旁邊粗陶壺,將滾燙的沸水注入幾個同樣粗陋的茶碗。
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沉靜的眉眼。
她先是將兩碗茶穩穩放在身後兩名女子麵前——聶蛛兒與欒鶯,這對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胭脂血”,此刻穿著略顯寬大的錦衣衛製式勁裝,麵上已無多少煞氣,隻餘下長途奔波的疲憊與審慎。
接著,她才為陸錚倒了一碗,動作不疾不徐。
放下茶壺,她看向刑架上的穆千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穆千山,你以為沉默是金,就能護住你項上這顆頭?到了此地步,還看不明白?你的死期,就在眼前。”
她略一停頓,目光銳利如針,“你以為我們為何能精準地逮到你?那位麵具人…你可認得?他棄車保帥,將你推出來做了替死鬼,親口向我們大人指證——一切皆是你所為,收了多少錢財,手上沾了多少人命!”
穆千山霍然抬頭,眼中那點殘餘的僥幸被巨大的震驚和懷疑撕裂,死死盯住秦昭。
陸錚恰在此時側過身,目光與秦昭短暫交彙。
她這是打算詐他。
秦昭幾不可察地輕輕頷首。
陸錚麵無表情地端起麵前粗陶茶碗,吹開浮沫,啜飲了一口滾燙的劣茶。
秦昭此刻佈下的,是一局攻心之戰,她要炸開穆千山緊閉的嘴,探知他到底知曉多少關於那麵具人的秘密。
“我不信!”穆千山嘶吼起來,聲音因恐懼而扭曲,“你以為編造幾句謊言,我就會乖乖把他供出來?休想!”
秦昭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淺,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從容,甚至有些悲憫。
“供?”她微微搖頭,語氣平淡得近乎冷酷,“何須你供?能知曉你穆家隱秘,能出現在太行山深處,能輕易將你推出來頂罪……此等心機手段,身份地位豈會尋常?他必是皇族中人。至於具體是誰?”
她放下茶碗,指尖在粗糙的桌麵上輕輕一點,“排除一二,答案呼之慾出。我們大人念在你是無腦成為彆人手中的利刃,可憐你,給你一個機會。”
她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冰碴,“要不要把握,全在你自己。彆等到押赴刑場,淩遲處死,三千六百刀一刀刀割下來的時候,才覺得頓刀子割肉疼得受不了,那時再想呼救求個痛快,可就晚了!”
“淩遲”二字如同燒紅的鐵錐,狠狠刺入穆千山的神經。
他渾身篩糠般抖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囚衣。
他早就知道,一旦東窗事發,這滔天血案,唯有一死。
此刻,這“痛快”二字,竟成了無邊黑暗裡唯一一絲微弱的亮光。
“我…我若說了,”他喉嚨裡咯咯作響,艱難地擠出聲音,“真能…真能給我一個痛快?”
秦昭端起茶碗,垂眸看著渾濁的茶湯,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現在,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穆千山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秦昭,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又像在絕望中試探對方話語的真偽。
“你…你隻說他是麵具人,”他喘著粗氣,“憑什麼…憑什麼讓我信你?他…他真把我供出來了?有何憑證?”
秦昭抬起眼,並未言語。
她隻是緩緩伸出右手,拇指下意識地在空無一物的食指指根處,輕輕摩挲了幾下。
那動作自然而細微,彷彿隻是習慣性地拂過並不存在的飾物。
穆千山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被強光刺痛!
就是它!就是這該死的、刻入骨髓的小動作!
那個麵具人,無論是指點江山還是下達殺令,總會無意識地做出這個摩挲扳指的動作!
這微小的細節,如同燒紅的烙印,瞬間擊潰了他最後一絲懷疑。
“是他!”穆千山頹然垂下頭,聲音嘶啞乾裂,帶著徹底崩潰後的空洞。
“是他…半年前,他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穆家寨。起初…起初並非要我們做這‘活死人肉白骨’的勾當,而是看中了我阿孃點睛摸穴、探訪古墓的本事,要我們替他盜掘古墓。”
他喘了口氣,巨大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驅使著他,“可我阿孃…她年紀大了,眼睛不行了,早年下墓落下的病根,看東西都模糊一片,這條路…走不通。他才…才提出用這‘神跡’來斂財。”
“我阿孃當場就拒絕了,說這是喪儘天良,會遭天譴…可他說,”
穆千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蠱惑後的狂熱和事後的悔恨,“他說隻要這事成了,就能奏請朝廷,給我們穆家一個皇陵守護人的身份!世代相傳!光宗耀祖!”
他臉上肌肉扭曲著,痛苦和瘋狂交織,“阿孃…她隻想著守著那個破村子,庇護那點可憐巴巴的族人,有什麼用?鼠目寸光!不如放手一搏,讓穆家在我手上真正光大!所以…”
他猛地哽住,渾濁的淚水混著血汙流下,“…所以我殺了她!親手…殺了她!然後,就和那麵具人合作了…”
“我們約定以半年為期,他會派人來太行山搬走積攢的金銀…可還沒等到他來人。”
穆千山的聲音徹底低了下去,隻剩下絕望的嗚咽,“你們…你們就來了。至於他…他到底是什麼身份,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的,全都說了…給我個痛快…求你們…”
一直屏息凝神、伏在角落矮案上奮筆疾書的王浩,此刻終於寫完最後一筆。
他吹乾墨跡,捧著那捲記錄詳實的卷宗,快步走到穆千山麵前。
陸錚眼神示意,王浩立刻抓住穆千山顫抖不止、沾滿汙跡的手,用力按在了墨跡未乾的供狀之上。
一個歪斜、汙濁的手印,如同一個醜陋的句號,死死摁在了他罪惡的儘頭。
穆千山癱軟下去,彷彿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眼神空洞地望著牢頂滲水的石壁,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