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342
師兄慢走
陳明臉上露出一絲貪婪和一種近乎愚蠢的算計：“油……油都裝桶裡了！杜青那王八蛋還欠我四千塊呢！人死了，錢不能就這麼沒了！我想著……當天晚上把這批油送出去，貨款收回來，多少也能回點本……我那四千塊工資，總得從這裡麵摳出來吧？”他說得理直氣壯，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買賣。
陸錚沒有再問下去。
他看了一眼旁邊負責記錄的陳放，陳放的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
案子到這裡，脈絡已經清晰得如同解剖台上的血管神經，扭曲、醜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氣。
隔壁審訊室，梁子那邊的進展更是順利。
張小虎根本不需要任何技巧性的盤問，這個被嚇破膽的年輕人，在看到梁子出示的現場照片和法醫初步報告時，心理防線就徹底崩潰了。
他幾乎是哭著、喊著，竹筒倒豆子般把陳明如何打死杜青、如何威脅他分屍、如何逼迫他照常送貨的經過，顛三倒四但細節清晰地複述了一遍，唯恐說慢一點自己就脫不了乾係。
他反複強調自己是被逼的，是陳明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乾的。
霖市分局招待所的房間，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陳舊傢俱混合的氣味。
陸錚仰麵躺在狹窄的硬板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水漬。
案子破了。
凶手抓了。
口供清晰。
證據鏈完整。
明天一早就能打道回府。
可身體深處那股揮之不去的疲憊感，卻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四肢百骸。
陳明那張麻木中帶著凶戾的臉，張小虎崩潰哭嚎的模樣，杜青凍在冰櫃裡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還有那蒼蠅亂飛、滿地粘稠油汙和腐敗肉塊的地獄作坊……各種畫麵碎片般在腦海裡衝撞、旋轉，攪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鼻腔裡，彷彿還頑固地殘留著那股混合著血腥、腐肉和劣質油脂的、令人作嘔的惡臭。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硬板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閉上眼，試圖驅散那些令人不適的畫麵，可腦海裡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另一張臉——清冷，專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是秦昭。
就在這時，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螢幕突兀地亮了起來，在昏暗的房間裡投下一小片幽藍的光。
嗡嗡的震動聲打破了死寂。
陸錚幾乎是立刻就伸手抓了過來。
螢幕上跳躍的名字，讓他緊繃的神經線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了一下。
昭昭。
他拇指劃過接聽鍵，將手機貼在耳邊，喉嚨有些乾澀，一時竟沒發出聲音。
電話那頭先傳來的是細微的電流聲，然後是秦昭特有的、帶著點清冷質感的嗓音，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瞬間滌蕩了他心頭的煩躁和沉重：
“喂？睡了嗎？”
陸錚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彷彿要把肺裡殘留的汙濁空氣和那些血腥畫麵都置換出去。
他側過身，將臉埋進帶著消毒水味道的枕頭裡，聲音透過布料傳出來，悶悶的，帶著一種卸下所有防備的疲憊和沙啞：
“沒。剛躺下。案子……結了。”
招待所房間的寂靜被手機揚聲器裡傳來的輕微引擎聲和導航提示音打破。
陸錚閉著眼，聽著電話那頭秦昭清冷的聲音混在都市夜行的背景音裡流淌，像一泓清泉，無聲無息地衝刷著他神經裡沉澱的疲憊和血腥氣。
“剛下高架，準備拐進小區了……嗯，看到那家24小時超市還亮著燈，”秦昭的聲音帶著一點下班後的慵懶和臨時起意的輕快，“我先靠邊停一下，進去買點東西，家裡冰箱快空了，明天早上總得有點東西下鍋。”
陸錚“嗯”了一聲，嘴角無意識地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他喜歡聽她說這些瑣碎的日常，柴米油鹽，人間煙火，是能把他從那些陰暗角落裡拽回來的錨點。
他甚至可以想象她停好那輛白色小車，解開安全帶，拿起手機和包的動作。
耳機裡傳來開車門、關車門的聲音，然後是鞋跟踩在硬質地麵的清脆回響，越來越清晰——她下車了。
“好啦，進超市了，藍芽耳機戴上了，解放雙手。”秦昭的聲音帶著點笑意，背景音切換成了超市特有的、帶著回響的舒緩音樂和隱約的人聲。
陸錚放鬆地躺著，聽著她那邊傳來的、挑選商品時包裝袋的窸窣聲，偶爾推車滾輪滑過地麵的輕響。
這種被她的生活細節包裹的感覺，讓他緊繃的神經一點點軟化。
然而，這種安寧隻持續了不到兩分鐘。
電話那頭，秦昭似乎剛走到超市入口，腳步頓住了。
接著，傳來一個清晰溫和的男聲，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
“師妹？這麼巧！”
陸錚閉著的眼睛倏然睜開，身體裡的警報無聲拉響。
“師兄？”秦昭的聲音響起，帶著不設防的意外和一絲熟稔的笑意，“沈翊師兄？是好巧啊。”
沈翊！
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陸錚剛剛建立起來的暖意屏障。
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腰背繃得筆直，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死死鎖住耳機裡傳來的每一個音節、每一絲氣息。
“是啊，這麼晚了還來超市？”沈翊的聲音溫潤依舊，帶著關切。
“剛下班，路過看還開著，想買點方便煮的食材。”秦昭回答得很自然，聽不出任何異樣。
“哦，這家店剛開業沒多久，老闆還是咱們同校的師弟，我過來捧個場，順便買點東西。”沈翊的語氣輕鬆自然。
“那感情好，我正好也進去轉轉。”秦昭的聲音帶著笑意。
“行，我買完了，還有點事，改天有空再約著聊聊？”沈翊似乎揚了揚手裡的袋子，發出輕微的塑料摩擦聲。
“好啊，師兄慢走。”秦昭的聲音依舊平和。
耳機裡傳來沈翊腳步聲遠去的聲音，然後是秦昭推著購物車進入超市更深處、背景音樂和人聲稍微清晰了一些的動靜。
陸錚握著手機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翻湧的、帶著酸澀的煩躁，聲音透過聽筒傳過去，努力維持著平穩，卻還是泄露出了一絲緊繃：
“嘖，這世界……還真是小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