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骨畫皮 039
鐵證如山
腰間驟然一緊!一隻堅實有力的手臂環過,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秦昭隻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已被陸錚攬入懷中。風聲在耳畔呼嘯掠過,腳下堅實的土地瞬間懸空。幾個兔起鶻落,兩人已如一片毫無重量的落葉,悄無聲息地伏在了王府主院最高一處飛簷的陰影裡。
伏低身體,秦昭的目光向下掃去。偌大的庭院此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卻透著一股令人心頭發毛的死寂。院中空曠處,一個身著杏黃八卦道袍、披頭散發的道士,正手持桃木劍,腳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詞,聲調詭異而急促,如同鬼哭。他身前燃著一堆幽藍色的符火,火光跳躍,將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四周高牆上,如同群魔亂舞。
而在符火圈的中心,一人身著杏黃常服,形容枯槁,正是二皇子趙璟!他哪還有半分宮宴上溫潤如玉、從容淡定的影子?此刻的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色蠟黃中透著死灰,雙目布滿駭人的紅血絲,如同被什麼東西生生吸乾了精氣神,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他驚恐不安地環顧四周,身體因恐懼而微微顫抖,手指神經質地摳抓著衣袍下擺。
“……怨氣衝天!怨氣衝天啊!”道士猛地將桃木劍指向夜空,聲音陡然拔高,淒厲得如同夜梟,“殿下!您這府邸,已被十七道含冤而死的怨魂死死纏住!她們…她們要向您討個公道!陰風陣陣,血債累累,貧道…貧道也快壓不住了!”
“公道?!”趙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起來,聲音嘶啞尖銳,帶著崩潰邊緣的癲狂,“什麼狗屁公道!老子就是公道!一群下賤胚子!能為本王的大業獻身,是她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死了就該魂飛魄散,還敢來糾纏本王?!滾!都給本王滾!”
他揮舞著手臂,狀若瘋魔,對著虛空咆哮,彷彿真能看到那些索命的冤魂。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呼——!
平地陡然捲起一陣極其詭異的陰風!那堆幽藍色的符火猛地躥高數尺,火舌狂亂舞動!更駭人的是,十幾張雪白的宣紙,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著,竟憑空從四麵八方旋轉著飛入場中!每一張紙上,都用極其精湛的工筆,描繪著一個栩栩如生、眉目宛然的少女麵容!
正是秦昭耗費心血、由十七具白骨複原出的那十七張臉!
她們或清麗,或溫婉,或帶著山野的純真,或隱含水鄉的靈秀。十七雙眼睛,在符火幽藍的光芒映照下,彷彿活了過來,帶著穿透生死的冰冷恨意,齊齊“盯”向場中那個因極度恐懼而僵立的男人!
“啊——!是她們!是她們!”趙璟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踉蹌著連連後退,腳下一軟,竟直接癱坐在地!他雙手抱頭,瘋狂地揮舞,彷彿要驅散那些無處不在的“視線”,“彆過來!彆過來!滾開!滾開啊!”
“殿下!冤魂怨氣已化為實質!”道士的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空洞,如同被某種力量附體,他猛地指向空中飛舞的畫像,“她們要的,是您親口承認的因果!是您親口道出的真相!若您肯說,貧道拚卻一身修為,或可送她們重入輪回,不再糾纏!若您再執迷不悟,不肯吐露實情…怨氣化厲,頃刻之間,便是萬鬼噬心,魂飛魄散之局!貧道…也救不得您了!”
“我說!我說!!”趙璟的心理防線在這連續數日的精神折磨和眼前這恐怖景象的衝擊下,終於徹底崩潰!他涕淚橫流,恐懼壓倒了所有的理智和尊嚴,隻想立刻擺脫這無間地獄般的煎熬!
“是本王!是本王派人四處搜羅來的!一共…一共七十五個!都是十六七歲、好生養的賤民女子!”他語無倫次,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她們…她們十七個懷上了!懷上了本王的種!本王…本王把她們藏在暗莊裡,好吃好喝供著,就為了…為了等她們生下男嬰!”
他猛地指向皇宮的方向,眼神瘋狂:“趙美人!麗貴妃!那兩個賤人…她們肚子是假的!是本王安排的假孕!隻要她們‘生’下皇子…不管老頭子將來選誰當太子,隻要有一個是本王的血脈…那龍椅…遲早是本王的!哈哈哈…本王的血脈坐龍椅…你們這些賤婢的肚子…值了!死也值了!”
“那趙美人和麗貴妃…為何肯聽你的?”那“附體”的道士聲音如同九幽寒風,步步緊逼。
“她們?”趙璟臉上露出一種扭曲的、混雜著得意與鄙夷的獰笑,“她們本就是本王的女人!是本王一手調教、一手送進宮的!是本王埋在老頭子身邊的釘子!她們敢不聽?!哈哈哈……呃?!”
他癲狂的笑聲戛然而止!
轟——!
一聲巨響!王府那兩扇厚重無比的朱漆大門,竟被人從外麵以雷霆萬鈞之力生生踹開!沉重的門板轟然向內倒塌,激起漫天煙塵!
煙塵彌漫中,一道身著明黃龍袍、麵沉如水的威嚴身影,在無數錦衣衛緹騎和宮廷侍衛簇擁下,如同攜帶著九天雷霆,一步步踏了進來!皇帝趙頊!
他身後,火把如林,將整個庭院照得亮如白晝,也照亮了趙頊眼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怒火與…深不見底的冰冷失望!
“父…父皇?!”癱在地上的趙璟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從癲狂的雲端跌落至絕望的深淵!他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撲向皇帝腳邊,涕淚橫流地嘶喊:“父皇!不是的!您聽兒臣解釋!是這些鬼!是這些鬼在作祟!是她們迷惑兒臣!兒臣剛才說的都是胡話!是假的!全是假的啊父皇!您要相信兒臣!”
皇帝趙頊看也沒看腳下這個涕泗橫流、醜態百出的兒子。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緩緩掃過院中那幽藍詭異的符火,掃過漫天飛舞的少女畫像,最後,落在了從容躍下飛簷、帶著秦昭穩步走來的陸錚身上。
“陸卿,”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威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渣,“人犯在此,口供已錄。給朕…審!一五一十,審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臣,遵旨!”陸錚單膝跪地,聲音沉冷如鐵。
無數錦衣衛緹騎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湧入庭院,將癱軟如泥的趙璟及其親信死死按住,冰冷的鎖鏈嘩啦作響。
陸錚起身,目光轉向身側的秦昭,微微頷首。
秦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波瀾,越眾而出,站定在皇帝與滿院肅殺的目光之下。她的聲音清晰、冷靜,如同在宣讀一份嚴謹的驗屍格目:
“啟稟陛下。月前,西山亂葬崗,掘出十七具年輕女性骸骨。經微臣詳驗:骸骨年齡介乎十六至二十歲之間;恥骨聯合麵妊娠瘢痕顯著,盆骨韌帶附著處有陳舊性損傷,確證死者生前均經曆過分娩;所有骸骨喉骨上緣,皆有同一角度、同一深度的致命銳器切割傷,推斷為產後虛弱之時,被人以極精準手法一刀斃命。死亡時間,集中於三年前。”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麵無人色的趙璟,繼續道:
“四日前宮宴,微臣有幸得見九皇子、十皇子尊顏。其骨相輪廓、眉眼特征,與其中兩具骸骨複原麵貌高度重合,絕非遺傳自天家血脈。麗貴妃、趙美人抱持皇子姿態生硬疏離,全無母子天性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