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劍長生 第27章 盞中茶梗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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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淬毒玄鐵壓向臨江城,白日喧囂被碾成齏粉。
紅袖招燈籠在夜風裡跌跌撞撞,暖黃光暈將脂粉香與酒氣揉成團,順著青石板路滾向巷尾,勾得達官豪客靴底生癢。
絲竹聲先一步漫出來,纏在門環上打了個結,待推門時便化作流水漫過腳踝。
廳內八寶琉璃燈正自鬥豔,光瀑傾泄處,老鴇鬢邊金釵忽被賞銀砸得歪斜。
那擲銀的公子尚不自知,眼睛還黏在台上舞女水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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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衣透著火光,倒像是把春水裁成了衣,隨著樂聲在梁柱間流淌。
鬨笑聲裡,周文彬已踏上三樓,雕花欄杆的陰影在他月白長衫上碎成殘鱗,倒比案頭青花瓷瓶裡的折枝牡丹更鮮活些。
\"醉月閣\"
內,楊崇山的寶石刀柄正硌著紫檀桌麵。這位縣尉大人將青瓷盞在掌心緩緩轉動,盞底茶梗忽沉忽浮,倒像是他袖口銀線繡的雲錦紋活過來,在綢麵上掀起暗湧。
縣丞張豪鞋底快把地板磨出凹痕,每到門口便頓一頓,腰間玉佩與門環相撞,發出細碎的驚堂木響。他盯著燭火喃喃:\"黃同知該到了吧?這都戌初了。\"
“彆急,想必是路上耽擱了。”
周文彬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試圖安慰張豪,“咱們此次請他們來,就是為了商討圍剿黑風山的大事,切不可自亂陣腳。黑風山匪患一日不除,臨江城便一日不得安寧,越是這種時候,咱們越要沉得住氣。”
話雖如此,他的眼神中卻也難掩一絲憂慮。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人立刻停止交談,周文彬下意識地挺直了身子,楊崇山手中的青瓷盞微微一頓,張豪則快步走到門口,伸長脖子張望。
片刻後,黃同知那圓滾滾的身軀擠進門,腰間刻著狴犴圖騰的玉佩叮噹作響,這可是朝廷四品以上官員特有的標識。
他滿臉笑意,一邁進門,便雙手抱拳,上半身微微前傾,行了個標準揖禮:“文彬兄,叨擾了!方纔來的路上,我瞧城內集市人潮如織,商鋪鱗次櫛比,煙火繁盛。文彬兄把臨江城治理得井井有條,不愧是龍江府的得力乾將!”
周文彬連忙還禮,臉上笑意更濃,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黃同知過譽了!這還得多虧府城的支援,以及諸位同僚的齊心協力。同知大人此次前來,帶來府城的助力,定能助咱們徹底剷除黑風山匪患,保臨江長治久安!”
說罷,他微微抬手,示意黃同知入座,又笑著補充道:“這臨江的紅袖招,雖比不上府城的教坊司那般奢華大氣,卻也彆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韻味,希望能讓各位在此度過一段愉快時光,咱們也好安心商討正事。”
蘇戰年近四旬,身形高大壯碩,大步走進來,一屁股坐下,隻聽
“哢嚓”
一聲,雕花凳竟被他壓碎。他麵不改色撈起半塊雕花凳殘片,指尖運勁刻出個呲牙鼠頭,說是給紅袖招添件鎮宅之寶
一旁的歌姬見狀,嬌嗔道:“官人好生威猛!”
這一喊,又引得眾人一陣輕笑。
周子文大大咧咧晃進來,金線雲紋長袍沾著糖葫蘆渣,兩根手指勾住歌姬腰間青銅鈴鐺絲絛:\"沈兄這般正經,莫不是怕掃了興?\"
沈雲鶴淡笑不語,隨他身後入座。
丫鬟們魚貫而入,端上美酒佳肴。
精緻的酒杯裡盛著琥珀色的美酒,菜肴擺盤精美,散發著誘人香氣。
房間裡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眾人先是閒聊著臨江城的近況,談論著市井間的趣事,舒緩了初見時的拘謹。
一旁的歌姬們也巧笑倩兮,或陪著賓客猜拳行令,或輕聲哼唱著小曲,為這宴會增添了不少歡快的氛圍。
周子文在席間酒意上頭,伸手攬過身旁一位歌姬的腰肢,嬉皮笑臉地調笑著。
那歌姬臉頰緋紅,故作嬌羞。
可就在她端起酒杯,準備喂周子文喝酒時,手突然一滑,酒杯裡的酒儘數潑在了周子文的褲襠上。
襠間玉佩被酒液浸潤,竟浮現出《春宮圖》紋樣
周子文瞬間瞪大了眼睛,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眾人見狀,忍不住鬨堂大笑起來。
周子文卻滿不在乎,順勢拎著濕漉漉的褲襠轉圈,模仿教坊司胡姬的胡旋舞步,腰間玉帶扣‘哢嗒’彈開,嚇得歌姬手忙腳亂去接
還笑著調侃道:“這酒漬倒是比江繡更別緻,明日便說是京城流行的潑墨褲。”
引得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酒過三巡,宴廳裡推杯換盞聲、談笑聲交織一片。
周文彬保持著幾分清醒,臉上微紅,放下酒杯,目光畢恭畢敬地看向黃同知,雙手抱拳說道:“黃同知,眼下黑風山匪患肆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苦不堪言。同知大人此次前來,必定已擬定周全計劃。下官願全力配合,還望同知大人示下,具體該如何行動?”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燈般聚焦在黃同知身上。
黃同知坐在雕花紅木椅上,右手輕輕捋著修剪整齊的鬍鬚,指節無意識敲擊著錯金銀螭紋樽,樽底酒液隨波沉浮如卦象。
他微微點頭,端起樽輕抿一口,目光如炬,緩緩說道:“周縣令,我此番來前,便對黑風山匪患做了一番調查。我打算五日後出兵圍剿。不過,出兵乃大事,還需提前與府城通氣,確保萬無一失。”
周文彬欠身而起,拱手說道:“同知大人一路鞍馬勞頓,不如先休憩兩日,再商議圍剿細節也不遲。”
黃同知擺了擺手,略作思索後迴應:“不必了,就定在後日辰時
咱們齊聚一堂,細細商討細節。”
周文彬連聲稱是,臉上堆滿笑意:“對對對,今日大人初至,咱們隻談風月。”
一時間,席間觥籌交錯,言語往來。
與此同時,身著輕紗的舞女們在廳堂一側翩翩起舞,舞步輕盈、身姿婀娜。
她們的曼妙舞姿與這表麵鬆弛的氛圍相互映襯,卻又隱隱透著幾分即將到來的肅殺之氣,給這場暗流湧動的相聚,添了幾分彆樣韻致
宴散後,紅袖招屋簷驚雀,撲棱著翅膀飛向夜空。而在不遠處的房頂上,沈默席瓦而坐,將壺中黃酒一飲而儘,辛辣入喉,與這紅袖招內的喧囂形成鮮明的對照。
張豪跨出紅袖招時,簷角燈籠正被風扯得東倒西歪。紅紗麵拍在木柱上啪啪作響,暖黃燈光在青石板上碎成跳動的光斑,像撒了把搖晃的碎金子。
他抬手理了理衣冠,正準備乘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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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襬上的酒漬還帶著宴間的溫熱,卻被夜風灌進領口的冷意激得一顫。
突然,一名衙役神色慌張,踉蹌地從黑暗中衝出來,在張豪麵前一個急刹,險些摔倒。
衙役雙手呈上紙條,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打破了周圍的寂靜:“張縣丞,周縣令急召!”
張豪心頭猛地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接過紙條,藉著燈籠那微弱昏黃的光展開。
紙條上的字跡如同冰冷的刀刃,瞬間劃破了他臉上輕鬆的神情。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臉色由紅潤變得凝重,嘴唇不自覺地抿成一條線。
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張豪迅速將紙條塞進袖中,對轎伕揮了揮手,語氣急促:“不去了,改道縣衙!”
說罷,甩開大步,朝縣衙奔去。
匆忙間,一陣大風颳來,他的官帽被吹落,骨碌碌滾進了路邊的陰溝。
張豪又氣又急,伸手去撈,卻隻撈了一手汙水,官帽上沾滿了汙泥。
他隻能無奈地咒罵一聲,暗歎今日黃曆忌出行,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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