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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劍定天下 第30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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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三刻,萬籟俱寂。白水城沉浸在天亮前最深沉的黑甜鄉中,唯有報曉的更梆聲在空曠的街巷間孤獨地回蕩,餘音嫋嫋,更添幾分寒意。然而,城西武館校場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數十支鬆脂火把插在四周牆壁的鐵環上,燃燒時劈啪作響,跳躍的火光將偌大的場地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那股凝結在空氣中的、近乎實質的肅殺與凝重。

十名精挑細選出的武館弟子,已列隊完畢。人人身著統一的深褐色勁裝,外罩輕便的熟牛皮軟甲,腰挎製式腰刀,背負硬木強弓與裝滿箭矢的箭壺。他們麵容肅穆,眼神銳利,緊抿的嘴唇透出緊張,年輕的臉龐在火光映照下,線條繃得緊緊的,如同即將離弦的箭。隊伍前方,韓剛館主披著一件厚重的青灰色大氅,花白的須眉在清晨凜冽的空氣中凝上了一層細密的霜花,他雙手背在身後,踱著步子,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個弟子,檢查著他們的裝備與精神狀態,不時低沉地叮囑一兩句關乎行軍佇列、夜間警戒的要領。

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彙聚在佇列最前方那個挺拔如鬆的身影上——潘二郎。他今日褪去了平日執教時穿的常服,換上了一套更為利落的深灰色緊身獵裝,牛皮護腕束緊,一雙半舊的鹿皮靴牢牢踏在地上。一件鞣製得恰到好處、關鍵部位鑲嵌著薄鐵片的皮甲罩在外身,護心鏡被打磨得鋥亮,在火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澤。他那柄刃口帶著細微缺刻、顯然飽飲過獸血的獵刀,穩穩懸在腰側,而那張跟隨他多年、弓身被手掌磨得溫潤發亮的硬弓,則挎在背後,箭壺中二十支白羽箭簇排列得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他麵容沉靜如水,看不出喜怒,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掃視隊伍時,銳利得彷彿能穿透人心,讓每一個與他對視的弟子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收斂了所有雜念。

韓剛踱到潘二郎身邊,揮手示意周圍的親隨退開幾步,營造出一個私密的空間。他湊近些,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從喉嚨深處發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沉重:「二郎,該交代的路線、關卡、與青龍府接頭的暗號訊號,都記牢了,刻在腦子裡,萬不能出半點差錯。」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北方漆黑的天際,彷彿能看見那崇山峻嶺間的險惡,「此行……不同以往。『黑風峽』瘴氣彌漫,盜匪據險而守,凶悍異常;『一線天』峭壁千仞,乃設伏絕地;便是那『落鷹澗』,名雖為澗,實則絕壁深穀,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更需提防的,是人心!青龍府的人……也未必全然可信。城主此番用意……唉,深不可測。你……」他重重拍了拍潘二郎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潘二郎感到骨骼微震,「務必將這支隊伍,全須全尾地帶回來!切莫……切莫因小失大,更不可……意氣用事!」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眼中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擔憂與無奈。

潘二郎深吸一口口凜冽得如同刀割般的寒氣,強行壓下胸腔裡翻江倒海般的複雜情緒——對妻兒刻骨的牽掛、對前路未卜的憂慮、對燕梟雄深沉用意的警惕,以及肩上這副沉甸甸的擔子所帶來的巨大壓力。他抱拳,躬身,聲音沉穩有力,不見波瀾:「館主教誨,二郎字字銘記,不敢或忘。定當謹小慎微,以保全隊伍為第一要務,不負館主重托,不負……弟兄們的身家性命。」他的目光堅定,與韓剛對視,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那平靜表麵下,是怎樣的驚濤駭浪。燕梟雄的「賞識」是裹著蜜糖的毒藥,那件神秘的「賀禮」更是燙手的山芋,此行無異於刀尖跳舞。但他已無退路,身後即是需要他守護的軟肋與港灣。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越過高高的院牆,投向那條被黑暗吞噬的、通往河畔小院的僻靜巷弄。梅梅沒有來。這是他們昨夜紅燭下,含淚相互承諾的結果。她懷著他們的骨肉,情緒不宜大起大落,他更怕見到她淚眼婆娑、強忍悲聲的模樣,那會像最鋒利的刀刃,切割他必須前行的意誌。然而,這份刻意的缺席,此刻卻化作了最沉重的牽掛,像無數根無形的絲線,從心臟最柔軟處伸出,牢牢係在遠方那盞為他而留的、溫暖卻孤寂的燈火上。

「時辰到!出發!」潘二郎猛地抬起手臂,用力揮下,斬斷了所有紛亂的思緒,聲音如同金石交擊,在寂靜的黎明校場中清晰地傳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沉重的城門在絞盤沉悶的嘎吱聲中,緩緩開啟,如同巨獸張開了黑洞洞的大口,露出外麵灰濛濛的、被濃霧籠罩的天地。馬蹄踏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發出清脆而單調的「噠噠」聲,鏢車巨大的木輪碾過,留下深深的轍痕,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在這寂靜的淩晨格外刺耳。隊伍如同一條沉默而警惕的巨蟒,緩緩遊出城池的庇護。潘二郎端坐馬上,脊背挺得筆直如槍,目光平視前方。在踏出城門拱洞的那一刹那,他最後一次勒緊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嘶鳴。他驀然回首,晨曦微露,給城頭高聳的雉堞和瞭望塔鑲上了一條黯淡冰冷的金邊,整座生他養他的城池,依舊沉睡在薄霧與靜謐之中。他的目光彷彿具有穿透力,越過鱗次櫛比的屋宇,精準地落在那河畔小院,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撞擊,無聲的誓言在心底轟鳴:「梅梅,等我,一定!」隨即,他毅然轉頭,臉上所有柔情瞬間斂去,隻剩下獵豹般的警惕與堅毅,目光銳利地投向北方那雲霧繚繞、山巒如黛、充滿未知與險惡的旅途,一夾馬腹,催動戰馬,彙入前行隊伍。身影決絕,迅速被漸濃的晨靄吞沒,再無反顧。

就在隊伍消失在官道遠方拐角,最後的蹄聲也被風聲吹散之際,城門內側,一處堆放廢棄防城器械的陰暗角落裡,一個纖細單薄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周梅梅身上緊緊裹著潘二郎平日穿的一件舊披風,寬大的披風更襯得她身形嬌小脆弱。她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眼眶紅腫如桃,顯然徹夜未眠,且不知已默默流了多少眼淚。她癡癡地、一瞬不瞬地望著丈夫身影消失的方向,雙手緊緊絞著披風的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軟肉裡,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彷彿隻要這樣望著,就能將遠去的人喚回。直到那官道的儘頭隻剩下空茫的霧氣,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跡,她才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軟軟地靠在冰冷粗糙、布滿苔蘚的城牆磚上,單薄的身子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淚水再次決堤,無聲地洶湧而下,打濕了披風的前襟。她下意識地抬起顫抖的手,輕輕覆在尚平坦的小腹上,那裡孕育著他們愛情的結晶,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支撐。無儘的擔憂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緊緊包裹。

「姐……」一聲帶著濃重鼻音、充滿心疼的輕喚在她身後響起。周小娟不知何時也尋了過來,她快步上前,扶住姐姐搖搖欲墜的身子,觸手一片冰涼,讓她心驚。看著姐姐這般肝腸寸斷、脆弱得彷彿一碰即碎的模樣,周小娟的心像被無數細針密密紮刺,又酸又痛。她緊緊握住姐姐冰冷的手,試圖傳遞一絲溫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會沒事的,姐,二郎哥他本事那麼大,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她隻能重複著蒼白無力的話語,眼圈也跟著紅了。

梅梅隻是搖頭,淚水流得更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那種將全部希望寄托於遠方、自身卻無能為力的巨大恐懼和失落,幾乎要將她吞噬。

與此同時,遠在數百裡之外,一條崎嶇的山道上,一騎快馬正披星戴月,向南疾馳。馬上騎士一身風塵,眼神陰鷙,嘴角緊抿,帶著一絲不耐煩的戾氣,正是被燕梟雄一紙手諭從北境巡邊任上緊急召回的白水城少主——燕十三。他剛剛經曆了一段枯燥乏味、條件艱苦的邊境巡查,滿腹牢騷,正想著回城如何尋些樂子,卻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命令打亂計劃,心中十分不快。

「催什麼催!不就是護送個破東西,還能出什麼大事?」燕十三低聲咒罵著,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臀上,駿馬吃痛,狂奔而去。

而在白水城中心,那座巍峨森嚴的城主府最高望樓之上,燕梟雄正憑欄而立,玄色繡金紋的大氅在漸起的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展翅的巨鷹。他麵無表情,深邃的目光穿越逐漸稀薄的晨霧,遙望著北方天際,彷彿能洞察百裡之外那支渺小隊伍的動向。整個城市在他腳下緩緩蘇醒,炊煙嫋嫋,市聲漸起,但他卻彷彿置身於另一個寂靜的維度。

幽泉如同從牆壁陰影中剝離出來的一部分,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三尺之地,躬身垂首,如同沒有生命的雕像。

「訊息,都散出去了?」燕梟雄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如同在詢問今日的天氣。

「回主上,」幽泉的聲音乾澀平穩,沒有任何起伏,「三條互不相乾、絕無牽連的暗線均已啟動。『修羅劍』現世,並由白水城武館副教習潘二郎護送,即將途經『黑風峽』、『一線天』險地前往玄武府的訊息,此刻應已如瘟疫般,迅速傳入北地『血狼團』,西域『沙蠍』組織,乃至……黑風嶺那些陰魂不散的殘渣餘孽耳中。屬下可以確認,至少已有三股較大的勢力聞風而動。此刻,恐怕無數雙貪婪而殘忍的眼睛,都已死死盯上了那輛鏢車。」

「黑風嶺的餘孽……也動了嗎?」燕梟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彷彿聽到了什麼特彆令他愉悅的訊息,「很好。十三到哪裡了?」

「十三公子接到主上密令後,已連夜動身,甩開了巡邊隊伍,單騎疾馳。根據最新傳回的訊息,預計最快明日黃昏前,便可抵達白水城。」

「嗯。」燕梟雄輕輕應了一聲,轉過身,目光如深潭寒水,掃過腳下漸漸熱鬨起來的街巷,最終定格在城南某個方向,「傳令給他,回來後,城防日常一應事務,暫由他統領協理。特彆是……」他頓了頓,語氣中注入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城南『歡喜宮』左近,加派『機靈』、『精乾』的人手,『留意』一切風吹草動。若有無知『宵小』滋擾……譬如周記年糕鋪這等安分商戶,需得『及時』、『妥當』處置,以彰我城主府庇護百姓之責。」他刻意在「留意」、「機靈」、「精乾」、「及時」、「妥當」幾個詞上加重了語氣,其中蘊含的縱容、引導乃至嫁禍的深意,不言自明。

「屬下明白。」幽泉的身影微微一晃,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次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望樓的陰影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燕梟雄獨自立於穹頂之下,晨曦終於徹底驅散迷霧,將金色的光芒毫無保留地灑滿大地,也照亮了他臉上那副精雕細琢、卻冰冷堅硬如同玄鐵麵具的臉龐。他的計劃,正如同這勢不可擋的旭日,一步步精準地照亮他預設的軌跡。潘二郎這枚棋子,已被他親手送入危機四伏、步步殺機的棋局中心。那柄精心仿製、足以以假亂真的「修羅劍」,便是他投下的最誘人、也最致命的香餌。他現在要做的,隻是靜觀其變,等待各方勢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般蜂擁而至,互相撕咬,等待那暗流湧動最終彙聚成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他尤其帶著一種冷酷的玩味心態,期待著那個一直隱藏在潘二郎背後、如同霧中看花的玄機子,麵對自己看重的人被捲入如此絕境,還能不能繼續穩坐釣魚台?這場由他主導的狂風暴雨,必將衝刷出許多隱藏在水底的東西。

而此時,遠在數十裡之外,崎嶇險峻、人跡罕至的山道上,潘二郎率領的隊伍,正沉默地艱難前行。山路愈發陡峭狹窄,一側是深不見底、雲霧繚繞的幽深峽穀,偶爾傳來令人心悸的流水轟鳴;另一側是刀削斧劈般、猿猴難攀的懸崖峭壁,怪石嶙峋,彷彿猙獰的鬼怪。茂密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粗壯的藤蔓纏繞著古樹,厚厚的腐葉層散發出潮濕黴爛的氣味,光線幽暗得如同黃昏。潘二郎騎在馬上,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耳朵捕捉著風聲鶴唳,眼睛如掃描般掃視著每一處可能藏匿危險的濃密樹叢、每一塊可疑的岩石陰影。那股自出發起就如影隨形、彷彿被毒蛇盯上的冰冷窺視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隨著深入山林而愈發強烈和清晰。他甚至能隱約感覺到,在那片死寂卻充滿殺機的林海深處,有不止一雙充滿貪婪、暴戾和殘忍的眼睛,正閃爍著幽光,死死地鎖定著他們這支小小的隊伍,鎖定著那輛覆蓋著厚重油布、承載著無限陰謀與危機的鏢車。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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