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劍定天下 第35章 梧桐嶺
潘二郎率領的護送隊伍離開白水城已有十餘日,行程已過半。這日晌午,隊伍行至一處名為「梧桐嶺」的險峻山地。但見嶺上遍植高大梧桐,時值初夏,枝葉繁茂,遮天蔽日,山道蜿蜒崎嶇,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幽穀,雲霧繚繞,另一側是陡峭岩壁,猿猴難攀。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濕腐氣息,四周寂靜得隻聞鳥鳴蟲嘶,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肅殺。
潘二郎騎在馬上,全身感官早已提升至極致。連日來風平浪靜,反而讓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他抬手示意隊伍放緩速度,結成防禦陣型,警惕地掃視著前方密林深處。
果然,就在隊伍行至嶺腰一處相對開闊的拐角時,前方道路中央,不知何時已悄然立著數十道身影。來人皆身著統一的青灰色勁裝,身形挺拔,氣息沉穩,手持長劍,默然肅立,雖未擺出攻擊姿態,但那無形的氣場已如銅牆鐵壁般攔住了去路。為首一人,年約四旬,麵容清臒,三縷長髯飄灑胸前,目光澄澈而銳利,正是北地頗有名望的「青雲派」掌門——清虛。
潘二郎心中一凜,勒住馬韁,抬手示意隊伍停下。青雲派素以劍術精湛、行事正派著稱,此番攔路,絕非尋常。
清虛見隊伍停下,上前一步,拱手為禮,聲音清越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前方可是白水城潘二郎潘教習?貧道青雲派清虛,在此恭候多時。」
潘二郎翻身下馬,抱拳還禮,不卑不亢:「正是在下。不知道長在此相候,所為何事?為何阻我去路?」
清虛目光掃過隊伍中央那輛覆蓋著厚重油布的鏢車,神色凝重道:「潘教習,明人麵前不說暗話。貧道得知,你所護送之物,乃是那柄傳說中的『修羅劍』。」
潘二郎心頭一震,訊息果然走漏得如此之快!他麵上不動聲色:「道長訊息靈通。此物確是青龍府獻與玄武府主之賀禮,關乎兩府邦交。道長率眾攔路,莫非欲與兩府為敵?」
清虛搖了搖頭,語氣沉痛:「非是與兩府為敵,實是為天下蒼生計!潘教習,你可知『修羅劍』乃何等凶煞之物?古籍有載,此劍出,必引血雨腥風,禍亂江湖!我青雲派立派數百年,以俠義為本,豈能坐視此等凶器現世,為禍人間?今日攔路,實乃不得已而為之,懇請潘教習以大局為重,留下此劍!貧道以青雲派百年清譽擔保,絕不讓此劍落入奸邪之手,必將尋一秘地,永世封存!」
潘二郎聽他說得懇切,知其並非為了私利,而是秉持心中道義,不由心生幾分敬意,但職責在身,豈能輕棄?他沉聲道:「道長俠義之心,二郎佩服。然此物關係重大,乃上峰嚴令護送之物品,二郎職責所在,恕難從命。是否凶煞,在於用者之心,豈可因噎廢食?道長若強取,便是與朝廷法度為敵,與白水城防為敵!」
清虛身旁一位性子較急的長老忍不住喝道:「掌門!何必與他多言!此等朝廷鷹犬,眼中隻有命令,哪管什麼江湖道義,天下蒼生!」
清虛抬手製止了長老,目光深邃地打量著潘二郎,見其雖年輕,但麵對己方人多勢眾,依舊氣度沉穩,言辭有理有據,不由生出幾分惜才之意。他沉吟片刻,道:「潘教習,你既堅持職責,貧道亦不願妄動乾戈,傷及無辜。不如這樣,你我二人,便在此地,以手中兵刃論個是非對錯。你若勝得貧道一招半式,我青雲派立刻讓開道路,絕不再阻,並願為你此行保駕護航一段路程,以表歉意。你若敗了,便請留下鏢車,貧道依舊放你與麾下弟子安然離去,如何?此乃避免雙方弟子流血之上策。」
潘二郎心知己方連日趕路,人困馬乏,對方以逸待勞,高手眾多,若混戰起來,己方絕無勝算。這單打獨鬥,雖是險局,卻也是唯一的機會。他深吸一口氣,抱拳道:「道長慈悲為懷,不願多造殺孽,二郎感佩!既如此,便依道長之言!二郎不才,願領教青雲絕學!」
雙方人馬各自退開,留出中間一片空地。清虛緩緩抽出腰間長劍,劍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鑒人,隱有龍吟之聲。他持劍而立,淵渟嶽峙,儘顯一代宗師風範。「潘教習,請。」
潘二郎緊握跟隨自己多年的獵刀,凝神靜氣,將《大自在心經》帶來的靈台清明與敏銳感知催至極致。「道長,請!」
清虛不再多言,身形微動,如清風拂過水麵,劍尖輕顫,化作點點寒星,罩向潘二郎周身要害。這一劍看似飄逸,實則迅疾無比,隱含無數後招。
潘二郎低喝一聲,獵刀化作一道匹練寒光,迎了上去。他刀法源於山林搏殺與武館苦練,講究狠辣直接,一擊必殺,雖無華麗招式,卻招招攻敵必救,氣勢慘烈。
一時間,刀光劍影交織在一起。清虛劍法精妙,深得「清、靈、快、準」四字要訣,劍勢如行雲流水,將青雲派劍法的飄逸靈動發揮得淋漓儘致。潘二郎則如同磐石,刀法沉穩厚重,每每於間不容發之際格開致命攻擊,偶爾反擊一刀,亦是勢大力沉,逼得清虛不得不回劍自守。
兩人鬥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已過百招。潘二郎雖韌性強悍,意誌堅定,但內力與劍法精妙程度終究與清虛相差甚遠,漸漸落入下風,守多攻少,額頭見汗,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清虛看準一個破綻,長劍如白虹貫日,直刺中宮!潘二郎回刀格擋已是不及,隻得奮力側身,刀鋒斜掠,試圖以攻代守。然而清虛劍勢一變,劍尖輕點刀背,一股柔和卻沛然莫禦的內力湧來,潘二郎隻覺手臂一麻,獵刀險些脫手,整個人被震得踉蹌後退數步,方纔穩住身形。清虛的劍尖已遙指其胸前。
「承讓了,潘教習。」清虛收劍而立,氣息依舊平穩。
潘二郎麵色微白,調勻呼吸,拾起刀,坦然道:「道長劍術通神,二郎佩服,甘拜下風。」他話鋒一轉,目光依舊堅定,「然職責在身,未到最後關頭,豈能輕言放棄?懇請道長寬限十日!十日後,梧桐嶺頂,你我再戰一場!若再敗,我等任憑道長處置!若僥幸得勝,還請道長履行諾言!」
清虛聞言,眼中訝異與欣賞之色更濃。敗而不亂,反而越挫越勇,此子心性之堅韌,實屬罕見。他略一沉吟,想到十日時間,或可更從容處置此劍,亦可觀察後續動向,便頷首道:「潘教習誌氣可嘉!也罷,貧道便應了你!十日後,嶺頂再會!」
當下,青雲派眾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入山林,讓開了道路。潘二郎命隊伍稍作休整,救治方纔緊張時舊傷複發的弟子,然後繼續前行,在嶺上一處易守難攻之地紮下營寨,嚴加戒備。
接下來的幾日,潘二郎除了處理日常事務,便是瘋狂練刀,將連日來的實戰感悟與《大自在心經》的炁感相結合,苦苦思索破解清虛劍法之道。然而,差距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彌補,他進展緩慢,心中焦灼。
到了法,卻打得酣暢淋漓。直到力氣用儘,兩人一起癱倒在草地上,望著滿天繁星,哈哈大笑。
這一番醉酒互毆,反倒將最後一點隔閡打沒了。清虛歎道:「他孃的,要不是為了那勞什子修羅劍,你這小子真對貧道胃口!」
潘二郎也心潮澎湃:「道長若不嫌棄,二郎願執弟子禮!」
「什麼弟子禮!平輩論交!」清虛大手一揮,「等這事了了,咱們再好好喝一場!」
此後幾日,清虛竟時常暗中前來,與潘二郎切磋武藝,指點他運勁發力的竅門,甚至將青雲派一些基礎劍理傾囊相授。潘二郎武學天賦本就不凡,得此高人指點,進境一日千裡。
十日之期轉瞬即至。梧桐嶺頂,雙方人馬再次對峙。清虛與潘二郎相對而立。
「潘教習,請!」清虛神色鄭重。
「清虛道長,請!」潘二郎抱拳,目光堅定。
這一次,潘二郎刀法大變,不僅保留了原有的狠辣剛猛,更融入了青雲劍法的輕靈變幻,刀勢如長江大河,綿綿不絕。他與清虛激鬥近百招,雖依舊處處受製,卻已能攻守有度,不再像初次那般狼狽。
最終,清虛一劍挑飛了潘二郎的獵刀,劍尖再次指向其咽喉。但這一次,他眼中滿是欣慰和讚歎。
「潘教習,你輸了。」清虛收劍,語氣複雜。
潘二郎坦然一笑,拾起刀:「道長劍術通玄,二郎心服口服。」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直視清虛,語氣誠懇而堅定:「按照約定,二郎本該將鏢車雙手奉上。然護送此鏢,乃城主嚴令,職責所在。如今敗於道長之手,是二郎學藝不精,護鏢有恙,此乃失職之罪。鏢車乃城主府之物,二郎無權擅自處置。懇請道長放行,是殺是剮,絕無怨言!」
此言一出,不僅清虛愣住了,連他身後的青雲派弟子和潘二郎自己的手下都感到意外。這等於是在承認失敗的同時,仍堅持履行護送職責,並將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清虛深深地看著潘二郎,眼中欣賞之色更濃,甚至帶著一絲敬意。他沉默片刻,忽然仰天大笑:「好!好一個潘二郎!敗而不餒,職責為先,敢作敢當!貧道果然沒有看錯人!」他笑聲一收,正色道:「罷了!我青雲派行事,但求問心無愧。此劍雖可能是禍源,但強取之,亦非俠義所為。你既有此擔當,貧道豈能不成全?你……走吧!」
潘二郎愣住了:「道長!這……」
清虛擺擺手,打斷他:「不必多言!記住,前路漫漫,步步殺機,好自為之!他日若有難處,可來青雲山尋我!」說完,他轉身對門下弟子喝道:「撤!」
青雲派眾人雖有不甘,但掌門令下,無人敢違,迅速退去,消失在嶺下密林之中。
潘二郎望著清虛離去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更有對這位萍水相逢、化敵為友的兄長的深深感激。他深吸一口氣,對隊伍沉聲道:「整頓行裝,繼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