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劍定天下 第47章 雪原
商隊在低垂的鉛灰色天幕下繼續北行,車輪碾過被凍得堅硬的泥土,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吱嘎聲。自那夜雪狼襲擊後,氣氛明顯凝重了許多。護衛們不再像之前那樣輕鬆談笑,而是時刻警惕地掃視著道路兩旁被積雪覆蓋的嶙峋怪石和枯樹林,握著兵器的手也更緊了。
阿忘依舊被安置在顛簸的貨車裡。與狼群搏殺那晚身體本能的爆發,彷彿耗儘了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元氣,之後的兩天,他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一種昏沉狀態。但那種爆發,並非沒有留下痕跡。偶爾清醒時,他會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那精準插入狼喉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帶來一種陌生而戰栗的回響。這雙手,這副身軀,究竟經曆過什麼?為何在意識一片空白之時,卻能做出那樣乾淨利落、直指要害的反應?這些問題如同冰原上的寒風,無孔不入,鑽入他空茫的腦海,卻激不起任何記憶的漣漪,隻留下更深的迷惘。
赫連大叔來看他的次數多了些,眼神裡除了之前的憐憫,更多了幾分探究和不易察覺的凝重。他不再問阿忘是否想起了什麼,隻是默默檢查他的傷勢,遞上水和易於吞嚥的肉乾。有時,他會狀似無意地提起雪國的風土人情,或是霜寒城的宏偉,觀察著阿忘的反應。但阿忘隻是茫然地聽著,那些地名和描述對他而言,如同聽另一個世界的故事,無法引起任何共鳴,除了……當聽到「雪」、「冰」、「寒冷」這些字眼時,心底那絲微弱的、難以捕捉的悸動會再次浮現,旋即又沉入空白。
「前麵就是『風吼隘』了!」這一日,車外傳來護衛的喊聲,「大家打起精神,這地方不太平!」
阿忘被這喊聲從半昏睡中驚醒,透過車簾縫隙向外望去。隻見兩座陡峭的覆雪山崖如同巨門般扼守在前方,中間是一條狹窄的通道。狂風從隘口呼嘯而過,捲起漫天雪沫,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嘯,難怪得名「風吼」。地勢險要,果然是易守難攻,也是盜匪出沒的理想之地。
商隊放緩了速度,排成一列長蛇陣,小心翼翼地駛入隘口。風聲瞬間變得狂暴,幾乎要掀翻車頂。視線嚴重受阻,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護衛們緊張地圍攏在車隊兩側,巴特爾緊緊跟在阿忘所在的貨車旁,臉上沒了往日的跳脫,隻剩下全神貫注的警惕。
突然,一聲尖銳的呼哨劃破了風嘯!
「戒備!有埋伏!」赫連大叔的怒吼聲如同炸雷。
霎時間,從兩側山崖的積雪和岩石後,竄出數十道身影!他們身著白色皮襖,與雪地幾乎融為一體,動作迅捷如狼,手中揮舞著彎刀和狼牙棒,口中發出怪叫,直撲商隊!這些人顯然不是普通的毛賊,進退有據,配合默契,攻擊目標準確——直指車隊中裝載貴重貨物的幾輛大車。
「是『雪狼團』!這群陰魂不散的家夥!」赫連大叔咬牙切齒,拔出腰間的厚背砍刀,率先迎了上去,「護住貨物!結圓陣!」
商隊護衛雖驚不亂,迅速向中心靠攏,試圖結成防禦陣型。兵器碰撞聲、喊殺聲、慘叫聲瞬間壓過了風聲,在這狹窄的隘口內回蕩,血腥氣迅速彌漫開來。
巴特爾揮舞著彎刀,奮力砍倒一個企圖攀爬貨車的匪徒,但立刻又有兩人圍了上來。他武藝本就尋常,頓時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混亂中,一名身材格外魁梧、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匪首,注意到了這輛由巴特爾拚命守護、似乎與其他貨車無異的車輛。他眼中閃過貪婪和狠厲,以為裡麵藏著什麼寶貝,大吼一聲,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砸開兩名護衛的阻攔,大步衝了過來!
「攔住他!」赫連大叔見狀心急如焚,卻被幾名悍匪纏住,一時脫身不得。
刀疤匪首獰笑著,一棒蕩開巴特爾格擋的彎刀,巨大的力量震得巴特爾虎口崩裂,彎刀脫手飛出!匪首抬起腳,狠狠踹在巴特爾胸口,巴特爾慘叫一聲,口噴鮮血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昏死過去。
匪首不再理會巴特爾,目光鎖定貨車,舉起狼牙棒,就要砸開車廂!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車廂簾子被猛地掀開!
阿忘不知何時已經掙紮著坐了起來。外麵的廝殺聲、慘叫聲、兵刃撞擊聲,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著他空寂的腦海。當那刀疤匪首充滿殺意的身影逼近時,一種遠比上次遭遇獨狼時更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水般澆遍全身!
他的眼神不再是茫然和空洞,而是在極度的危險刺激下,爆發出一種近乎野獸般的冰冷和專注!儘管身體依舊虛弱無力,內力全無,但那種深植於戰鬥本能深處的警覺和反應,再次被啟用了!
匪首的狼牙棒帶著惡風砸下!阿忘沒有硬接,他甚至無法硬接。就在棒頭即將觸及車廂的瞬間,他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速度向側麵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致命一擊。動作狼狽,卻有效!
「咦?」匪首一愣,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半死不活的人反應這麼快。他怒吼一聲,狼牙棒橫掃,要將阿忘攔腰砸碎!
阿忘避無可避!他眼中寒光一閃,在狼牙棒及身的刹那,非但沒有後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撲,幾乎是貼著地麵鑽入了匪首的懷中!這個動作極其冒險,卻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完全違背了常理的對戰邏輯,更像是……某種同歸於儘的貼身纏鬥技的起手式?
匪首顯然沒料到這一招,狼牙棒太長,在極近距離下反而施展不開。就在他舊力已儘、新力未生、中門大開的瞬間,阿忘的右手並指如刀,凝聚了全身殘存的所有氣力,不是攻擊心臟、咽喉等明顯要害,而是精準無比地、狠狠地戳向了匪首腋下某個極其隱蔽的、鎧甲覆蓋不到的穴位!
「呃!」匪首發出一聲悶哼,整條揮舞狼牙棒的右臂瞬間痠麻難當,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狼牙棒「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他驚駭地看著貼在自己胸前的阿忘,對方那雙冰冷無情的眼睛,讓他這個刀頭舔血的悍匪都感到一陣寒意。
阿忘一擊得手,毫不戀戰,立刻手腳並用向後退去,拉開距離。他劇烈地喘息著,剛才那一係列動作幾乎榨乾了他最後一絲力氣,臉色蒼白如紙,彷彿隨時會倒下。
匪首又驚又怒,左手抽出腰間短刀,就要撲上。但這時,赫連大叔已經解決了身邊的敵人,怒吼著衝了過來,厚背砍刀帶著淩厲的勁風劈向匪首!
匪首失去慣用兵器,又右臂痠麻,不敢硬接,隻得狼狽躲閃。赫連大叔刀法沉穩狠辣,幾招之間就占據了絕對上風。其他護衛見首領來援,也士氣大振,逐漸穩住陣腳。
那刀疤匪首見事不可為,恨恨地瞪了癱坐在車旁、彷彿隨時會斷氣的阿忘一眼,發出一聲呼哨,帶著殘餘的手下迅速撤入風雪之中,消失不見。
戰鬥很快結束,商隊清點損失,傷亡數人,貨物損失不大。赫連大叔吩咐手下救治傷員,打掃戰場,自己則快步走到阿忘身邊。
阿忘靠在車輪上,閉著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剛才那短暫的爆發似乎耗儘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阿忘?你怎麼樣?」赫連大叔蹲下身,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阿忘緩緩睜開眼,眼神重新恢複了之前的空洞和茫然,彷彿剛才那個眼神冰冷、出手精準的人不是他。他搖了搖頭,聲音微弱:「沒……力氣……」
赫連大叔仔細檢查了一下,確認他隻是脫力,並無新傷。他看著阿忘,目光複雜。第一次殺狼可以說是僥幸,是瀕死反擊。但這第二次,麵對經驗豐富的悍匪首領,在絕對劣勢下,不僅躲開了致命攻擊,還能瞬間找到反擊的空隙,一擊廢掉對方一條手臂……這絕不是巧合,更不是一個普通失憶之人能做到的。
「你剛才……用的手法,很特彆。」赫連大叔試探著問,「像是專門破解重型兵刃的近身格鬥技,中原那邊……似乎有些流派擅長這個?」
阿忘眼中隻有茫然:「……不知道……身體……自己動的……」
赫連大叔沉默了。他相信阿忘沒有說謊,這種失憶的狀態裝不出來。但正因為如此,才更顯得可怕。這具身體裡烙印的戰鬥本能,究竟達到了何種程度?他失憶前,到底是什麼人?是軍中精銳?是殺手?還是……某個隱秘門派的傳人?
「好好休息。」赫連大叔拍拍他的肩膀,沒有再多問,「我們很快就能走出隘口,離霜寒城不遠了。」
車隊重新整頓,緩緩駛出了風吼隘。風雪漸小,前方是一片相對開闊的雪原。赫連大叔回頭望了一眼險峻的隘口,又看了看車廂裡重新陷入昏沉的阿忘,眉頭緊鎖。
這個撿來的「阿忘」,恐怕是個天大的麻煩,也可能……是個無法想象的機緣。他預感到,抵達霜寒城,或許僅僅是一切的開端。
阿忘在車輛的顛簸中,意識再次模糊。但在徹底沉入黑暗前,一個極其短暫的碎片閃過腦海:不是畫麵,而是一種感覺——冰冷刺骨的殺意,以及……一種名為「修羅」的、令人戰栗的悸動。碎片一閃即逝,快得讓他無法捕捉,隻留下一種莫名的心悸,隨著車輪的節奏,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