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劍定天下 第51章 冬祭
覲見國王後的幾日,阿忘的生活似乎恢複了表麵的平靜。冰璃宮的偏殿依舊溫暖,靈兒的探望也一如既往地頻繁而關切。但阿忘能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侍女們送來的飲食更加精細,甚至多了幾味他從未見過的、散發著奇異清香的藥膳。禦醫秦先生來診脈的次數也增多了,問診時不再僅僅關注肩傷,而是反複探查他的頭部和周身經脈,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看向他的眼神也愈發複雜,帶著一種近乎研究的專注。
最明顯的變化來自靈兒。她依舊活潑,但言語間偶爾會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和欲言又止。她不再隻是講述雪國的風花雪月,而是開始有意無意地提及王國的曆史,尤其是三百年前那場與中域賢王的戰爭,以及戰後雪國與中域四將軍府微妙的關係。
「父王說,雪國看似冰封萬裡,實則暗流湧動。」一日,靈兒陪阿忘在冰璃宮後的小花園散步,看著遠處巍峨的宮牆,輕聲說道,「四將軍府對我們一直心存忌憚,邊境摩擦時有發生。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如果天下能太平該多好。」她轉過頭,看著阿忘,眼神清澈中帶著一絲迷茫,「阿忘,你說,人為什麼要有爭鬥呢?」
阿忘沉默著,無法回答。爭鬥?他空白的腦海中隻有混亂的廝殺片段和刻骨的痛楚,卻想不起爭鬥的緣由。但他能感覺到,靈兒的話語背後,隱藏著某種沉重的、與她天真外表不符的憂慮。這片冰雪覆蓋的王國,遠非表麵看起來那般寧靜。
這種暗流湧動的感覺,在幾天後的一次宮廷晚宴上達到了頂峰。
那是一場為慶祝冬祭臨近而舉行的小型王室家宴,設在王宮另一座更為宏偉的「冰極殿」中。按理說,以阿忘的身份,絕無可能參與。但靈兒執意要帶他出席,理由是讓他「散散心,見見世麵」。赫連大叔作為商隊首領,因進獻了珍貴的貢品,也被特邀列席,坐在末位。他看到阿忘出現在這種場合,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擔憂。
冰極殿比暖閣更加恢弘肅穆。巨大的冰柱如同擎天之柱,支撐著高聳的穹頂,穹頂上鑲嵌著無數夜明珠,模擬出璀璨的星河。殿內寒氣更重,即使燃著巨大的暖爐,依舊能嗬出白氣。國王赫連博和王後端坐主位,兩側是王子、公主以及幾位重臣宗親。氣氛莊重而壓抑。
阿忘被安排在靈兒下首的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他穿著靈兒為他準備的、相對樸素的錦袍,依舊感到渾身不自在。一道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審視,有不易察覺的輕蔑,也有如大王子赫連戰那般毫不掩飾的冷意。
宴席開始,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歌舞伎在殿中表演著柔美而略帶悲愴的雪國傳統舞蹈。但阿忘食不知味,他隻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尤其是來自王座方向那道深邃的目光,彷彿要將他從裡到外看透。
酒過三巡,氣氛稍顯活絡。一位宗室老者,須發皆白,是國王的叔父,雪國地位尊崇的長者赫連威,端著酒杯,踱步來到大殿中央。他先向國王敬酒,說了一番祝福的話,然後話鋒一轉,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阿忘所在的方向。
「陛下,冬祭將至,是我雪國祭奠先祖、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的重要時刻。按照古禮,祭典之上,當有武演,以彰我國威,震懾宵小。」赫連威聲音洪亮,回蕩在冰殿之中,「老臣聽聞,近日王宮中來了位少年英傑,雖身負重傷,卻勇武不凡,曾於市井徒手搏殺惡徒,救公主於危難。不知可否請這位少年,於祭典之上,小試身手,讓我等也開開眼界?」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忘身上!徒手搏殺惡徒?這顯然是指那日街頭救下靈兒之事,但經過赫連威之口,卻帶上了幾分刻意的渲染和試探的意味。
靈兒的臉色瞬間變了,她急忙起身:「叔公!阿忘他傷勢未愈,怎能……」
「誒,公主殿下莫急。」赫連威打斷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隻是小試身手,並非生死相搏。況且,能得陛下親口讚譽『血不簡單』的少年,想必自有非凡之處,些許小傷,應無大礙吧?」他將目光轉向王座上的赫連博。
國王赫連博麵無表情,手指輕輕敲擊著冰雕扶手,並未立刻表態,而是將目光投向阿忘,似乎在等待他的反應。
阿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感覺到這是一個陷阱。展示身手?他如今內力全無,經脈儘斷,肩傷未愈,連站穩都勉強,如何「小試身手」?這分明是借機試探,或者……是想讓他在眾人麵前出醜,甚至借比武之名……
冷汗浸濕了他的後背。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感受到左肩傷口傳來的刺痛。空白的腦海中,那日街頭匪徒刀鋒襲來的危機感再次浮現,身體深處那股奇異的本能似乎又要被激發,但這一次,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種更深層的東西——一種彷彿被侵犯了領地般的、冰冷的怒意?這怒意並非源於他自身的意識,更像是……某種沉睡的東西被驚醒後發出的低吼。
就在這死寂而緊張的時刻,坐在末席的赫連大叔突然站了起來,他端著酒杯,向國王和赫連威躬身一禮,朗聲道:「威長老謬讚了!阿忘乃小民商隊所救,不過是一落難的中原少年,僥幸救了公主,實乃份內之事,當不起『英傑』之稱。他傷勢極重,禦醫再三囑咐需靜養,實在不宜動武。若長老想要觀看武演,小民商隊中倒有幾個粗通拳腳的護衛,雖技藝粗淺,卻願為祭典助興,請陛下和長老允準!」
赫連大叔這番話,既謙卑地否定了阿忘的「英傑」之名,點明其重傷的事實,又主動提出由商隊護衛替代,給足了雙方台階,可謂滴水不漏。
赫連威眯了眯眼,看了看赫連大叔,又看了看王座上依舊沉默的國王,最終嗬嗬一笑:「既然赫連首領如此說,那便罷了。祭典武演,還是由我雪國兒郎來展示為好。」
一場風波,看似被赫連大叔化解。但殿內的氣氛卻變得更加微妙。阿忘能感覺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更加複雜,探究的意味更濃了。
宴會後半程,阿忘如坐針氈。他感到一種極度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在體內交織。直到宴會結束,他被侍女攙扶著離開冰極殿,走到殿外寒冷的迴廊時,一陣凜冽的寒風吹來,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寒風吹拂的瞬間,異變陡生!
他空蕩蕩的丹田氣海深處,那股一直若有若無、自行流轉的微弱暖流,彷彿被這極致的寒氣徹底激發,驟然變得清晰而強勁!它不再是無意識的流動,而是如同一條蘇醒的幼龍,沿著他殘破不堪的經脈,猛地向上衝撞!
「呃!」阿忘悶哼一聲,身體劇震,眼前一陣發黑。他感覺自己的雙眼瞬間變得灼熱,視線中的世界彷彿蒙上了一層混沌的薄紗,耳邊響起一陣非人非獸、卻又蘊含著某種古老韻律的低沉嗡鳴!周圍的空氣似乎微微扭曲,溫度都上升了幾分。
這變化極其短暫,幾乎是在瞬間發生又平息。暖流重新蟄伏下去,眼中的異狀和耳邊的嗡鳴也消失了。但阿忘卻僵立在原地,渾身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是……什麼?
攙扶他的侍女嚇了一跳:「阿忘公子,您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阿忘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沒事,風吹的有點冷。」
他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驚駭。那種力量……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彷彿源自天地本源的古老與威嚴。這就是國王所說的「不簡單的血」嗎?這具身體裡,到底藏著什麼?
回到冰璃宮偏殿,阿忘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睡。冰極殿的暗流,赫連威的試探,赫連大叔的解圍,還有體內那突如其來的異動……一切都指向一個事實:他這個失憶的「阿忘」,已經身不由己地捲入了雪國王室乃至整個王國更深層的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