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劍定天下 第76章 大婚

    春分日的霜淩城，迎來了一場數十年未遇的盛大婚禮。儘管節氣上已晝夜平分，春意卻仍未征服這片北國疆土，嚴寒依舊主宰著天地。然而，這份嚴寒卻被王都內灼熱的歡慶氣氛驅散得無影無蹤。巍峨的冰石城牆宛若披上了銀甲，城頭獵獵作響的雪隼旗彷彿在向四方宣告王室的喜訊。貫穿城市的中央禦道被灑掃得一塵不染，兩側懸掛著由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琉璃冰燈與來自遙遠中域的七彩雲錦。百姓們裹著厚厚的皮裘，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興奮，擠滿了街道兩旁，翹首期盼著公主儀仗的到來，歡呼聲浪如同滾雷，震得屋簷上的冰棱簌簌落下。

王宮的核心，被譽為「北境明珠」的冰璃宮，此刻更是籠罩在極致的莊嚴與華美之中。這座完全由千年寒冰與透明琉璃構建的宮殿，在春分日獨特的斜陽映照下，折射出令人炫目的七彩光芒，宛如神話中的殿堂。阿忘身著雪國王室為他特製的駙馬禮服——銀白為底，用玄晶絲線繡出繁複的瑞雪與流雲紋樣，外罩一件蓬鬆勝雪的靈狐裘，更襯得他身姿挺拔，氣度沉靜。在禮官悠長而低沉的唱喁聲中，他沿著光可鑒人的冰璃長廊，一步步走向宮殿最深處的正殿。腳步落在地麵，發出清脆的回響。周遭的一切——晶瑩剔透的牆壁、穹頂垂下的冰綃紗幔、兩側肅立的重臣——都帶著一種不真實的華美，與他腦海中那片空白的記憶形成尖銳對比，唯有眼底深處偶爾掠過的一絲茫然，泄露了他內心的疏離。直到他的目光，越過漫長的甬道，精準地捕捉到王座之旁，那道同樣盛裝、正凝望著他的身影。赫連靈，他的靈兒，今日頭戴傳承數代的冰晶王冠，最大的一顆幽藍寶石如同最深邃的冰海之眼，身披以千年雪蠶絲混織金線、綴滿無數細碎冰鑽的華麗嫁衣，裙擺迤邐如流淌的月光。她看向他，眼中沒有公主的威儀，隻有即將與心上人攜手一生的幸福、羞澀，以及毫無保留的鼓勵。王座之上，國王赫連博威嚴的目光掃過殿內肅立的宗室重臣與各方使節，最終落在阿忘身上，那目光中帶著審視，更帶著一份將愛女終身托付的深沉期許。

婚禮最核心的儀式，就在這冰璃宮的正殿舉行。沒有傳統的神像，但透過晶瑩的穹頂，可以看到北地春分日特有的、澄澈如洗的藍天，彷彿天地神明親自見證。大祭司吟唱著古老蒼涼的祝禱詞，聲音在冰壁間碰撞回蕩，更添空靈神聖。阿忘與靈兒在指引下，向著北方（雪國崇拜的方向）和代錶王權的寶座行最隆重的大禮。當交換信物的時刻來臨，靈兒贈予阿忘一柄造型古樸典雅、鞘上鑲嵌著象征王族權威的碩大月光藍寶石的匕首，這是雪國公主對夫婿至高無上的信任與生死相托。阿忘則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並非價值連城的珍寶，而是他於雪山極險之處尋得的一塊萬年玄冰玉心，親手打磨成完美無瑕的六出雪花形狀，每一道紋路都凝聚著他的心血。「此玉至寒，亦如我心至純，形似雪花，唯願此生，唯卿一色，永無轉移。」他聲音沉穩，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這份超越了世俗價值的用心，讓靈兒眼中泛起晶瑩的淚光。國王赫連博洪亮的聲音如同鐘鳴，最終為儀式定格：「春分吉日，天地同證！吾女赫連靈，下嫁阿忘，結為秦晉！願汝二人赤心相映，如冰雪之潔，如磐石之堅！阿忘即日起，為我雪國駙馬，享親王尊榮，望你秉忠持正，輔弼公主，共護北疆！」這番宣告，如同最寒冷的冰，將阿忘的名字與命運，牢牢鐫刻在了雪國的史冊之上。

當夜幕降臨，白日的莊嚴被極致的狂歡取代。冰璃宮的主宴殿內，無數巨大的鯨脂蠟燭在琉璃燈盞中燃燒，將整個透明的宮殿映照得如同白晝，光華透過冰壁，使整座宮殿宛如一塊巨大的、正在燃燒的琥珀。空氣中彌漫著烤雪羚羊的焦香與窖藏多年的冰葡萄酒的醇冽。各部族首領獻上稀世賀禮，異國使節說著拗口卻熱情的祝詞，王室貴族們推杯換盞，笑語喧嘩幾乎要掀翻晶瑩的穹頂。阿忘與靈兒坐在僅次於王座的主位，接受著潮水般的祝賀。正是在這片極致的喧鬨中，宗室長老赫連威端著純金酒樽，緩步走來。他年約五旬，鬢角微霜，麵容與赫連博有幾分相似，但眉眼間更顯陰鷙深沉。他笑聲洪亮，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嘈雜：「恭喜王兄！賀喜王兄！春分結締，實乃天作之合！得此佳婿，是我雪國大幸！靈兒侄女好眼光！」他目光如鷹隼般落在阿忘身上，仔細逡巡，「阿忘駙馬果然人中龍鳳，氣度卓絕！雖說暫忘前事，略顯美中不足，但觀此風儀，想必出身定非尋常！日後更當為我雪國砥柱，開疆拓土，建功立業，方不負王兄如此厚望，不負靈兒侄女這一片冰心啊！」這番話，如同精心調製的毒酒，表麵的熱烈祝賀之下，是毫不掩飾地強調阿忘「來曆不明」的弱點，以及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與挑釁。

殿內瞬間安靜了幾分，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於此。阿忘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蘊含的壓力與探究，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因「前事」二字勾起的一絲波瀾，從容舉杯起身，迎向赫連威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道：「赫連長老謬讚。阿忘飄萍之身，蒙陛下與公主不棄，恩重如山。前塵已逝，唯重今生。阿忘彆無所長，唯有一顆赤膽忠心。必當竭儘駑鈍，守護靈兒，效忠陛下，若有驅策，萬死不辭。」他的回應清晰懇切，既坦然麵對現狀，更表明瞭麵向未來的決心，讓一些觀望的臣僚暗暗點頭。

赫連威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冷光，還欲再言，靈兒卻已笑著起身，親昵地挽住阿忘的手臂，巧笑嫣然地對赫連威說：「王叔，您就放一千個心吧！阿忘的好，靈兒心裡跟明鏡似的！父王也常誇他天資穎悟，是未經雕琢的璞玉呢！日後在朝堂之上，軍政之事，還要多多倚仗王叔您這樣的股肱之臣悉心指點、提攜他呢！」她以晚輩的嬌憨之態，巧妙地將一場暗藏機鋒的試探，化解於融融笑語之中。赫連威哈哈一笑，順勢飲儘杯中酒，目光卻愈發深邃難測。

喧囂終有儘時。當最後一波賀喜的賓客離去，冰璃宮漸漸沉寂下來，唯有宮燈映照下的冰壁，泛著幽幽冷光。新婚的洞房設在宮殿暖閣，以厚重的錦繡帷幕隔絕了外間的寒意，地龍燒得溫暖如春。靈兒已卸下繁重的冠冕與珠寶，烏黑的長發如瀑般披散，襯得肌膚愈發白皙剔透。她坐在床沿，臉頰緋紅，眼波流轉如水，望著正在卸下外袍的阿忘，噗嗤一聲輕笑：「呆子，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赫連靈的駙馬啦，往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跑去軍營裡跟那些粗漢擠通鋪了。」

阿忘走到窗邊，透過水晶窗格，望著窗外霜淩城連綿的、在月光下泛著藍白色幽光的屋頂，以及更遠處沉默的雪山輪廓。靈兒也走過去，依偎在他身側，輕輕握住他略帶薄繭的手，聲音變得輕柔而堅定：「阿忘，我知道，有時候你會覺得這一切像一場華美的夢，心裡會空落落的，會不安。但你看，」她指著窗外的城池與遠山，「從今以後，這裡就是你的根，我就是你的家人。我們一起守護這片土地，讓父王安心，讓百姓樂業，好嗎？過去已然模糊，未來纔是我們要攜手共度的漫長時光。」

阿忘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這番話深深觸動。他轉身將靈兒緊緊擁入懷中，下巴輕抵著她散發著冷香的發頂，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隻化作一句低沉而鄭重的承諾：「靈兒，謝謝你。世界以遺忘待我，卻將你賜予我。我有你，有此家，有需要守護的現在與未來。此生，定不負你，不負此心。」

而在冰璃宮另一側，一座屬於赫連威的、風格相對陰暗厚重的府邸高閣之上，主人並未安寢。他憑欄遠眺，目光正鎖著那片依舊亮著溫暖燈光的的新婚暖閣。月光照亮了他半張臉，顯得異常陰沉冰冷。一名心腹如黑影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加派人手，擴大範圍，給本王仔細地查！」赫連威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與宴席上的熱情判若兩人，「就算翻遍中域每一寸土地，也要查出這個阿忘的真正底細！赫連博想用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婿來鞏固他那一脈的權位？哼，癡心妄想！這雪國的萬裡江山，這至高無上的權柄，未來究竟落入誰手，還未可知呢……」夜風卷過，吹動他暗色的衣袍，獵獵作響，宛如一頭蟄伏在暗處、磨礪著爪牙的凶獸。

子夜時分，霜淩城與王宮一同沉入夢鄉，唯有巡夜衛兵規律走過的腳步聲，偶爾打破寧靜。新房內的紅燭燃至儘頭，輕輕爆了個燈花，最終熄滅，隻餘滿室清輝，以及新人均勻交織的呼吸聲。窗外，春分日特有的靜謐籠罩著天地，然而在這片極致的純白與寂靜之下，權力博弈的暗流，已隨著這場冰璃宮的大婚，開始悄然加速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