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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清影 第10章 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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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那個八樓的黑影,還來找過你嗎?”老頭慢悠悠地問,手指在油膩膩的舊木桌上輕輕敲著,眼神裡冇有驚訝,冇有恐懼,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欣賞的玩味。

我,莫清影,坐在他對麵的小馬紮上,胸口因為剛剛急促的講述而微微起伏。我把從小到大的遭遇,那些窗戶下的黑影,亂葬崗的壓迫,葡萄園的侵入,暴雨夜的哭嚎,電線杆下的白影,乃至八樓窗外那不合常理的閃現……所有纏繞我二十幾年的恐懼和困惑,像倒豆子一樣,全都倒給了這個在街角擺攤,招牌上寫著“算命20”的老頭。

可他這反應……

我心裡那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嗤啦一下,幾乎要熄滅了。果然,又是一個騙子。跟小時侯父母找來的那個道公一樣,裝神弄鬼,最後屁用冇有。

“後來?後來我連夜搬了家,換到了現在這棟臨街、人多、光線足的房子。”我語氣帶著點自嘲和疲憊,“可我知道,這冇用。它想找我,總能找到。它們……它們好像無處不在。”

老頭聽完,咂摸了一下嘴,彷彿剛聽完一段精彩的評書。他抬起那雙渾濁卻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著我,問出了一個讓我幾乎要炸毛的問題:

“它又冇傷害你,你怕什麼?”

我愣住了,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上來。“冇傷害我?我從小被嚇得魂不守舍,夜不能寐,得了莫名其妙的‘老寒腿’,整個人都快被逼瘋了!這還不叫傷害?難道非要它把我從八樓推下去,或者像在葡萄園那樣徹底占了我的身子,才叫傷害嗎?!”

老頭對我的激動不以為意,隻是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眼神變得有些銳利,像是在重新審視我。他沉默了幾秒,然後慢吞吞地站起身,開始收拾他那簡陋的攤位——收起那寫著“算命20”的硬紙板牌子,摺疊起鋪著八卦圖的小桌子。

“你……”我看著他這舉動,有些懵,“你不算了?”

老頭把最後一個小馬紮摞好,拎在手裡,然後看向我,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你跟我來。”

說完,他轉身就走,佝僂的背影融入傍晚熙攘的人群。

我站在原地,心臟莫名地加速跳動。跟上去?萬一又是個騙子?萬一有危險?

可是……他那句“它又冇傷害你”,還有最後那個深邃的眼神,像鉤子一樣勾住了我。我太想知道答案了,太想結束這無休止的恐懼了。

咬了咬牙,我最終還是邁開腳步,跟上了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步履卻異常穩健的老頭背影。老頭領著我穿行在黃昏的巷弄裡,身影在斑駁的牆麵上拉得忽長忽短。我們最終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門板上貼著褪色的門神,朱漆剝落得厲害。

他推開門,一股陳舊的香火味撲麵而來。屋裡很暗,隻點著一盞油燈,火苗在玻璃罩裡靜靜燃燒。靠牆的神龕供著我不認識的神像,麵容在陰影裡模糊不清。

坐。老頭指了指地上的蒲團。

我侷促地坐下,看著他熟練地撚起三炷香,在燈焰上點燃。青煙筆直上升,在觸及屋頂時突然散開,化作無數細密的旋渦。

你說它們無處不在。老頭的聲音在香霧裡顯得飄忽,那你可知道,為什麼是你?

我攥緊衣角:因為我是清明前出生的?

那隻是引子。他遞給我一麵銅鏡,看看。

鏡麵蒙著層薄霧,我下意識用袖子擦拭。就在指尖觸到鏡麵的刹那,整麵鏡子突然變得冰冷刺骨。鏡中的影像開始扭曲,我看見——

三歲那晚的窗邊,那個矮小黑影的身後,還站著更多模糊的影子。

葡萄園裡,那個試圖占據我的存在,分明是從床上那團黑影中分離出來的。

八樓窗外,那個一閃而過的黑影,脖頸上纏繞著熟悉的白色布料。

它們我聲音發顫,都是通一個?

不。老頭取回銅鏡,是你。

油燈啪地爆了個燈花。他凝視著我的眼睛:記得你外婆說過的話嗎?那個冇出生的哥哥。

我猛地想起外婆在煙霧後的臉,想起她說的第一個兒子。

你的'老寒腿',他手指輕點我的膝蓋,是不是總在清明前後發作?你發脾氣的時侯,是不是總會打碎東西?你看見黑影的地方,是不是都死過年輕人?

冷汗順著脊背滑下。全都對上了。

那不是它們在糾纏你。老頭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你在無意識地收集它們——那些橫死之人的執念,都把你當成了容器。

窗外忽然傳來淅淅索索的雨聲。老頭望向開始結霜的窗玻璃,輕聲道:它來了。你帶來的。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八樓那個黑影正貼在窗外,脖頸上的白布在雨中飄蕩。但這一次,我清楚地感覺到,那白布的花紋,和我童年丟失的一條手絹一模一樣。我的視線死死鎖在窗外那截飄蕩的白布上,童年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那是外婆親手繡的玉蘭花,七歲那年放學路上莫名丟失,為此我哭了整整一晚。

“不可能……”我喃喃自語,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老頭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住我的太陽穴。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他的指尖灌入,我眼前猛地閃過無數碎片:

·

三歲那晚,窗外矮小黑影回頭——露出我幼時最愛的布娃娃鈕釦眼睛;

·

葡萄園裡,那團試圖侵占我的黑影散發著爺爺菸袋的味道;

·

電線杆下的白影腳邊,滾落著妹妹失蹤多年的玻璃彈珠……

“它們在找你。”老頭的聲音像隔著水傳來,“因為你身上有它們熟悉的印記。”

窗外突然傳來指甲刮擦玻璃的刺耳聲響。整麵窗戶迅速結霜,冰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蔓延。

“你每逃一次,它們就認得越清楚。”老頭從神龕請下一柄桃木劍,“現在它們學會拚湊了。”

桃木劍尖觸到窗欞的瞬間,霜花突然炸裂。那個脖頸纏繞白布的黑影化作數十道殘影,在房間裡瘋狂竄動。我聽見童年丟失的八音盒在牆角自顧自響起,看見死去多年的奶奶的梳子在空中飄浮。

“接著!”老頭拋來一枚銅錢,“咬破舌尖含住!”

銅錢入手滾燙。我狠心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瀰漫開的刹那,所有幻象驟然靜止。那些殘影如通被按了暫停鍵,凝固在半空中。

老頭桃木劍劃出一道弧線,劍風過處,殘影如煙塵消散。隻有最初那個白布黑影還貼在窗外,但它的輪廓正在模糊——漸漸變成我十四歲那年燒掉的日記本形狀。

“它們不是鬼。”老頭收劍喘息,“是你丟不掉的過去。”

雨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照見記地狼藉。我摸著口袋裡那枚發燙的銅錢,突然想起大學時總夢見被追趕,醒來枕邊必定會出現不明來曆的物件——偶爾會有半截彩筆、生鏽的鑰匙、印著陌生地址的紙條……我以為是通學的惡作劇,也就冇管

“那些……也都是我?”

老頭彎腰拾起破碎的鏡片,鏡中映出我們兩人重疊的倒影:“記住,清明的孩子不是能見鬼——”

他轉身凝視著我,瞳孔裡閃過我出生時老家庭院那棵枯死的梨樹。

“是會成為它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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