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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丹青_董無淵 第一百九一章 你沒有味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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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行得平穩,越過銀光的星河和綿延的遠山,駛向更深的夜。

馬車停下,山月緩緩醒轉,她以為到家了,輕挑開車簾,卻見馬車停在了一處山坳中的陌生小院前。

山月將車簾徹底撩開,眼眸有剛醒轉的迷懵:“這是哪裡?”

薛梟已彎腰將馬兒與車靷分開,先將馬兒拴在下馬石上,再伸手去牽山月:“這是我私宅,回城太遠,且征用的蕭珀的路引,太晚入城,恐引發不必要的關注,暫居此處對付一晚罷。”

山月垂眸看了眼麵前那張大掌,食指、大拇指中節、中指皆有一層厚厚的老繭。

既有讀書人握筆的刻苦,也有習武之人練弓槍的勤奮。

薛梟的態度太過坦然。

坦然得,麵前就算是斷臂的蕭珀,他也能麵不改色地打橫公主抱。

山月抿抿唇,側開眸目,將手腕搭進男人的大掌間。

薛梟手臂使勁,山月平穩落地,並未牽扯一分左肩的撕裂傷。

“這是我讀書時搭的宅子。道觀喧囂,師傅便將我趕出來專心讀書。”薛梟大掌一拳,再找準著力點輕輕一攬,將山月所有的重量,都堆到了自己身上。

輕得跟隻鳥兒似的。

噢,不,雪團肥得像隻雞,看上去都比她健碩許多。

山月避之不及,身形一踉蹌,半傾在薛梟身側,手順勢撐在薛梟的胸膛上,掌心像摸到了一塊帶著溫度的石頭——又硬又燙。

薛梟素來好穿文臣長衫,衫子掛在雙肩,像山澗石間簌簌向下衝刷的清泉瀑布,瘦削疏離又沉默神秘。

山月心知他絕非單薄書生,卻不知能精瘦堅硬到這個地步。

山月喉頭一梗,並不想再質問他的舉動“是否得體”,反正最後得到的答案也隻會是“..哇哇哇啦.....盟友....哇啦啦啦....就該如此...啦啦啦啦”諸如此類的屁話。

其中“哇啦啦啦”的填空詞句,視情況可隨機應對,但“盟友”這兩個字是一定會被反複提及的。

相信這位大魏史上最年輕的兩榜進士,一定可以引經據典,說得她啞口無言。

既然質問沒意思,山月便移開眼眸,將目光投向小院籬笆外的視野。

黑糊糊的暮色中,天際氳著成團的白霧。

這裡前山後溪,周圍阡陌交通,果林排滿山間,夜色之中,縱橫之內,有白霧炊煙與星點火光,周圍至少有七八家農戶,在此安居樂業。

山野之趣,平凡之樂,大抵如此。

推開門入內,小院不大,粗柱為梁為頂,階下檻石夾縫中有一二朵黃白小花搖曳,院子三麵搭平房,一間為灶房與馬廄,一間為拉通鋪開的通透書屋,最後一間便是臥房。

臥房是雙進,外間唯有一架竹編短榻,另兩支高窄的竹台,又有一張狹窄短小的一人台書桌,書桌上零星散著幾本書冊。繞過竹編夾簾就是內進的臥室,臥室擺設就更簡單了,唯有一張床榻。

進了內室,薛梟先看了看山月受傷的左肩。

還好,沒有重新裂開。

薛梟自內室取出烈酒和紗布,同山月道:“咬緊後槽牙。”便抬手用浸滿烈酒的紗布繞著左肩的傷口來回打轉,紅得發粉的傷口在女人肩頭十分矚目。

嗯,也不算很矚目。

至少不算獨一無二。

女人的後背,深深淺淺地布滿舊傷。

山月一邊咬緊牙關忍痛,一邊等薛梟發問。

哪知薛梟目不斜視,動作輕柔,好像眼中隻有那一團新傷——就像他前日幫忙上藥一樣。

薛梟一直沒發問。

他不發問,她問。

床榻上被褥齊整乾燥,枕蓆一看就是常換著的。

“你長住這裡?”山月抬眼。

“這裡離天寶觀也近,下值晚就來此處伸腳歇息,總比地牢又冷又濕蜷著睡覺舒服。”

薛梟掀開罩在被褥上的綢子,聲音莫名放輕:“我們成婚後,我就很少在這兒住了。”

無論多晚,隻要能回去,他必駕馬歸家。

山月抬眸看他,態度認真且專注。

薛梟的聲音卻戛然而止,聲量向上提了提,轉開腦袋:“餓了吧?我給你煮碗麵?這裡常年備著吃食,謹防我那些不爭氣的師兄被師傅關禁閉後餓死。”

山月挑唇笑笑,薛梟前去灶房沒一會兒便端了兩碗湯麵出來。

麵素得很,豆油打的底,燒開的水把豬油衝開,零星幾粒翠綠的蔥花點綴在微微泛黃的麵條上。

沒什麼葷腥,大抵是天氣熱了,葷腥放不長久。

燈下,山月挑麵,卻發現碗底赫然臥了個荷包蛋。

荷包蛋也被豬油煎過,焦焦的一圈,蛋黃照在正中間,像個小太陽。

山月抬頭,薛梟吃東西動作很斯文,但並不慢,幾筷子挑下去,四五口就吃了個乾淨,如今正端碗喝湯。

他那碗沒有。

明明是很煙火氣的動作,偏生薛梟來做,就自有一股不疾不徐的坦然和截然不同的...灑脫?

山月重新低下頭,看碗裡的那顆太陽:她從來沒吃過家裡的雞蛋。

河頭村時,家裡的雞蛋,若有一個,便是給父親賀卿書;若下了兩個,那就給父親攢著吃兩天;若是水光吵著要吃,那就把雞蛋打散摻水做成蛋羹,這樣父親也能吃,水光也能吃...

隻有她和親娘邱二孃,是一向不吃這“金貴東西”的。

她小時候就很早慧,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但一直隱約明白“雞蛋”等於“愛”,“雞蛋”在哪裡,“愛”就在哪裡...

如今的唯一一顆雞蛋,在她碗裡。

山月眨了眨眼,右手執箸但半晌未動。

“...你這雞蛋,剛去老鄉家借的,下次來還。”

薛梟以為山月在思考這顆雞蛋的來曆,便道:“老鄉對我有些信任但不多,故而隻肯給一顆...新鮮的,你放心吃。”

薛梟吃完,就站起身自覺收拾碗筷,沒什麼世家子的驕矜,像做慣了這些事。

見山月遲遲未動筷子,薛梟眉頭微擰:“可是不合口味?雖是沒有百香樓的羊肉麵好吃,卻也不至於很差——師傅也吃過,師兄也吃過,都不至於難以下嚥。”

山月腦子有點亂,點了點頭,胡亂張口:“百香樓的羊肉麵清淡鮮香,你這碗素陽春也很是不錯...”

山月此話剛落,薛梟的氣息卻陡然平息沉默了下來。

約莫片刻之後,山月反應過來,緩緩抬起頭,唇角扯開一抹笑,笑意有些無奈,也有些苦:“...百香樓羊肉麵的味道,並不清淡吧?”

又是沉默。

沉默了幾瞬呼吸。

薛梟慢慢抬頭,聲音平和安靜:“不是——百香樓的羊肉湯雖看起來白稠黏濃,但其中放了大量的香辛料,比如碾成粉的昧履支...”

“所以百香樓羊肉湯,有著柔和的辛味——絕不是清淡的鮮香。”

“——山月,你是不是,也沒有味覺?”

就像她的背一樣。

她的味覺,是不是也千瘡百孔?

還有彆的嗎?

還有什麼?

她還遭受過什麼?

他想知道。

他發了瘋地想知道。

薛梟微微斂頜,眸光專注坦誠,直直注視山月深棕色的像落入井中的琥珀一樣的眸子。

薛梟終於發問:“你有什麼,願意同我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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