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記者 候場大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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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場大廳(六)
頂著眾人的視線,孫不器拖著疲憊的身體鑽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她冇有鬆懈,保持著平常的步伐進了浴室,過了一會兒,水聲響起。
直到此時確定不會引起任何監控她的人懷疑後,她才如轟然倒塌的大廈一樣直挺挺地倒在浴室地板上,身體蜷縮抱在一起。
她全身像是被拆卸重組過一樣痛。
仿若有一雙無形又力大無窮的手,將她全身血肉與骨骼剝離。骨頭被投進了熊熊烈火中被熾熱灼燒,血肉則被丟進了刺骨的寒潭,寒意密密匝匝如針一般鑽破每一片血肉肌膚。
這種難於承受的痛讓孫不器幾近暈厥,卻又在昏迷邊緣被劇痛狠狠拽回,隻能在無儘的痛苦地獄中苦苦掙紮。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囚徒,找不到一絲解脫的希望。
這個時候,孫不器還有閒心跟丫頭道一句謝。
多虧了她提前給自己預警過,孫不器知道現在身上疼痛的原因是病毒正在試圖改造她的身體。
比她預想的時間來得更晚,見她這段時間過得太舒服病毒終於開始發威了。剛纔若是再在外麵耽擱一秒,孫不器的所有秘密都得揭露人前。
等到被痛苦折磨到麻木後,孫不器也找回了一點閒心思考對策。
丫頭說,等到身體變得虛弱後食慾會膨脹。
所以變異生物通常都吃些什麼?這是個未解之謎,變異生物與人類對上時通常都是你死我活的戰鬥,誰會在戰鬥前問一句“請問你今天吃早餐了嗎?我吃了豆漿油條,你呢?”何等詭異的場景啊。
人類研究變異生物唯一的目的就是消滅它們。
這麼想來,人類和變異生物之間,說不定還是變異生物對另一方的瞭解更多呢。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病毒也冇有閒著。隻是這會兒除了鋪天蓋地的疼痛,她還感受到了點彆的東西?
孫不器的臉頰緊貼著潮濕的地板,淋浴頭灑出的水澆在她身上順著骨骼的形狀滑到地板上流入下水道。她靜靜地感受了會兒,發現自己的意識似乎能順著水流延伸到地底。
一條意識的觸手突破鋼筋水泥搭建的牢籠,探入了溫暖潮濕的地底,在那裡沉睡著一粒種子。
很奇妙的感覺,孫不器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與那粒種子建立起了聯絡。
她努力了下,讓更多的意識觸手落到種子身上。等到落到種子上的虛擬意識觸手越來越多,讓種子表麵變得毛茸茸的時候。孫不器發現,自己操縱了種子的“心跳”。
我想讓你——長大。
等她作出這條指令的時候,那顆種子竟然微微顫動起來舒展蜷縮已久的身軀。它催動蘊藏在身體裡的力量衝破種皮,沿著細小的裂縫冒出細嫩的枝芽。
枝芽如鋒利的小劍一樣刺破黑暗土地,長大、紮根、延伸它貪婪地汲取土地養分,跟隨孫不器的意誌向上生長突破鋼筋水泥,在她眼前展開了第一片新葉。
它就像是一個勝利的勇士,驕傲地挺立著,水打在葉片上留下細密的水珠。
芽莖還在生長,變得挺拔有力。葉片如綠色的羽翼在狹小的浴室裡緩緩展開,每一片葉子都閃爍著生命的光澤。漸漸的,綠色的葉片撐滿了整個空間。
孫不器震驚地注視著這一切,她清楚地認識到,剛纔是自己操縱了這顆植物的生長過程。
身上的疼痛隨著這顆植物長大已經漸漸消退,孫不器有了餘力站起來感歎由自己創造出的生命奇蹟。正在此時,她的腦袋裡麵突然閃爍了一段並不屬於她的記憶。
一個女人態度恭敬地站在一個盒子前,隨著視角移動,孫不器看見在女人的身後立著一個渾身青紫、長滿毒瘡的喪屍,依稀可以辨認出江少華曾經的樣子。
女人說:“少華的身體冇有產生排異反應,隻要有他在,我們就可以遠程操控所有喪屍。”
回答女人的是一道奇怪的聲音,它彷彿冇有自己的聲線,而是從世間所有聲音中取了一點混合成自己的聲音。
那個聲音冇有回答女人,轉而問孫不器:“你是誰?”孫不器一驚,居然立馬就被髮現了。
明明聲音冇有實體,但她就是感覺到了有道視線在暗中注視自己。
孫不器定了定神,想到自己遠在千裡之外根本不在現場,慌亂的心才找回了節奏。
她冇有出聲,打算看下情況。
“看到的居然不是過去,而是現在嗎?看來我們又有了一個有趣的夥伴。”那道聲音嗬嗬笑了兩聲,孫不器聽了有些眩暈噁心,“退下吧。”
隨著這道聲音落下,孫不器感覺有一隻無形的手一巴掌將她的意識拍回了身體。
回過神來後,引起孫不器注意的並不是那道神秘的聲音。
她對那個聲音的身份已經有了猜測,多半是丫頭死前泄露的領主;也不是被改造成喪屍的江少華,他身上的變化固然值得注意,但喪屍危機顯然不是孫不器一人能解決的問題,她打算在適當的時機尋求巡獵者的幫助。
她最關注的是,那個女人是否就是夜鶯?——這是一個必須要由她親自解決的問題。
丫頭將江少華的遺體暗中運送到了夜鶯的身邊。
夜鶯顯然冇有跟江少華再續前緣的意思,那麼她需要得到江少華一定是出於更重要的原因——讓江少華成為一個控製喪屍的實體“哨子”,而能使用這個哨子的人隻有她一個。
明明是締造自己生存困境的罪魁禍首,孫不器卻悲哀地發現,現在她回想不起夜鶯的樣子了。
孫不器對自己的記憶裡有信心,那麼讓她記不起夜鶯模樣的原因隻有一個了——母體克子體,上克下。
雖然直接為她注入病毒的是那個雜草變異生物,但是它的病毒來自丫頭,而丫頭又是夜鶯創造出來的。
所以追根溯源,自己身上的病毒來自夜鶯,她是最高等級的母體。
夜鶯成為最高等級的母體的原因,孫不器不願意簡單歸納為她是病毒的第一傳染源。
那樣的話這個病毒也太白癡了。
她認為,這個上下等級關係通過能力強弱確定。
通過剛纔短暫的對話孫不器推測,也許自己剛纔見到的那副畫麵就是繼承了夜鶯的記憶。隻是發生了一點變故,原本應該繼承“過去的記憶”,現在卻變成了“實時監控”。
孫不器心裡隱隱期待著一件事情:這是否意味著自己擁有成長到與夜鶯同級的能力呢?
夜鶯因何獨特,不就是因為她成功從人類轉化為變異生物嗎?
也巧,孫不器是人類啊!
當人、或是當變異生物,孫不器都不認為自己會遜於夜鶯。
這麼看來,明明從人類轉化為變異生物已經有了一個已知的成功案例,數量上卻依舊冇有突破的原因也找到了。
翻開曆史,為了個人利益背叛全人類的叛徒難道罕見嗎?
變異生物冇有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害怕,害怕出現更強大的人取代自己的地位。丫頭口中“讓他們連還手能力都冇有就死掉了”的夜鶯,也會出於這樣的擔憂才隻是用紙人創造出“接近人類”的丫頭。
夜鶯的擔憂不無道理,孫不器這個例外不就出現了?
意識到出現在自己身上的“意外”有多麼寶貴後,孫不器心潮澎湃。她知道自己現在對上夜鶯就是蚍蜉撼大樹,但是隻要給她時間,她一定也能擁有親手報仇的能力。
現在自己遭遇的一切痛苦,都會加倍還回去。
孫不器伸手撫摸長在浴室裡的植物葉子,心想,等這裡的事情告一段落,到了安全的地方後,她得先做幾個試驗弄清楚自己身上的能力。她需要一個詳細完備的計劃
等等——
孫不器猛然驚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坦然接受自己成為了一個變異生物呢?
明明之前還那麼抗拒厭惡,現在卻隱隱期待擁有更多。孫不器感受到自己的心被貪婪慾念占據,叫囂著需要更多、更強大的能力!整個過程十分自然,順暢到彷彿自己改變的不是物種,而是將早餐從吃油條改成吃包子。
孫不器閉眼深呼吸了幾下,一定又是病毒在搞鬼。
她需要的是擁有一把寶劍,而不是成為一個持有寶劍的人。
她本人必須是自己身體和意誌的主人。
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孫不器仔細確認了下,似乎是親眼目睹一棵植物聽從自己指令破土而出時。
“也許,我現在就可以對自己的能力做一下小實驗。”孫不器收回撫摸植物葉片的手,在心裡默唸:“收回去。”
葉片開始變小萎縮,一步步讓出侵占的空間縮回地底。孫不器能“看到”,它重新變回了一粒種子。
孫不器若無其實地穿著乾淨的浴袍走出了浴室,打著哈欠直奔房間內的大床。雖然洗澡的時間過於長了,但她在上一關可是什麼臟東西都沾過泡過,有人問起她也不怕解釋不了。
這是沉睡前她腦中出現的最後一個念頭。睡醒之後,又要奔赴下一輪戰場。
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他們都敏銳地發現了孫不器有些不一樣了。
不是外表變化了,而是氣質變了。
九號將這種變化歸類為“小人得誌”,心裡十分看不上,催促著孫不器趕緊進電梯,時間都因為她耽誤了不少。至於自己也因此得到充足休息的事他自動忽略了。
白亦晶則覺得是孫不器變得更穩定了。這種氣質她在父親身上見到過,父親的底氣來源於在家裡他是支撐經濟的頂梁柱,在工作上他是技術過硬的醫學教授。但是,孫不器?她這個年紀怎麼會成長出這種氣質。
像她這樣的年輕人不都在忙著鬱鬱不得誌嗎?
白亦晶對她友善地笑了笑:“看來睡得不錯,精神頭兒好多了。”
孫不器整個人就透著“精神飽滿”四個字,她回了一個笑容,跟著上了電梯。十八號冇有資格參加這一輪武力關,獨自留在了候場大廳。本來以他的性格還以為會留在房間,冇想到居然也來到了大廳。
孫不器站在電梯裡,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越變越小的十八號。這人一直裝傻充愣隱藏實力,等到了第五關,也該拿出真本事了。
這一次電梯移動的時間格外長。
金屬牆壁折射著冷峻的光,五人被困在不足三平米的金屬盒子裡,氣氛有些壓抑。他們本就對武力關的考覈內容忐忑不安,又被密閉空間激出了些不耐煩。
五人彼此間保持著禮貌性的距離,有的眼神放空,有的麵無表情地盯著地麵。
九號的心思在這個時候活絡了起來。
上一關他吃了一個大虧,要不是之前得到的數值夠多,很有可能就被孫不器坑到淘汰了。
這一關武力關自己雖然把握比較大,但是雙拳難敵四手,這群人能走到這裡都不可能是簡單人物權衡利弊下,九號心裡生出了一個斬草除根的主意。
電梯仍在飛速運行冇有減速到達的意思。就在這時,九號突然發難用力推搡了一下站在他身前的眼鏡男。
眼鏡男一個踉蹌往後倒去,後背抵到牆壁才穩住身體。他擡起頭,眼中滿是驚愕,質問道:“你乾什麼?”
九號滿不在乎地咧嘴一笑:“我的位置不夠用,你分我點。”說著還故意移動腳步兩手叉腰,將眼鏡男的位置給占了大半。
眼鏡男的臉漲得通紅,雙手握拳,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你也太蠻橫了,電梯空間本來就不大,你一個人還要占兩個人的位置?”
九號冷哼一聲:“不好意思哈,怪我爸媽把我生得太魁梧高大了。空間不夠我手腳伸展不開啊。小兄弟,反正你就隻占那麼一點位置,多的空間與其空著浪費,不如勻給我算了。你說是不是?”
眼鏡男氣得七竅生煙,這是拐著彎兒罵他又矮又小呢!雖然他不是什麼一八幾大猛男,至少也是高於男性平均身高吧!
周圍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冇由來故意找茬的衝突。
九號打的什麼主意其他人都心知肚明,不就是想趁現在就找茬把對手給解決了嗎?
更是心知要是真讓他現在得逞了,剩下的人也不好過。於是白亦晶和林淞乙一唱一和勸起架來。九號有心找茬故意糾纏不清,電梯裡一時間吵得不可開交。
眼鏡男私心裡更傾向於孫不器,第一時間用眼神求救的方向就是她。隻是見她眼神怔怔地盯著九號一直冇什麼反應,眼鏡男當下也有些心寒,收回了視線不指望孫不器出手了。
孫不器並非是故意不搭理眼鏡男,隻是她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情勾走了,根本冇留意到眼鏡男的眼神。
她發現自己在吸食九號身上的情緒!
從九號頭頂嫋嫋升起的灰色煙霧彙線成絲飄入她的身體裡,她感覺到自己內裡某處虛空被慢慢填滿,而後全身充滿了力量。與此同時,眼睛也看到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九號整個人變成了清晨薄霧中若有若無的淡灰色,他是電梯裡情緒最激動的那一個人,身上的灰色慢慢變成濃淡相交且不穩定的狀態。
再去看其他人,孫不器並不能看到他們身上的顏色。隻有眼鏡男身上有一點若有若無、轉瞬即逝的白灰色。
孫不器努力了下,發現自己並不能吸食他身上的情緒。
在孫不器被這一發現震懾住時,電梯內的事態也升級到了鬥毆打架的階段。九號一張嘴吵不過其他人,惱羞成怒下就要拿眼鏡男開刀。
白亦晶和林淞乙都上去攔他,被一手一個扔遠了砸到電梯牆壁上。
白亦晶吃痛跌在地上,捂著被震痛的胸膛回不過神來。
孫不器過去將她扶起來,在白亦晶的注視下靠近九號。
九號揪著眼鏡男的衣領貼著電梯牆壁將他拎高,眼鏡男呼吸受阻,雙手使勁地掰著九號的手指。隻是九號的手指就跟鐵棒一樣紋絲不動,眼鏡男眼看著已經要缺氧暈厥了。
孫不器擡手搭上了九號的肩膀,九號回頭看她。
“住手吧。”孫不器麵無表情,“電梯裡打架鬥毆?萬一發生什麼意外你不想要命了?”
見自己最想揍的那個人湊上來了,九號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一聲:“我、就是、要動手!”說著又將眼鏡男拎得更高了些,氣焰極其囂張欠揍。
孫不器也不廢話,對待仗勢欺人的人就得拿出比他更強的力量。她默默收緊手指捏住了他的肩胛骨,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九號的臉慢慢從無所謂變得驚疑困惑,最後是疼到扭曲著一張臉,縮著肩膀想掙開孫不器的手。
孫不器哪裡肯放過他,依舊不斷加重力道。
九號原本還想強撐下去,直到感覺自己的肩胛骨疼到感覺要被孫不器徒手捏碎了纔開口討饒:“我鬆開鬆開,你也鬆手!”
孫不器冇有動。
九號老老實實地先鬆開手放下了眼鏡男。眼睛男揪著衣領大口呼氣吸氣,由於缺氧眼睛有些濕潤、還有些紅。他就睜著這樣一雙眼睛望著孫不器。
孫不器冇有立刻鬆開九號,放慢語氣一字一句地說:
“雖然我不喜歡靠力氣大小製定規則的做法,但既然你喜歡的話那麼請你聽清楚了。接下來的規則由我來製定——你服大家相安無事,各憑本領取勝;你若是不服,再想鬨事兒,我不介意現在就讓你提前出局。”
隨後,她扯了一把讓九號彎腰低頭,壓低聲音說:“至於用什麼手段,我相信你已經很熟悉了。”
九號渾身肌肉緊繃,瞳孔慢慢放大,身體微微偏向遠離孫不器的那一邊。
比恐懼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明明孫不器看起來比他弱小得多,自己卻能真切地從她身上感受到了隻有麵對強者時纔有的壓迫感。
這種情緒對九號很陌生,他通常都是從彆人的臉上看到。
九號並不知道。在孫不器的視線中,他身上的灰色已經從接近於白色的淺灰變化成了接近於黑色的炭石灰。這一次孫不器吸收後,感受到的力量比之前更強。
她驗證好了自己得出的答案。
變異生物可以吸食人類的情緒轉化為能量,若是那種情緒因自己而產生,則吸收後獲得的能量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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