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人間 第5章 殘墨生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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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之攥著兩塊硯台碎片回到書齋時,窗台上的那盆蘭草不知何時蔫了大半。墨色的葉片蜷曲著,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生氣,花盆裡的土結著層灰黑色的硬殼,用指尖一撚,竟簌簌碎成了粉末。
他將碎片擱在案頭,轉身去取清水。銅壺剛觸到案幾,案上的宣紙突然無風自動,邊角捲成詭異的弧度,彷彿有隻無形的手在暗中拉扯。硯台碎片的斷口處,那抹暗紅的痕跡竟順著木紋緩緩遊走,在桌麵上洇出一道細如髮絲的墨線。
“是‘牽絲墨’。”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沈硯之猛地回頭,看見裱糊匠陳老頭拄著竹杖站在雨簾裡,青布衫的肩頭洇著深色的水痕。這老頭在巷尾開了家裱糊鋪,專接些修補古畫的活計,尋常時侯總愛眯著眼曬太陽,極少踏足他的書齋。
“陳老伯怎麼來了?”
陳老頭冇答話,徑直走到案前,枯瘦的手指懸在硯台碎片上方,指尖微微發顫。“二十年前,我在文淵閣見過這方硯。那時它還叫‘鎮嶽’,是閣裡鎮庫的寶物,硯池裡的‘沉水藍’能隨晨昏變色,夜裡會透出微光。”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著:“那年大火,文淵閣燒了三天三夜,據說守閣的老翰林抱著它不肯走,最後人和硯都成了灰……怎麼會留著碎片?”
沈硯之忽然想起牆根下的灰燼,忙將鬆煙香的異狀說了。陳老頭的臉瞬間褪儘血色,竹杖“篤”地戳在地上:“糟了!是有人在引‘墨靈’出世!”
“墨靈?”
“古硯藏久了會生靈識,尤其這‘鎮嶽’,當年是用終南山的墨石芯雕成,又浸過百種鬆煙,靈識比尋常器物重百倍。”陳老頭的聲音壓得極低,“燒殘墨引靈,割指血牽絲,這是失傳的‘喚墨術’,是想讓墨靈附在活物身上——”
話未說完,案頭的銅壺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壺嘴湧出的清水在半空凝成水珠,竟久久不落地。沈硯之眼角的餘光瞥見,宣紙上那道墨線已長成藤蔓的形狀,枝椏處隱隱浮現出半張人臉的輪廓,眉眼間竟有幾分像他自已。
“快!拿硃砂來!”陳老頭急喝。
沈硯之忙取來硃砂盒,剛打開蓋子,窗外的雨突然變了顏色,細密的雨絲染上墨黑,打在窗紙上,暈出一個個圓斑,像是無數隻眼睛在外麵窺望。案上的硯台碎片猛地合攏,斷口處發出“哢”的輕響,缺口裡湧出一縷黑煙,在空氣中聚成隻巴掌大的墨蝶,振翅時灑下點點墨星。
墨蝶盤旋著衝向沈硯之的眉心,他下意識地偏頭,墨蝶擦著耳畔飛過,落在那盆蔫了的蘭草上。不過瞬息,枯黃的葉片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返青,隻是葉脈處泛著詭異的墨色,開出一朵深紫近黑的花來。
陳老頭癱坐在竹椅上,指著那朵花,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沈硯之低頭看向自已的手背,方纔被碎片劃破的傷口不知何時癒合了,隻留下一道淺灰色的印記,像用淡墨描過的線。
雨還在下,書齋裡的墨香突然變得濃烈,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在潮濕的空氣裡瀰漫開來。那方合起來的硯台,硯池的缺口處正緩緩滲出墨汁,順著案幾的木紋,漫向門口——那裡的地麵上,不知何時多了一行濕漉漉的腳印,從雨裡來,卻冇有儘頭。腳印的輪廓模糊不清,像是被雨水沖刷過,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清晰感。沈硯之握緊了手中的硃砂盒,目光緊緊盯著那行腳印,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陳老頭顫巍巍地站起身,聲音顫抖道:“這……這是墨靈引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呢喃。沈硯之深吸一口氣,緩緩朝門口走去。當他的手觸碰到門閂時,一股寒意順著手臂直衝腦門。他猛地拉開門,卻隻看到一片雨幕,門外空無一人。
然而,那行腳印卻延伸到了屋內,在地麵上蜿蜒前行,最終停在了那盆蘭草前。蘭草上的墨蝶突然振翅飛起,在屋內盤旋了幾圈後,徑直朝沈硯之飛來。他本能地抬手去擋,墨蝶卻在觸碰到他手掌的瞬間,化作一團墨霧,將他緊緊包裹。
沈硯之隻覺眼前一黑,意識漸漸模糊,恍惚間,他彷彿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逃不掉的……”
有走向任何地方,彷彿腳印的主人還站在原地,正無聲地看著他們。沈硯之在墨霧中奮力掙紮,試圖掙脫這股詭異的力量。陳老頭在一旁大喊:“集中精神,彆被它奪了意識!”沈硯之咬著牙,強撐著清醒。
就在這時,那盆蘭草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花瓣紛紛掉落,每一片花瓣落地都濺起一小團墨汁。那行腳印竟開始移動,像是被蘭草的異動吸引,緩緩朝著沈硯之逼近。
墨霧中隱隱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它伸出墨色的手,朝著沈硯之抓來。沈硯之靈機一動,將手中的硃砂盒朝著那身影扔去。硃砂灑出,墨霧瞬間被衝散了一些。
那身影吃痛,發出尖銳的叫聲,整個書齋都跟著震動起來。陳老頭趁機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符,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將黃符朝著那身影擲去。黃符燃起一道火光,擊中了身影,它發出一陣慘叫,漸漸消散。
雨停了,書齋裡恢複了平靜。那行腳印也消失不見,隻剩下地上的硃砂和那盆枯萎的蘭草。沈硯之和陳老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劫後餘生的慶幸。但他們知道,這一切或許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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