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191章 複仇
黑夜總會過去。
守在外間的穀仲溪被一陣馬蹄聲驚醒時,天已微微發亮。
穀仲溪暗運內息,驟然推門而出,才發現行至這裡的並非敵人,而是一襲黑衣的四娘和滿麵擔憂的孫小玉。
「你們怎麼來了?」穀仲溪輕聲道。
四孃的目光落在稍顯疲倦的穀仲溪臉上,又轉向他玄色的長袍。
若不細看,很難發現這袍子上沾滿了鮮血。
「昨夜有宗門子弟聽到這邊有打鬥聲,小玉非常擔心,天剛亮就纏著我過來看看你們。」四娘翻身下馬,或是為了防備,腰間一柄銀鞘長劍十分顯眼。
「穀大哥,青姐姐呢?」孫小玉也看出穀仲溪昨夜定經曆過一場惡戰,忙問道。
「腿部受了箭傷,有毒,現在還在睡著。」
四娘眉頭微皺:「去看看。」
穀仲溪引著二人來到青竹榻前,看起來青竹睡得並不安穩,額頭有微汗滲出。
四娘探手一試,倒抽一口涼氣,急道:「箭呢?」
「在這!」
穀仲溪似意識到青竹有些不妥,腦海中不禁閃過明虛道長中毒的模樣,心中一沉。
四娘仔細檢視斷箭,沉聲道:「這毒雖不烈,卻能蠶食內息,青兒自有宗師的底子,這一夜抗過來卻已然發燒了!事不宜遲,必須儘快解毒,若再晚,怕是要成個廢人!」
「好!」
穀仲溪焦急萬分,立即就要上前將青竹抱起。
「誒誒誒!怎麼的?快放下!」四娘急嗬斥道。
穀仲溪有些訝異:「不是說要儘快幫青竹解毒?」
四娘皺眉道:「解毒在此即可,為何要搬動她?」
穀仲溪滿麵愕然:「昨夜她說需要回逍遙閣調配解藥……」
「有我在,不用!」四娘斬釘截鐵,對孫小玉吩咐道:「小玉去打盆清水,準備蠟燭,火折,紗布,將外麵地上的草花采一株過來。」
「好!」
孫小玉快步跑開。
穀仲溪呆呆立在原地,隻怔怔看著青竹,頗感無力。
「但凡中毒之人,要減少移動,否則毒素通過血脈加速流動,會中毒愈深。」
四娘雖沒有看穀仲溪,可說的話都是在提點:「若不是中毒後還被頻繁搬動,這等慢毒不可能讓她就這麼昏迷了。還好她養的冰淩花已經可以用的上,我給她解毒,雖不能一次將毒完全祛除,至少能抑製毒素擴散,讓她醒過來。」
聽聞是因自己抱著青竹趕路致其昏迷,穀仲溪隻覺得全身冰冷,如一團棉花堵在心口,十分難過:「那……四娘,我有什麼能做的嗎?」
四娘歎了口氣:「是什麼人伏擊的你們,查出來沒有?」
穀仲溪麵色極為難看,緩緩搖頭道:「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十二名上品宗師,除了慣用刀兵外還用了連弩,屍體我搜過了,隻查到這個東西。」
穀仲溪掏出檀木腰牌,遞於四娘,本以為四娘也要辨認一番,誰知她隻看了一眼就掩麵驚呼:「呀!怎麼會!」
四娘一把將檀木牌奪過,反複看了許久,再抬頭看穀仲溪時的神情已十分疏遠。
「這樣的人我們小小毒宗還得罪不起,钜子大人請以後莫要再糾纏青兒!」
四娘語氣冷淡,將木牌強塞回穀仲溪手中,恰在此時,孫小玉端了水進屋,四娘淡淡道:「钜子大人請便吧,在下要替副宗主解毒了。」
穀仲溪一時驚愕不已,但四娘分明知曉這殺手的背景,而且迫不及待要與穀仲溪劃清關係。
究竟是何人?
竟能隻手遮天,隨意掌控生死,連如日中天的毒宗也頗為忌憚?
一股無名之火再一次從心底竄起。
穀仲溪麵色冷肅,躬身長揖:「請四娘告訴晚輩,究竟是何人要取我性命!」
四娘淡淡看了一眼穀仲溪,猶豫許久,終究輕聲道:「當今世上,隻有一個姓氏敢以雲中真龍做圖騰,言儘於此。」
話畢,有似有憐愛之意地瞥了眼穀仲溪滿身的血汙,思忖片刻,解下腰間佩劍遞給穀仲溪:「穀公子武藝高強,一個人行走江湖的話,應該會更安全,勞你喚我一句四娘,這柄劍跟了我數十年,希望它保你平安。」
穀仲溪鄭重接劍,雙手抱拳深拜,轉身奪門而出。
「穀大哥!」
孫小玉在身後急喚:「穀大哥要去哪裡?又不要小玉了嗎!」
穀仲溪此時已翻身上馬,一手執韁繩,柔聲道:「跟在我身邊,早晚會沒命。替我照顧好青竹,或許某一日,我們會再相見!」
駿馬嘶鳴,絕塵而出。
這一路,穀仲溪不再停留,這團火焰在心中越燒越旺。
撫摸著駿馬漆黑的毛發,穀仲溪的內心也漸漸遁入黑暗之中。
滎陽城好似大晉的第二個都城,雖不及洛陽之大,但這裡的車流人流反而更多,顯得十分熱鬨。
城中央一處極為奢華宏大的府邸內外甲士林立,漆黑的匾額上鐫刻兩個渾厚有力的大字:「相府」。
車馬紛紛,傳令軍士絡繹不絕,每一個進入大門之人均要被攔下問一句:「可有令?」
大門旁側一株四人合抱的古樹上,穀仲溪看得真切。
來人出示的令牌,與他手中拿的這個一模一樣。
但穀仲溪並未憑著滿腔熱血仗劍殺入。此時此刻,反而更像一個蟄伏的獵手。
等待,要確定目標之人正在府中,要確保一擊得手。
最好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完成複仇!
這一等,便是從白天等至夜深,直至整個城市安靜下來,府邸內也僅餘巡邏的兵士。
這一夜沒有月光。
玄色的身影隱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直向後院而去。
相府後宅,兩名中年男子正在對弈,手邊清茶嫋嫋,眉頭皆不展。
「石勒的軍隊到哪了?」
「探子回報,大軍三萬已出壺關,再有兩日怕是要入司州地界了。」
瘦臉細眼的灰髯男子麵色凝重,將手中白子落於棋盤,卻不救援其已被黑子圍住的區域,而仍在布守己方地界。
「丞相……不出兵?」
神風俊朗的男子手中執黑,怔怔看著棋盤,遲遲未敢落子。
「下棋下棋。」
司馬越有些不耐煩,催促王衍儘快落子。
王衍一聲輕歎,黑子落下,一小塊白子絕氣,被接連清出棋盤。
司馬越並未有一絲猶豫,再落一手,將白子範圍幾乎鑄成牢不可破的鐵桶,內有數眼,已成活棋。
王衍呆了半晌,撫掌而笑,投子認輸:「丞相果然妙極,有舍有得,集中力量鞏固疆域,立於不敗之地!」
司馬越嘴角有淡淡笑意,邊收攏棋子,邊道:「魏郡太守王粹是潁川公主的駙馬,司馬穎的人,這司馬穎才死了沒兩年,王粹……又臭又硬,不會為我所用。既然不為我所用,他與劉淵又有何區彆?」
王衍點頭稱是。
「但一兵不發恐被上麵那位說辭,該出兵出兵,傳令下去,徐徐進軍,最多隻到汲郡境內,切莫深入魏郡。」
「好。」
司馬越略有笑意,瞥了眼牆角的漏刻,將剩餘黑子儘數推至王衍處道:「今日全無倦意,再陪我殺一盤。」
王衍正欲答話,卻聽聞殿門口一聲極輕微的「殺」字,似一句呼喊被生生堵在喉嚨裡,之後便再無聲響。
王衍一時以為自己幻聽了,抬眼看看司馬越,卻見司馬越也看向門外。
兩人對視一眼,目光中均有疑惑之意。
「方纔什麼聲音?」司馬越越想越不對勁,立即翻身下榻,想去取掛在柱子上的佩劍。
然而還未行至柱前,隻聞「轟」地一聲巨響,大門如薄紙般四分五裂地炸開,一道淩冽的劍氣穿過碎木,「砰」地正擊在柱上,登時留下一道極深的劍痕。
兩人大驚失色,司馬越尚且呆立在原地,王衍嚇到已從榻上滾了下來,躲在牆邊巨大的花瓶後麵。
門外,一少年滿身殺氣,手中長劍上滴滴鮮血順流,冷冷盯著蜷縮在牆角的王衍,毫無感情地開口:
「王司徒,彆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