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24章 顧平頭頂的烏雲
隔日清晨,耕讀之宅外馬鳴車震,卻是顧平坐著一架四無遮攔的四輪輿車,應約而至。
不知是為了在今日的清談雅會上出得風頭,還是為了再見一麵心心念唸的未來新婦,顧平一身出塵白衣,瀟灑中不失精緻,麵如粉黛,風姿卓約,早已吸引許多路過的女子駐足觀看,多有小娘子發出「哇」地驚叫。
顧平微微一笑,很是滿足,羽扇一揮,示意車夫在此等候,自己大踏步邁向耕讀二字門府。
「這不是顧公子嗎?這麼早就到這裡來做什麼?莫不是這裡有貴客?」
「你訊息是有多閉塞,前些日子這宅子主人入宅,顧家主親自登門,又是道歉又是請安的。」
「什麼人這麼大來頭?」
「說是前朝一位公主,不過那個定然不是吸引顧公子的緣由,你是不知道,這宅子裡有位名薇的絕色女子,容顏俏麗,卻又氣質冷峻,兼有攝魂奪魄的眼神,隻一露麵已經成為吳郡士子共同的心頭好啦!」
「所以顧公子前來,是奔著這女子來了?」
「我看是。」
「可我記得這宅子不是陳……」
「噓!」路邊嚼舌根的一女子立即捂住另一女子之口:「小娘子,說不得啊!」
「……嗯,我的意思是,能安心住這等凶宅,這宅子的主人怕也不是什麼上流士族,頂多是個有點兒背景的寒門罷了。咱們吳郡自打去年來的外人可太多了,這等寒門多如牛毛,就和城外那些奇奇怪怪的難民一樣。顧公子怎麼可能看上這種家世的女子?」
「那可不好說,美貌在外,不做正妻,納個妾室有啥不可?對於這等寒門女子,能攀附上顧家簡直是一步登天了!」
「就是就是,好生羨慕啊,尤其顧公子還那麼帥,真可惡,我想多留一刻,看看能不能見到你說的那絕色女子。」
身後另外一女子冷不丁插了句:「怕是難,你們不知道嗎?今日在建鄴報恩寺有吳郡士子的清談雅會,算算時辰,顧公子多半是依照顧家主吩咐,來接引這宅子新住下的公子與吳郡士子見麵的。」
「啊?這樣啊,好掃興。」
「還是的……咦?」前排一名女子突然瞥見後麵插話的女子:「這……位……你不去做活,跟我們一起擠在這裡看高門俊士,還如此八卦,不合適吧?」
另一女子聞言也扭頭向後看去,立即嫌棄地移了幾步。
後麵插話的女子一身粗布短衣,體型嬌小,卻長著極具誘惑力的身材,眉目清秀,大大咧咧地擠在一眾綾羅綢緞中,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做活?做什麼活?我的活就是勾引你們心目中的高門俊士公子哥兒,有何不可?」女子媚笑著,一陣花枝亂顫。
「你你你!」前排女子似被冒犯到,火冒三丈,指著鼻子罵到:「鄉野賤婦,癡心妄想!」
「嗬嗬,我癡心妄想,你們這些庸脂俗粉就能入得了公子哥兒的眼?」
一句話似巨石入水,立即引起圍觀人群的公憤,一時間喧囂甚重,撕咬打鬨,亂不堪言。
「快快,門開了!」
有人高聲叫了一聲,一時的喧鬨如潮水般退去。粗布女子連衣服都沒皺,反而在混亂中擠到了前排。
耕讀牌匾下,當先一人緩步走出,卻還是顧平。此時顧平臉色十分難看,似隱忍著無法發作,一手放在胸前緊緊握成拳頭。
顧平之後,秦溪緩步走出,不苟言笑。
龐薇的手藝依舊精湛絕倫,製式上是玄色秀有金邊的寬袍大褂,如江東士子多著的飄逸風格,內裡卻並未如常人般袒露胸懷,而是有一立領內襯,配上秦溪魁梧的身材顯得挺拔孤傲,若身份卓然的玄門高士。
秦溪左手拇指上,玉扳指恰如其分地流轉著光華,眼前這名少年,哪裡還有一絲當年騎牛吹笛的樣子。
顧平與秦溪步出,卻隻立在輿車一旁未上車,門內又走出兩人。
同樣水藍的長袍,同樣飄逸出塵,瀟灑卻不失典雅,一如謫仙降世。
可最奪人眼球的,是這二人雙手緊扣,眉目含笑,恩愛無比。
「天哪!這是!」
圍觀人群炸鍋了。
龐薇麵上帶了個輕紗,卻遮不住絕世的氣質和動人的眼眸,隻是這時候,眸子裡沒有寒意,滿是諸葛稷的樣子。
諸葛稷意氣風發,略略收了些狂放不羈,卻更顯得英俊睿智。
「那公子是誰?我是看錯了嗎?怎麼好像比顧公子還要帥!」
「真的,好帥啊!」
「他牽著的女子是誰?看起來好美,好般配啊,難道她就是風靡江東士子的那位?」
「顧公子臉色好難看。」
「換做誰也不會好看吧,不過有一說一,我怎麼覺得顧公子配不上那女子。」
「怎麼可能,好歹是顧家人,是這女子沒福分罷了!」
「就是就是!一群寒門破落戶,還讓我們顧公子難堪,真是可惡!」
一群七嘴八舌中,諸葛稷扶著龐薇登上輿車,落座後排正位,秦溪與顧平上車,分坐兩側,秦溪自然是不苟言笑地坐在靠近龐薇的一側,顧平的小心事化為一片烏雲,一直籠罩在他的頭頂。
「不是吧?那女子也要去參加清談雅會?」
「我預感江東士子要變天了。」
「說不準,這樣等於是給那位公子迅速遍樹強敵,隻怕今日清談,要被圍攻了。」
「紅顏禍水!」
「誒你怎麼這麼沒有立場,剛不是心心念念顧公子的嗎?……這女子就是禍水,但我不是,選我!選我!」
四人落座畢,馬車正要起行,圍觀人群中卻突然跳出一人,一躍而至秦溪座前,拱手便拜:「青竹見過钜子!」
秦溪本已留意到人群中的青竹,隻是前夜與諸葛稷離去匆匆,未及細想百家盟對自己接任钜子之事的態度,對青竹混跡在圍觀人群中的行為,秦溪有所戒心,怕她又整出什麼幺蛾子來,卻沒想到,此一番青竹行事竟然光明磊落,大咧咧在人前喚自己作钜子。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溪身上。
秦溪在車上不便起身,隻轉身回揖道:「青左使有禮,秦某正要陪朋友出行,不知可有事?」
青竹嫵媚一笑,本想調戲幾句,突然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強者,忙收了媚術,正色道:「青竹不敢,隻受墨家主所托帶一句話。墨梁說:從今往後,無論墨家,亦或百家盟,唯钜子馬首是瞻,絕無二心!另外,墨梁還囑咐:钜子不必為百家盟俗事煩擾,一切事宜均已在大師的指點下按部就班。若钜子有所需,墨家以及百家盟必傾力而上。」
秦溪微微一愣,與諸葛稷相視一眼,對方眼中卻滿是笑意。
秦溪再向青竹拱手:「知道了,多謝墨家主,有勞青左使。」
青竹一聲告退,足尖一點,立即飛躍圍觀人群,沒入圍牆後麵去了。
眾人嘩然。
輿車起步。
車上再無人說話,顧平頭頂的烏雲卻更黑了。
從耕讀之宅到報恩寺行程約兩個時辰,途經幾處街市。好似昨夜一陣風吹來一般,每當輿車經過,許多商販、遊方術士、醫者、江湖俠客……莫不駐足,拱手行禮,千篇一律四個字:「見過钜子!」
秦溪一一回禮,心下不禁震動。
钜子是墨家的钜子,墨家是百家盟之首。
那麼钜子也就是百家盟的钜子。
隻是這百家盟的江湖人士,遠比自己想象的多的多的多。
一切都如佛圖澄所言。
這一層身份,意義非凡。
顧平終於憋不住了。
「秦弟……敢問這钜子一說……」
秦溪微微不好意思地一笑:「慚愧慚愧,稀裡糊塗就做了個墨家钜子。」
顧平本也是熟讀書史之人,怎可能不知墨家钜子這一身份的由來,驚得倒抽一口涼氣。
敢情這東西還能稀裡糊塗?
「秦弟,敢問……這是何時之事?」
「也就前夜。」
顧平閉嘴了。
輿車緩緩而行,遠遠望見報恩寺古樸大氣的建築群落,不多時已停在門前。
四人下車,前有一人聽聞身後車響,轉身回顧,與顧平四目相對。
「哎呀顧公子!許久未見,又風流了啊!」
「陸公子!」顧平聽聞「風流」二字,臉上的肌肉古怪地抽動一下,堪堪回了一禮。
陸公子正欲返身相迎,卻猛然看見輿車上款款而下的絕美女子,幾乎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顧公子,這是……?」
「哦,陸公子,未及與你介紹,依照顧家主吩咐,我今日將諸葛公子等引薦給江東士子。」
「諸葛……公子?」
諸葛稷此時剛攜著龐薇走來,大大落落自我介紹道:「寒門諸葛稷,有禮了。」
顧平心裡一咯噔,轉而對諸葛稷道:「稷公子,這位是陸丘陸公子,也與我們一樣,同為相後。」
「哦?同為相後?」陸丘眉毛一揚,眼睛卻離不開諸葛稷與龐薇緊扣的十指,嘿嘿冷笑道:「陸某祖上東吳丞相陸遜,敢問諸葛公子……」
「諸葛稷,高祖父武鄉侯。」諸葛稷淡淡一笑。
陸丘聞言全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諸葛稷,又看了看顧平,突然想起士子中流傳的紅衣美女。
「那這位便是……」
顧平眼見陸丘一副急色的模樣,龐薇目光裡已然冷了幾分,為大局計,忙搶答道:「龐家後人,如今是稷公子夫人。」
陸丘麵上閃過一絲寒意,立即轉變成恍然大悟的模樣。忽然麵色和善地對諸葛稷道:「諸葛公子莫怪,我差點以為公子是大將軍諸葛瑾之後了。」
諸葛稷麵色一滯,心裡明白了幾分,便拱手淡淡道:「陸公子說笑了,高叔公那一脈,不已經被吳主夷了三族麼。」
「啊哈哈哈哈,是也是也,陸某健忘了啊!」陸丘似抱歉一般的咧嘴大笑,龐薇眉頭擰成一股繩,諸葛稷卻還泰然自若。
顧平隻覺汗流浹背,如今是左右不能得罪,雖然恨不得見諸葛稷出醜,可心知在這門前囉嗦一番實在沒有必要。
「陸公子,諸葛公子,我們先進去吧。」
顧平當先返身向前,率先踏入報恩寺大門。諸葛稷與陸丘謙讓著,也步入門內,龐薇其後,秦溪自始至終如個透明人一般,跟著龐薇信步而入。
「諸葛公子,今日清談,欲效仿武鄉侯舌戰江東士子?」陸丘似覺得方纔已占了上風,背著手戲謔地問道。
「不敢不敢,高祖父大才,諸葛稷隻是懵懂少年,今日主要為結識江東才俊而來,以聽為主。」諸葛稷神色恭謙,顯得自認小輩。
陸丘很是受用:「今日恐怕朱家張家幾位公子也會到來,很快你就能見識到吳郡才子的風采了。」說罷挺直了腰桿,頂著肚子大步向前,心裡還暗想著,若這諸葛稷實屬一個草包,這龐家美女的歸宿尤未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