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87章 截殺!
正當河西密林裡慕容卿與庾澤陷入苦戰之時,丹朱嶺以西的群山中,百餘身著粗布麻衣之人伏於斷崖,靜靜看著下方山道上緩緩通過的騎兵隊伍。
冷風呼嘯,戰馬與兵士鎧甲摩挲,叮當作響。
忽然數隻鴉雀被驚起,呱呱叫著直上天空,幾名騎兵當即抬首看去,嚇得崖口埋伏之人登時縮了頭。然而有驚無險,無人暴露行跡,那幾名騎兵隻是伸個懶腰,繼續懷抱長槊小寐,任由胯下戰馬隨隊伍緩步向前。
伏兵為首者壓了壓粗布兜帽,讓自己更好地與周遭草木融為一體,隨後緩緩探出腦袋,目光向山道延伸。月色下,這支騎兵隊伍拉的很長,約數千人,皆是重甲長槊,身負長弓,一路繞山嶺緩緩而行,看方向是轉道往北。
旁側一人悄悄貼近,輕聲問道:「冬哥哥,這些應該不是晉軍吧?」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雖然話語很輕,幾乎被狂風吞沒,卻異常好聽,似百靈的輕啼。
此二人,自然是烈吟冬和孫小玉。
烈家塢堡所在的寒鳴嶺本就距離長子縣不遠,隻是隱在群山之中,人跡罕至罷了。
今年春末,匈奴人將大營紮於寒鳴嶺附近,一旦大軍出征,烈家塢堡的哨探很快便有所察覺,當即回報堡主。
而經過先前的變故,現任堡主已然是少年烈吟冬。
經與族中男丁商議後,所有人皆同意烈吟冬的提議。
烈家塢堡夾在匈奴人與晉人的戰場之間,又沒了穀仲溪守禦,早晚遭匈奴人攻破,退無可退,如今下山道皆被封閉,再難像先前那樣溜出去采買用品,甚至鹽巴都已快吃完了。唯有趁著兩方大戰,無暇顧及之際,暗暗潛過太行,落腳故居蘇門山,依托司州的資源,方有可能在這亂世中繁衍生息。
最重要的,是烈驚鴻留下的那把鑰匙,指向蘇門山下的一間密室,那裡麵的東西,或許是全族複興的希望。
隻是沒想到,舉族遷徙至半路,竟遇見這麼一隊武裝到牙齒的鐵騎軍。
若漏了半點行跡,隻怕全族就葬送在這小小土嶺上了。
烈吟冬細細看了半晌,轉頭想孫小玉耳語道:「這不是晉軍,應該是匈奴人的驍騎兵。」
孫小玉畏懼地點了點頭,往烈吟冬邊上縮了縮。
烈吟冬仍在伏地觀望,直到最後一名騎兵遠遁,才稍稍直起身子,嘀咕道:「這隊人怎麼往西北走?晉軍不是都在東邊麼?難道仗已經打完了?」
孫小玉皺了皺眉頭:「彆管他,咱們快動身吧。」
「好。」
然而烈家族人剛剛起行,又一串金屬相撞的叮當聲遠遠傳來。烈吟冬連滾帶爬,拉著孫小玉就地趴好,招呼族人立即臥倒,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雙雙眼睛從雜草後死死盯著山道。
不多時,一架小車出現在東側山道轉角,三兩匹馬隨行,十來名步從緊跟其後,隊伍行進速度很慢,晃晃悠悠到了一處岔口,往北是下山路,與騎兵行進方向一致,往西是上山道,剛剛好經過烈吟冬等人藏身之處。
烈吟冬本以為這隊人當是與方纔的騎兵同行,正安心地等待其經過,哪知為首的騎將卻突然轉向西頭,帶領小隊正衝著烈家族人所在處而來!
所有人心都吊到嗓子眼上,不出一盞茶時間,這小隊就會行至此處,而己方百餘人中,僅有二三十名壯年男子,其餘更多的是婦孺和老人,到時候必然暴露無遺!
怎麼辦!
烈吟冬隻覺得後背皆是冷汗,正猶豫間,忽然手臂被人拉了一下,扭頭看去,孫小玉大大的眼睛裡滿是驚懼。
這表情,也是百餘族人麵上皆有的表情。
但孫小玉緊緊攥著一柄古樸短劍,似要做拚死的搏殺。烈吟冬目光落在劍上,劍底有個模樣怪異的花紋,在月色下熠熠生輝,看起來像是個古代的文字。
睹物思人。
烈吟冬輕輕歎了口氣,逼著自己靜下心,目光逐漸變得堅毅而決絕。
月光下,烏黑戰馬拉著小車緩緩前行,很快便隻有百步之遙。小車原是個囚車,內裡分明關了一個人。押送之人皆著匈奴形製甲冑,為首者是位手持長槊的騎將,其餘隨從除了兩名鐵甲騎兵之外,剩下的十來人皆烏甲在身,鋼刀在腰。
這是烏甲軍。
烈吟冬輕輕取下背上的長弓,搭上箭矢,看見堡主的動作,荒草叢中,數十隻箭矢搭上弓弦,蓄勢待發。
烏甲軍,背負了太多族人的鮮血!
這份仇恨,讓所有烈家子弟沒有一絲猶豫,弓弦拉滿!
王璋此刻正悠閒自得。
看著身份尊貴的琅琊王氏大名士成了自己的階下之囚,自覺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這麼些年,所遭遇的不公皆拜士族所賜。
都是如王曠這樣隻會誇誇其談的士族腐蝕了整個王朝。
如今認匈奴人為主又有何不可?至少劉淵有漢室血脈,又奉劉禪為先帝,好過司馬家這群豬狗!
隻要押送王曠回了大營,就握有滔天戰功,加官進爵不在話下,說不定不久的將來也能換個大將軍做做!
一聲夜鷺清啼劃過長空。
王璋嘴角帶笑,心想著連祥瑞之鳥都在為自己相賀,可下一秒,隻覺得周身氣血翻湧,內息驟然紊亂,連帶視線都模糊起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未及王璋出聲,飛蝗般的箭矢猝然從草叢中激射而出,雪亮的箭鏃在月光下劃過道道死亡的輝光,如穿薄紙般射透烏甲。
這箭鏃,是穀仲溪鍛打的!而烈家家傳的些許武藝,剛好提供了不輸於內息境的內勁。
以厚甲防禦著稱的烏甲軍在這不知名的山道上竟被瞬間摧毀,除了著加厚重甲的王璋,其餘兵士在一瞬間便成了刺蝟。
王璋在迷亂中堪堪用馬槊擋下數支箭矢,自己身上還是中了三箭,好在透甲不深,還未危及性命。
可下一瞬間,一個半高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躍至半空,隨著一聲鳳鳴般的怒吼,一把短劍凝成皎月般璀璨的輝光,飛速劃過咽喉。
護頸甲撲簌簌裂開脫落,王璋的腦袋如沉重的鐵球般砸在地上。
孫小玉喘著粗氣,手中折星仍在顫抖,奪目的霜刃上竟沒有一絲血跡。
戰鬥隻在眨眼間結束,這小隊僅剩的活物,隻有車上所囚之人,以及三匹戰馬。
烈家族人蜂擁而出,快速搜刮著戰利品,手持穀仲溪鍛打的鋼刀,根本看不上這些兵士手中的軍刀,反倒是厚重的堅甲被紛紛被剝下,試圖套在自己身上。
烈吟冬攀上囚車,借著月光打量車中之人。
此人身著晉軍軍服裡衣,全是鮮血,已然奄奄一息,對周遭環境的變化似乎沒有一絲反應。
「冬哥哥,那是什麼人?」
孫小玉將折星歸鞘,貼身收起,也一並打量起車上囚犯。
「不清楚,總之應該是個晉人,」烈吟冬撓了撓後腦勺:「看匈奴人這陣仗,此人說不定還是個大官。」
「那咱們要救他嗎?」
烈吟冬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算了吧,我看這人應該快死了,咱們帶著也不好趕路,而且帶一個匈奴人的罪囚,豈不是容易被追殺嘛。」
孫小玉點點頭:「那就聽冬哥哥的!」
烈吟冬開心一笑,拔出佩刀道:「不過既然遇上,還是要把他放出來的。至於活不活得下來,跑不跑得掉,就看他造化了。」
言罷便對著囚籠揮刀劈下,林木紮製的簡易囚籠瞬間被劈碎。
烈吟冬引兩名男丁將囚犯緩緩抬下小車,倚靠在山道邊的枯樹乾上,欲招呼族人快速離開,恰在此時,孫小玉隨意瞥了眼囚犯的麵容。
「王……王太守!!」
孫小玉的驚叫立即令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集中到半死不活的囚犯身上。
「誰?」烈吟冬急問道:「小玉,你認識這人?」
孫小玉目瞪口呆,喃喃道:「不會錯,這是淮南太守……王曠!」
「怎麼會這樣!」烈吟冬當即跪在囚犯身邊,稍稍理了理他披散的頭發,將麵容整個暴露在清冷月光下:「小玉,你可看清楚了?」
「是!不會有錯!一年前我和穀大哥在壽春承蒙王太守招待,見過大人!」孫小玉急忙忙衝上前,急喚道:「王大人!王大人!!」
王曠的眼皮動了動,似聽到呼喚之聲,可並未睜開。
「王大人,快醒醒!!」清越鳳鳴再一次響徹夜空,情急之下,孫小玉竟使出了月嘯術。
烈吟冬當即警惕地四下回望,招呼所有族人避入山林,急促道:「小玉,輕聲,這裡不安全,王大人……他快死了,我覺得咱們還是儘快趕路吧!」
孫小玉焦急回望烈吟冬,搖頭道:「不行!王大人對穀大哥非常重要,我記得王大人的親族與穀大哥十分交好,若我們見死不救,日後還有何顏麵見穀大哥!」
正糾結間,一隻無力的手緩緩搭上孫小玉的胳膊,令孫小玉一個激靈。回看時,卻見王曠已然微微睜開雙眼,似要儘力看清眼前之人。
「王大人,您醒了!」孫小玉驚喜萬分,湊近道:「王大人可還認得我,我是孫小玉,一年前和穀大哥一起見過您的孫小玉啊!」
王曠仔細盯著孫小玉的臉,半晌,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虛弱道:「我……記得……你,小玉姑娘……可是……你說的……穀大哥……是誰?與你同行的……不是……秦……」
孫小玉當即拚命點頭:「對!對!穀大哥就是秦溪!他本名叫穀仲溪!」
王曠似對孫小玉的話反應了半晌,忽然麵色大變,硬撐著嘶吼道:「不好!他中計了!」
烈吟冬愕然道:「王大人,您說什麼?誰中計了?」
「秦溪……穀……穀仲溪!」王曠氣息急促道:「我兵敗被俘,聽匈奴人說,他們……他們給穀仲溪率領的晉陽援軍設了個……調虎離山之計!秦公……穀公子,怕是有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