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99章 溪弟的訊息
江東吳縣,市井巷陌行人如梭,雖已入冬,陽光依舊暖暖的,不時有小雀兒喳喳叫著,從長街上空穿過。
與熙攘怡然的行人不同,一名玄袍中年男子麵色頗為焦急,腳步飛快,在人群中穿梭,竟有汗水滴下。待穿過鬨市,跨過行舟清河的小橋,轉過兩道小巷,遠遠望見一道高門,其上有兩渾厚大字:「耕讀」。
男子長舒口氣,理了理衣服,緩步走去。
噠,噠。
隻輕叩兩下,宅門吱一聲開了條縫,一冷麵黑衣男子探出頭來,見了來人,卻無半點表情,隻一把將其抓入宅內,又吱一聲大門關緊。
玄袍男子甫一立定,立即拱手長揖。
「孟大人!」
孟祝皺了皺眉,擺擺手:「墨盟主何必自謙,請進去吧,公子在堂上等著。」
來人正是百家盟盟主,南方墨者首領,墨梁。
行過前院,落葉斑駁,似許久無人清掃,徒增一抹淒涼,但看殿上,一青年男子品茶讀書,發間卻見些許斑白。
「諸葛公子!」
墨梁老遠就拱手,迫不及待走上前廳。
「墨盟主!」諸葛稷麵有笑意,起身長揖,向廳後道:「小周,給墨盟主看茶。」
「是!」一個清脆嗓音應和,不多時,半大的小男孩提著茶水入廳,身形消瘦,但一雙眸子極為靈動。
然而墨梁不待茶水沏好,便急急忙忙道:「諸葛公子,在下此行並非隻為流民和百家盟之事,而是有一則訊息,想請公子確認下。」
「哦?」諸葛稷有些訝異,但看墨梁滿麵焦急,也不多言,隻道:「請墨盟主示下。」
墨梁從懷中掏出一份紙箋,遞予諸葛稷,自己如釋重負般坐下,淺淺呷了口茶。
諸葛稷展信,隻掃一眼,便瞥見那如針刺般的三個字:「穀仲溪」,不禁麵色大變,急從頭看起。
「秋末長平會戰,我軍全殲敵王曠部,斬首三萬,敵將施融、曹超亡,主將王曠重傷失蹤。另於丹朱嶺伏殺敵援軍五千,敵定遠將軍穀仲溪斷臂逃亡,我軍順勢取壺關全境,收複天下指日可待!」
「這哪來的?」
諸葛稷讀完,麵上滿是驚恐,死死盯著墨梁。
「墨家傳信……」墨梁急嚥了口茶道:「我與北方墨者失了聯係,遂從荊州派人北上,想探探情況,我們的人混入劉淵的平陽首府,而這個訊息,在平陽幾乎滿大街都是。」
諸葛稷低頭沉思,眸子飛速閃動,久久不言。
「那個……」墨梁見諸葛稷不語,試探道:「這訊息裡的穀仲溪,請問是否正是秦公子?」
諸葛稷忽地抬眼,冷肅道:「墨盟主為何有此一問?」
墨梁有些尷尬,遲疑道:「畢竟秦公子是我們墨家钜子,他自去年年末便杳無音訊,似乎和北方墨者一同消失一般,我們也多有打探,隻聽那些匈奴人傳言,說這個定遠將軍穀仲溪有禦劍之能,還可飛天,如劍仙一般,卻還是被略施小計斬斷一臂,重傷而逃……在下就想著,這描述和秦公子十分相似……故而待諸葛公子一回吳縣便特來確認。」
諸葛稷沉吟片刻,警惕盯著墨梁道:「此事,還有誰知?」
「絕無他人!」墨梁正色道:「在下哪敢拿钜子的事亂說。」
「嗯……」諸葛稷猶豫半晌,緩緩道:「是,穀仲溪便是溪弟,這,是他的本名。」
墨梁麵有驚色,沉聲道:「那在下立即安排墨者前往長平搜尋,或能襄助钜子!」
「不用了……」諸葛稷擺擺手:「你這訊息顯然是匈奴人得勝後造勢所用,定然距離交戰已有數日,人怕是早就不在長平了。天下之大,要何處去尋?」
「那……就這麼不管了嗎?」
諸葛稷皺眉道:「匈奴人倒也實誠,這訊息怕是沒有多少虛言的成分。若是溪弟戰死,他定然不會隻寫個斷臂逃亡,包括王大人也是,隻寫了個失蹤。」
「所以說……钜子定還活著?」
諸葛稷點點頭:「活著,所以匈奴人不敢亂寫,容易穿幫,反而失了民心。但是即便沒有虛言,這等訊息也足夠震撼,累計晉軍三萬五千人,搭上一個正四品太守,一個正五品大將,再加兩個七品將軍,此一戰,匈奴人可以說是一場豪勝!」
墨梁麵上肌肉古怪抽動著,雙手糾結地絞在一起。
諸葛稷長長歎口氣,扶額道:「這等訊息,走官道怕是還有數日纔到建鄴,不知睿王知曉會作何感想……北方,變天了……」
「那……諸葛公子,我們這邊還有什麼能做的嗎?」
墨梁眼巴巴地望著諸葛稷,這名不過十五歲的少年,可在短短一年內,已成為上麵那些大人物與自己這些江湖人之間唯一的橋梁。
「畢竟若是钜子真的斷了一臂……那得上好的醫者醫治方可吧!」
諸葛稷沉默不語,目光隻盯著庭院中隨風打轉的落葉,許久緩緩道:「幫不了,他這會兒定是藏哪了。你若能找到他,他的敵人定也能輕易找到。算了,靜待訊息吧……斷一臂總比丟了性命好,而且他的武功……斷一臂應該問題不大,隻怕這下更沒有小娘子會心儀他了……」
諸葛稷不禁苦笑,眼前似浮現一個淡紫色的身影,然而故人已不在……人,總是走著走著,就都散了。
「哦對了,墨盟主,那這個月流民和百家盟的情況怎麼樣?」諸葛稷似想起了正事,正色問道。
「哦,還有北方流民陸續進入揚州地界,但比起夏秋已少了許多,百家盟應收儘收,酒肆雜役、巷尾貨郎、城南醫館,包括鏡湖山莊那邊,都收留了一些,不會對現下揚州形式造成影響。」
「好,有勞墨盟主!」諸葛稷恭敬抱拳,低聲道:「眼下江東正是一種微妙平衡,北方士族以王家為首,與江東士族分庭抗禮,而原先屬於你們百家盟的天師道早已隨著張天師的佈局升為顯貴,江東唯二的變數,隻有兩不相幫的江湖宗門和拖老攜幼投奔而來的流民,為今之計,隻能依靠墨盟主了。」
墨梁抱拳長揖:「諸葛公子客氣,憑钜子和諸葛公子的關係,我做這點事算不得什麼,那钜子那邊……」
「如果你真的想幫他,兩件事,」諸葛稷伸出兩個手指頭:「其一,嘗試去尋下仙師葛洪,不曉得葛仙師遊曆到哪裡去了,如若離並州近,可以讓葛仙師過去。」
「好!我怎麼把他給忘了!」墨梁猛地一拍大腿,嚇得屋頂飛鳥喳喳叫著驚走:「葛仙師算是半個江湖人,又與钜子有舊,請他出麵再合適不過!」
「其二,你們埋在平陽的探子,收斂些,但是不要撤走,緊盯平陽局勢,或許會有發現。」
「呃……」墨梁有些訝異:「在下還剛想讓他們撤出來……長平一役匈奴人大勝,接下來的戰事應當進入中原地區了吧,平陽首府還能有什麼風浪?」
諸葛稷搖搖頭,看著墨梁的目光閃過一抹異色:「不好說。」
「好!」
墨梁躬身長揖,很快出了宅子。
正當諸葛稷看著墨梁座位邊茶水的熱氣怔怔出神時,身後一個柔柔聲音響起:「夫君,溪弟有訊息了是麼?」
諸葛稷驀然回首,龐薇已從後堂轉出,一雙眸子滿是擔憂。
「薇薇……看看吧……」
諸葛稷遞上那張薄薄的紙,麵上再難抑製悲傷之色,奮身躍入庭院中,紫煙出鞘,一套行雲流水的精妙劍法,卻招招有著沙場殺敵般的狠厲。
良久,龐薇輕收紙箋,眼角有淚光,靜靜立於簷下,隻待諸葛稷收劍歸鞘。
場上五六個如實體般的諸葛稷很快歸於一處,本體單膝跪地,大口喘著氣。
「夫君,莫擔心,你不是替溪弟算過嘛,今年命中有劫,卻非死劫,若能逢凶化吉,定如騰龍入海。」
諸葛稷氣息甫定,起身道:「祖奶奶,怎麼樣?」
龐薇輕抿嘴唇,緩緩搖了搖頭:「神誌已有些不清,時而清醒著的時候,會叫著一些故人的名字,晨時叫祖爺爺居多,方纔我過來前,忽然叫了幾聲溪弟。」
「哦?」諸葛稷微有些訝異地瞥向後堂:「莫非祖奶奶心知這會兒收到溪弟的訊息了?」
「很難說吧,原本我們醫家也不信什麼鬼怪魂靈的,可自從明虛道長的事之後我也時有納悶,或許那些事情本也是存在的,隻是我們都太淺薄,看不穿罷了。」
諸葛稷點點頭,緩步走入簷下,拉起龐薇的手:「辛苦你了,一會我得出門一趟,怕是過幾日才會回來。我讓孟叔留下來。」
未及龐薇說話,數聲蹄響,孟祝已牽著兩匹馬入了前院。
「你不用與我說,」龐薇將頭輕輕靠在諸葛稷胸口道:「建鄴那邊,這訊息是肯定要儘快送去的,我在後堂聽見你們談論溪弟,便已請孟叔備馬了。若是你不帶孟叔去,好歹把周虎那孩子帶上,有什麼事也有個照應。」
「好。」諸葛稷輕撫龐薇的發絲,攏了攏龐薇肩頭的輕衫:「天涼了,多穿點。」
「嗯……那祖奶奶那邊,怎麼辦?」
諸葛稷輕歎口氣:「就告訴祖奶奶,溪弟受封朝廷定遠將軍,正在前線殺敵建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