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32章 天師不傳外 鬼神莫問張
「青竹。」秦溪喚下正搭手搬著重貨物的嬌小女子。
「钜子!」青竹忙與他人交差,飛快到秦溪麵前一揖。
「你來府上多日,怎麼不見你關心過明虛道人的情況?」
「這……回钜子,一方麵是青竹覺得钜子沒開口,青竹不敢過問,另一方麵,青竹知曉,明虛道長被圍殺一事,其中定有疑點,钜子對我有所懷疑也正常,所以青竹也不願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秦溪與諸葛稷相視一眼,笑道:「你倒是坦誠。」
諸葛稷補了一句:「心思還挺細。」
青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隻得恭恭敬敬的穩著平舉之禮動也不動。
「走吧一起去看看吧。」秦溪淡淡道,起身與諸葛稷向後院側麵走去。
青竹忙快步跟上。
側院一小屋內,藥味彌漫。
床上躺著幾乎快纏成繃帶人的老頭,麵色暗沉。
龐薇正與一名侍者在房內換藥,秦溪和諸葛稷帶青竹進來。
「青小娘子。」龐薇友善地打了個招呼。
青竹心裡一震,之前已猜到龐薇是正經醫家,想必對毒宗深惡痛絕,卻沒想到如此和藹。
「夫人,請喚在下青竹就好。」
龐薇淡淡一笑:「你來看看這傷。」
青竹忙往前湊去,不多遠就見到拆開的繃帶,刀傷劍傷自不必多說,已然淡淡發白,內有肉色,隻是很多的淩冽爪痕和不規則的撕咬痕跡居然毫無轉好跡象,反而滲著黑水。
「這是什麼傷!怎會這般模樣!」青竹眉頭緊鎖,脫口而出。
秦溪與諸葛稷在背後相視一眼,覺得很詫異。
「墨家主告訴你這件事的時候,沒和你講清楚道長的傷嗎?」秦溪問道。
「回钜子,並沒有。墨家主隻說明虛道長遭仇家五人圍殺,重傷。」
「原來如此,那我來告訴你,這傷並非那五名仇家傷的,而是他自己的法術,叫餓鬼殺。」
「餓鬼殺?!」青竹眸子裡掠過一抹驚訝:「明虛道長竟然是正統張家血脈!」
諸葛稷的眉毛揚起:「你居然知道餓鬼殺?」
「這,青竹是知曉,但知之不多……恐怕要從我們毒宗和天師道的淵源說起,聽師尊說,毒宗祖師本為醫家,後因擅以毒攻毒的醫法愈發不為正統醫家所容,於是便在雲南一帶尋蟲穀鑽研毒術,許多苗裔子女多有入穀求學,一來二去毒宗勢力分佈至漢中一帶。而五鬥米道教,那時便是在漢中活動的。五鬥米道在平民中施符水治病,深得民心,當時毒宗長老深恨之,與五鬥米道教的天師約戰,最終就敗在了這一手鬼魅的法術上。」
青竹瞥了眼明虛道長胸口傷痕裡溢位的黑水,接著道:「我曾問過師尊,這等鬼神法術威力如此巨大,若天師道人人皆會,豈不是天下無敵,又怎會日漸式微,比毒宗還弱。師尊說過,這神鬼之術,自一代天師張道陵傳下,相傳是太上老君所授,僅正統張家血脈可以修習,且所需資質尚佳,並不能被普通教眾習得,所以有『天師不傳外,鬼神莫問張』的說法。」
「原來如此,那這傷,怎麼治?」秦溪問道。
青竹淡淡搖頭:「唯有知鬼神者可解鬼神,這等傷,尋常藥石無法醫治,隻能吊著命了。」
眾人默然無語,隻無奈地望著麵色愈加暗沉的明虛道人。
「青竹,跟我出來下。」諸葛稷拉了下秦溪,又喚青竹出了屋子。
小屋外的小院內,四下無人。
「青竹,我剛聽你所言,你們毒宗與天師教,是有舊仇的對否?」諸葛稷開門見山,眼睛直直地盯著青竹。
青竹立即理解了諸葛稷的意思,忙慌道:「有是有,但是那不算舊仇,而且毒宗絕不會動輒屠人聖地,更不會以五人圍殺一人。」
「何以見得?」秦溪冷冷問道。
「首先,那所謂舊仇實際上早已化解,我知道唯鬼神者可解鬼神,就是因為當時那名毒宗長老沒死,被天師施法救了,而後毒宗長老感天師之德,並未再因平民信仰一事與天師道教摩擦,反而逐步退回雲南,穩步發展壯大。再有,我們毒宗其實也屬於奇門一係,與傳統武學不同,我們對敵擅用毒術,輔以媚術,但方纔明虛道人的傷我看了,並無中毒的跡象。」
「也可能是被我內子解了呢?」諸葛稷道。
「那……恐怕夫人看我就不會是那種眼神了……」
「……什麼眼神?」諸葛稷向秦溪問道。
秦溪兩手一攤。
「我相信青小娘子不會是圍殺道長的主謀。」龐薇從屋中走出,朗聲道:「城西濟世堂,有我師門的人。」
青竹看向龐薇,眼中湧出感激之色。
龐薇向諸葛稷解釋道:「青小娘子雖自己十分拮據,在醫館卻還免費幫忙,而且醫道尤為精湛。這樣的女子,做不出這等有違道義的事情。」
青竹心中一陣熱流,撲通一聲跪倒在龐薇麵前:「夫人信任,青竹感激不儘!」
龐薇忙將她扶起:「青小娘子客氣了,有空我還想向你請教下毒術呢。」
青竹忙再拜:「夫人問就是了,請教可不敢當。」
「隻是……圍殺之人的身份還是個謎,而且明虛道長的傷,有點麻煩了。」諸葛稷道。
「說實話,能平了龍虎山的江湖勢力……目前還沒有。」青竹喃喃道。
「此話怎講?」秦溪忙問。
「龍虎山是天師道教聖地,天師道即便再蕭條,其核心才絕驚豔的人物可仍然不少,當代天師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像明虛道長這樣被派往江東治的人物都是萬中無一的宗師高手,再加上有鎮教三寶,在各門派普遍式微的現在,沒有哪家有實力單挑天師道,更不可能幾家聯合平了龍虎山,畢竟即便百家盟,也不是鐵板一塊的。」
「不是江湖勢力……難道,有王朝勢力介入?」諸葛稷沉聲道,但他對自己的話幾乎都不信了。
「不好說。如今北方戰亂,異族紛起,有哪個王朝有特殊的謀劃,都是極有可能的。」龐薇道。
「至於……明虛道長的傷,如果能找到另一位天師道的張家血脈,或許還有救,要是找不到,估計頂多也就剩十日了。」青竹無奈道。
眾人深歎了口氣,都覺得力有不逮。
日子過的很快,即便青竹安排許多信得過的江湖人士暗地裡尋找天師教眾,可原本還零星可見的天師教眾居然全部縮了起來,也不知是被殺的還是躲起來了。
那五人組也再未見過蹤跡。
秦溪與青竹還重返震澤邊看過,可除了小道觀的廢墟,其他什麼痕跡都沒有。這一波圍殺事件,似乎隻留了個等死的明虛道人,再無波瀾。
看看又過了七日,連龐薇也覺得沒什麼希望了。如今的明虛道人整個身體都呈黑色,爪傷和咬傷處的黑水汩汩不斷,似在流淌的生命。
「要麼……明天將道長送去城西濟世堂吧……」傍晚時分,龐薇又換了一次藥,隻感到束手無策。
秦溪默然無語。
秦溪知道,這耕讀之宅是新宅,這麼快宅子裡就死人,不吉利。但送去濟世堂,相當於給明虛道人找了副棺材,隻看哪天躺進去。
「也隻能這樣了。」青竹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我有一副毒方,能最大限度激發身體潛力,可在濟世堂調配,至多能再延命三日,隻是三日之後,即便能解了鬼神之術,道長也將不複宗師,頂多隻剩外勁的筋骨……钜子,你看……」
「用吧。」秦溪在這一點上並不遲疑。秦溪深信,能續命比什麼都強,救人已然救到這個份上,又怎能放過最後一絲希望。
「那明日便請孟叔幫忙駕車,將道長送至城西濟世堂。」諸葛稷在旁補充了一句,眾人沒有異議。
忽有一侍者通報:「稷郎君,門外有人求見,點名要見的是您與秦郎君。」
「見我們兩?」
諸葛稷感到有些詫異,吳郡士子多隻見他,江湖人士隻見秦溪,誰會想同時見兩人?
「來人可是道士?」秦溪忙問道。
「不是,是名青年公子。」
「來者可通名款?」諸葛稷問道。
侍者道:「那人說的名款很長,隻記下好像是常侍謝衡之子陳郡謝幼儒。」
諸葛稷與秦溪相視一眼,眼中均有著不可置信的神色。
「是謝裒!」
「他怎麼來了!」
「快請!」
不多時,人未到聲先至:「哈哈哈好一個『耕讀』!」
謝裒雖麵有疲色,卻神采飛揚。
三人在正廳見麵,一頓寒暄。
「自報恩寺一彆。看看也半個多月了,諸葛公子舌戰吳郡士子之場景彷彿還在眼前,真是時日如飛呀。」
「哪裡哪裡,倒是謝公子當時隻顧著和咱們钜子喝酒,在下還以為謝公子看不上小小諸葛呢。」
「誒嘿呦可彆這麼說,諸葛公子頗有武侯遺風,年少大才,不僅看得上,而且恨不得引為知交,諸葛公子這麼說可真是折煞我也!」
「謝公子今日怎會得空來吳縣?」秦溪拱手問道。
「唉,都是朝廷差事,此次是與郡守交割些事務,看看時間不早,也不想趕回建鄴了,索性來訪你倆。」
「謝公子已在朝廷當差了?」諸葛稷問道。
「是呀,也就前幾日,睿王著手提任一波從北方南下的士族,一並給了我和兄長參軍職位。」
「哇,那恭喜謝公子,哦不,謝參軍啊!」
「彆了,咱們兄弟三相交與官場無關,可莫言那小小參軍,職務不大,事情不少。」謝裒嘿嘿一笑:「不過謝某猜諸葛公子也是一心想為帝王分憂的,恐怕諸葛公子是想著走中正的路數了?」
諸葛稷兩手一攤:「沒辦法,寒門破落戶,除了九品中正,其他再無途徑。」
「倒……也不一定。」謝裒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
「謝兄可有其他良法?諸葛稷恭敬求教!」諸葛稷立即眼中冒光。
謝裒嘿嘿一笑:「不急不急,今日謝裒反正也不想回建鄴,與二位公子秉燭夜談可好?」
諸葛稷立即明白:「來人,備酒菜,今夜某與謝參軍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