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劍師 第6章 地動儀
在這一片骸骨中,風玄音麵上的那抹笑容,竟顯得的無比瘮人。
「不,也許他們隻是借用了這個地方……也許,那罪惡儀式與我的祖師無半分關聯……」
慕容卿低聲自語著,試圖說服自己,但這石廳的構造,這些屍骸圍著雕像的方位,無一不昭示著祭品與受祭之主的身份。
慕容卿的呼吸愈發急促,一具接著一具仔細打量著這裡的骸骨,試圖尋找出一些否定的證據,或是找到星樞秘府的機關也好,然而當仔細看過,才發現每一具屍骨死狀皆極為淒慘,似受了極大的蹂躪,沒有一具是平靜臥著的。這些骸骨之中,竟還見得到未腐蝕的珠釵飾物,猙獰的屍骨,也曾是一個個愛美的人兒。
慕容卿握著折枝劍的手愈來愈顫抖,似自己成了祖師風玄音,而這幾十具女子的屍骨,皆化為厲鬼,衝將而來,淒厲責問。
直到看到那一具屍骸,慕容卿再難自製,當地一聲,折枝劍墜於地麵,痛苦跪下,低低啜泣。
烈吟冬遠遠看了,慕容卿麵前的那一具,怕是頂多七八歲而已,脖頸間,還有一隻潔白溫潤的長命玉鎖。
烈家玉工,鎖不住香消玉殞。
有溫暖的手輕輕搭上慕容卿的肩頭,穀仲溪不知何時起身,又在慕容卿身邊坐下,任其靠著肩膀默默流淚。
「穀哥哥……我的祖師,是大惡人嗎?……這麼多性命,就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太殘忍了……」
穀仲溪輕歎口氣:「所以,我們更要儘快找出這裡的秘密,親眼看一看烈堡主記載的那些東西,或許便能知道,這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是……但是我根本尋不到二十四節氣的機關啊……這裡的構造和劍宗的秘府一點也不一樣,什麼標記都沒有……」
「造這座石廳的人,怕是也沒想過此地會有彆人進來,當然不會留下任何給彆人看的標記了。不過……你忘了,我能感知到極細微的氣流,從這石廳中氣的流向來看,若有任何機關,定是在……她身上!」
穀仲溪一抬手,指的正是石廳最中央。
風玄音。
慕容卿驀然抬首,晶瑩淚珠還掛在頰上,但此時對著這尊雕像,早已沒有最初的敬愛,反而眼神中有些許恐懼。
穀仲溪起身行至雕像前,駐足細看。
這尊風玄音的雕像是個抱琴起舞的姿勢,一手托琴一手撫弦,薄紗般的衣衫落至臂彎,一條纖細卻有力的腿上撩盤膝,另一條極儘舒展,僅用足尖點地,似要一躍騰空。
穀仲溪不禁對這雕像的靈動與平衡嘖嘖稱歎,如此巧手石工,怕是世間罕有。而空氣中細若遊絲的那股氣流正在雕像周身團團縈繞,追根溯源,竟鎖定於那一隻輕點地麵如出水嫩藕的玉足之下。
「真是踏儘山河。」
穀仲溪冷哼一句,輕輕拂淨雕像腳下所踏之物,那是塊天然巨岩,顯出山川地貌的紋路,如古樹的虯根一般蜿蜒而下,與地麵承接之處皆是淺淺溝槽與孔洞。這些溝槽與孔洞中,分明有氣流湧出。
「是這了。」
穀仲溪伸手敲了敲巨岩,想著其下或是中空,然而卻如泥牛入海,未掀起半點動靜。
「不應該啊……」
「穀大哥,這裡便是啟動機關之處嗎?」烈吟冬在穀仲溪身側蹲下,好奇地看著穀仲溪的動作。
穀仲溪弓著手指,又試著敲了敲風玄音的腳,但仍然沒有一點動靜,不由眉頭微皺。
「穀大哥,不會那可以計時的機關,在這女人的腳底下吧?」
烈吟冬同樣仔細檢視著,不放過每一條紋路細節,絲毫未留意到身後正走來的慕容卿輕輕的抽動的嘴角。
這兩個男人,圍著自己祖師的腳……
雖然在這個地方,祖師與血腥的長生儀式極難脫開乾係……
但看這兩個人現下的姿勢,總覺得,有些惡心……
然而穀仲溪看了半晌,輕歎口氣,搖頭道:「從原理上來說,秘府建在地下,正是為了更好的感受地氣變化,方能以天時控製密藏之室。但沒有生命的機關術要根據地氣變化自動作出調整,必然先要聚氣作為引發之因,此處既然有氣流溢位,應當正是聚氣室,是空的才對,但為何敲上去卻並無空洞之聲……」
穀仲溪思忖片刻,抬手一招,落於地上的折枝劍倒飛而回,正入其手,而後橫劍於前,對著刻滿山河紋路的巨岩猛地叩下。
叮一聲脆響,劍身彈擊打中巨岩,可傳回來的仍然是石塊被擊打的堅實的砰砰聲,幾塊碎屑崩下,似山河遭外力破碎。
「或許……這一塊確實不是空的,會不會,聚氣之室還在更深處?」慕容卿立在穀仲溪身後,低低道。
「也有可能,但若是氣室埋得過深,如何能將地氣變化傳導到機關上去?豈不是離得越遠,受地氣變化的影響越小了?」
「那……有沒有可能,有一種辦法將這種變化傳出來?我記得在劍宗的秘府,中庭立著一根極細長的鐵棍,小時候貪玩,曾伸手摸過,被師尊打了一頓,她隻說那東西是秘府的中樞,若是有偏差,會導致機關陣法胡亂啟動,甚至會導致秘府徹底崩塌。」
「一根鐵棍?可此處並沒有棍狀物呀看,」穀仲溪愈加皺眉:「聽起來,似乎是用了《墨經》上記載的槓桿原理,有槓桿就必須有傳導力臂,但眼前並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用作傳導……」
穀仲溪正分析著,抬眼四望,當目光再一次落在風玄音身上,話語卻戛然而止。
不知什麼時候,這雕像已然輕微轉了一個角度,原本向側下凝視的雙眸,此時正直直盯著自己!
穀仲溪心中有些發毛,但終究克製著仔細回想《墨經》中記載的一些構造技巧,忽而想起與墨梁曾討論過的,前朝的一個極其精妙的造物——地動儀。
穀仲溪內心的迷霧豁然開朗。
同樣是感知地氣變化,地動儀可監測的是遠處的地震情形,而星樞秘府監測的是節氣變化帶來的地氣起伏,原理相通。但節氣的變化不僅在於地麵,更在於星象,所以這個機關術的原理,應當是地動儀與渾天儀的結合,以地動儀之原理作為計時,以渾天儀的構造控製密室位置。
怪不得這石廳會是如此形狀,分明就是一個圓球的上半部分!
而二十四節氣對應的藏寶密室,不過是似地動儀那一類能夠呼應地氣方位的機活罷了。
所以,這尊風玄音的雕像,其實就是儀器中最核心的部分:中柱!
念及此處,穀仲溪幾乎有些後怕了,方纔隔著折枝劍重叩的那一下,可彆將整個精妙的機械構造震壞了。
慕容卿見穀仲溪沉默不語,卻一直呆呆看著風玄音的麵容,不禁有些不悅,從穀仲溪手中摘下折枝劍,冷冷道:「穀哥哥,不可否認,風祖師確實很漂亮,但此時此刻,可不是看著她發呆的時候啊……」
穀仲溪目光從風玄音轉至慕容卿麵上,尷尬一笑。
「不是,我剛想明白這間密室的原理。原來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地動儀,而我們不過是身在其中罷了。」
「地動儀?」慕容卿皺眉道:「不是前朝張侍中的造物麼?但星樞劍宗已至少六百年曆史,怎會使用後人發明的機關術?」
穀仲溪淡淡一笑:「墨家祖師可是距今七百年了。總之,這尊你祖師的雕像,應當與劍宗秘府的那段鐵棍作用相仿,並非密藏所在的啟動機關,應該是恰是秘府的計時機關。」
烈吟冬似懂非懂地撓撓頭:「那密藏所在處的啟動機關,又在何處?」
穀仲溪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再一次環視整座大廳,很快,在石壁上尋到了答案。
這一圈灼灼燃燒的蜜蠟上方,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些斑駁的圖案,隻是因火光太亮,極易被忽視。順著這些圖案向上看去,直到穹頂之上,皆密佈花紋。
這些花紋乍一看像是石壁牆麵天然的凸起,可當想通這個石廳或是座巨大的渾天儀,很快便看出,從火槽向上皆是極精細且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圖!
「卿卿,現時的星宿,你當是知曉的吧。」
「當然!今日乃雨水最後一日,當對應北方危宿,艮卦。」
「所以,藏寶室應當就在此處!」
穀仲溪指著石壁上的一處,快步上前,揮袖拂去牆麵上的積灰,巨大的星圖愈加明顯。
看著穀仲溪的動作,慕容卿也登時認出牆上的圖案,不禁愕然:「誰能想到,這石廳之頂居然是整幅星空!」
而當慕容卿順著星圖向上看去,下一瞬,已敏銳地捕捉到牆壁上的一處凹陷。
「這裡!危宿缺了一顆星!」
慕容卿一聲低喝,箭步上前,玉指對著牆麵直直按下。
隻聞一聲哢響,牆麵輕微震動起來,眼前的石壁又一次向後遁去,緩緩旋開。
慕容卿當即拽著穀仲溪閃身後退,折枝劍橫於二人之前,生怕新出現的密室中,再有殺人的機關。
然而石壁旋開了不到數尺,便似被卡住一般前後動彈不得,內裡隻露出一隅,似是個貨架。
「這機關……壞了嗎?」烈吟冬愕然道。
穀仲溪心中一震,飛快回到風玄音身側,雙手攬住雕像冰冷的細腰,憑著自己的記憶,試著輕微轉動。
隻聞地底下有數聲悶響,而後眼前的石門竟繼續緩緩拉開,至約一丈寬處,戛然而止。
穀仲溪長舒一口氣,暗自感歎這座精妙的機關秘府未被自己的魯莽弄壞。
但慕容卿卻瞪大了雙眸,有些難以置信。
雨水節氣的密室,就這樣簡簡單單的開啟了?
一支箭矢暗器,唯有一排嵌入底部的貨架,在躍動的火光中展現。
沒有人言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貨架之上,數個極為精美的寶匣正安安靜靜躺在那裡,完全應對了那句小辭:
鬥移星樞轉歲華,秘府循時啟玄匣!
慕容卿當先邁步,警惕地上前檢視寶匣,然而一連開了數個,皆飛快放下,最終回過頭,眼神複雜地看向穀仲溪。
「這匣中,皆是我師門無上秘藥,但是,全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