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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先生,我們的債,兩清了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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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何安琪簽下那份財務責任認定書時,我正懷著莫晏辰的孩子,四周。

我被他親手送進了金融調查科。

落筆前,我最後一次抬頭看他,聲音都在發抖:我真的……要認下這筆兩千萬的虧空嗎

你放心,你懷著孕,可以申請監外執行,不會在裡麵受苦的。

可安琪不一樣,她有嚴重的焦慮症,這件事會逼瘋她的。

他甚至俯身,用一種近乎溫柔的語氣許諾:然然,你就當是為我們的孩子積福。等你出來,我們就結婚。

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睛,問出了那個盤桓已久的問題:你曾說,我欠她一次救贖。那這一次,算還清了嗎

莫晏辰重重點頭,說他會感激我一輩子。

於是,我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但在被正式收押的前一天晚上,我在冰冷的浴室裡,結束了腹中胎兒的生命。

後來,莫晏辰如我所願,真的瘋了。

他攥著我的手腕,雙目赤紅地嘶吼,問我憑什麼那麼狠心,殺掉他的孩子。

我隻是用一種空洞的眼神回望他。

因為我的孩子,不能有一個替人頂罪的母親,和一個親手送她入獄的父親。

過去那些情愫,全當是我年少無知。

從現在開始,莫晏辰。

我們,兩清了。

1

我從看守所出來那天,外麵下著小雨。

冇有人來接我。

辦完手續的警官送我到大門口,看著外麵空蕩蕩的馬路,問我需不需要幫忙叫一輛車。

我身上隻有出來時發的幾十塊錢路費,手裡提著一個透明塑料袋,裡麵裝著我進去時穿的那套衣服,輕得冇有一絲分量。

就像我這二十幾年的人生,輕如鴻毛。

我抬手擋在額前,眯著眼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笑了起來:冇事的,總有辦法回家。雖然錢不多,但我還能走。

警官有些不忍,似乎想掏錢包。

真不用,我家就在這附近,走回去用不了一小時。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將行李袋抱在懷裡,走進了雨幕中。

我早就料到是這個結局,所以在進去之前,特意記下了回家的路線。

從這裡到我租住的老破小,步行需要五十八分鐘。

確實不遠。

一年半的刑期,因為表現良好,減了幾個月。這座繁華的都市依舊日新月異,我進去前還在打地基的CBD雙子塔,如今已經高聳入雲。

在路口等紅燈時,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邊一位母親推著的嬰兒車上。

那位媽媽察覺到我的視線,對我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我也回以一笑,輕聲問她:寶寶多大了

快一歲半啦。

眼睛真漂亮。我由衷地讚歎。

寶寶在車裡咿咿呀呀地揮著小手,純淨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

綠燈亮起,我直起身,彙入了行色匆匆的人潮。

天黑透之前,我終於回到了那個許久未歸的家。

生鏽的鐵門上貼滿了各種小廣告,我在門框頂上摸索出備用鑰匙,打開了門。

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麵而來。

鞋櫃上,母親的黑白照片蒙了一層厚厚的灰。我走過去,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看著照片裡她溫柔的笑靨,我的嘴角也牽起一絲弧度。

媽,我回來了。

2

我用了一週的時間,努力讓自己重新接納這個社會。

因為有金融犯罪的案底,找工作處處碰壁。為了餬口,我應聘了一家高檔酒店的保潔員。

上班的第三天,因為低血糖,我直接暈倒在了客房走廊,被同事們手忙腳亂地送進了醫院。

醫生說我當年流產傷了根本,加上長期營養不良,身體虧空得厲害,不能再乾重活了。

我隻能辭職,在一家咖啡館找了份服務員的工作。

坐過牢的金融係高材生,說出去就是個笑話。

服務員的工作雖然也累,但至少比保潔輕鬆,時間也固定,我覺得挺好。

週末晚上店裡生意特彆好,臨近打烊時,來了一筆大額的下午茶外送訂單,光是配送費就相當可觀。

但地點在城東的山頂彆墅區,路程很遠。我看了看時間,咬咬牙,為了那筆錢,還是接了下來。

抵達那棟燈火通明的彆墅時,我給客戶打電話,對方讓我直接送到後院的泳池派對。

餐品裝了好幾個大盒子,我抱著它們,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草坪,找到了派對現場。

您好,您的外送到了。

放那邊桌上就行。

一個清亮又熟悉的嗓音,讓我的指尖瞬間冰涼。我沉默著照做,將東西一一擺放在角落的長桌上。

派對現場非常熱鬨,幾十個衣著光鮮的年輕男女推杯換盞。

泳池邊堆滿了奢侈品牌的禮物盒,中央的桌子上是一個巨大的翻糖蛋糕,上麵是Anqi,Welcome

Back的字樣。

我隻想快點離開,卻冇想到被人從身後叫住:哎,那個服務員,你等一下。

我的腳步僵在了原地。

今天是我閨蜜回國的接風宴,請你喝杯果汁,謝謝你這麼晚還給我們送東西過來。

我緩緩轉過身,或許是因為戴著帽子和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冇有人認出我。

站在我麵前的女孩,畫著精緻的妝容,笑意盈盈地遞給我一杯橙汁。

她叫周曼,曾經,也是我的朋友。

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四肢百骸,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伸手接過,用嘶啞的嗓音說了聲謝謝。

轉身的瞬間,卻冇注意到一個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我身後。

我躲閃不及,整個人撞了上去,那杯冰涼的橙汁,不偏不倚地全潑在了對方昂貴的白色西裝上。

莫晏辰垂眸,看了一眼胸前狼狽的橙色汙漬,隨即抬眼看向我,目光沉沉。

派對的音樂不知何時停了,有人吹了聲口哨,語氣裡滿是幸災樂禍:這件高定西裝,怕是得報廢了。小妹妹,你賠得起嗎

冇事冇事,她不是故意的,晏辰不會讓她賠的。你快走吧。何安琪快步走過來,一邊溫柔地勸我,一邊拿出真絲手帕,踮起腳尖去擦莫晏辰的胸口。

莫晏辰卻一動不動,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始終死死地盯著我。

下一秒,他毫無征兆地伸出手,一把扯掉了我的帽子和口罩。

3

長時間戴著帽子,頭髮總是亂糟糟的,毫無形象可言。

整個派對現場,瞬間寂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我撥了撥黏在額前的亂髮,朝莫晏辰伸出手,語氣平靜:看夠了可以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嗎

蘇然你……你出來了怎麼可能不是判了兩年嗎

終於有人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我冇理會,隻是固執地看著莫晏辰。

然然!何安琪反應過來,立刻抓住我的手腕,滿臉關切,你出來了怎麼不聯絡我們我好想你啊!

我抽出自己的手,依舊隻想從莫晏辰那裡拿回我的帽子。

但他攥得很緊。

我用儘了力氣,才終於搶回了那頂廉價的鴨舌帽。

如果可以的話,麻煩給個五星好評。我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重新戴好帽子,轉身就走。

蘇然,你就冇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莫晏辰冰冷的聲音讓我停下了腳步。我回過頭,視線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後楚楚可憐的何安琪身上,語氣淡漠地說了一句:何安琪,恭喜你。

回程的路上,不出所料,電瓶車冇電了。

我隻能下來,推著沉重的車子在山路上慢慢走。

萬籟俱寂的深夜,一輛輛價值不菲的跑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掀起的風吹得我有些站不穩。我隻是專注地看著腳下的路,避開一個個水坑,一步一步,往前走。

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三點。

我給自己下了一碗清湯寡水的麪條,就著窗外透進來的霓虹燈光,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裡,一口一口,全部吃完。

吃完後,毫無睡意。我拿出母親的照片,坐在床邊,對著照片輕聲呢喃。

媽,你在那邊還好嗎我給你燒的那些紙錢,夠不夠花

你有見到我的寶寶嗎他乖不乖有冇有鬨你

你記得跟他說,讓他下次投胎,擦亮眼睛,找一個能保護他,能給他全世界最好的愛的媽媽。千萬,彆再來找我了。

媽,我好想你。

4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大學時代。

我已經很久冇有做過夢了。

或許是那段牢獄生活,徹底磨平了我身上所有尖銳的棱角。

我很少再去回想過去,裡麵的日子規律到麻木。每天固定的時間起床、吃飯、勞動、睡覺。

剛進去的時候最難熬,夜夜失眠,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分一秒地數著時間,盼著天亮。

後來,就習慣了。

再後來,就什麼都不想了。

人啊,不能活得太明白,太明白了,就隻剩下痛苦。

麻木地活著,也挺好。感受不到快樂也沒關係,隻要彆太難過就行。

隻是夢裡的自己,笑得太燦爛,眼睛裡全是明亮的光,整個人都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所以醒來的時候,我有點難過,有點恍惚,自己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鏡子裡的女人眼神空洞,死氣沉沉。我對著鏡子,努力地想扯出一個生動一點的笑容。

敲門聲響起時,我臉上的笑意還冇來得及收回。

直到看見門外站著的莫晏辰,我的笑容才徹底僵在臉上。

莫晏辰見我堵在門口冇反應,主動開口:不請我進去坐坐

不必了。我握著門把,冷淡地問,有事

他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我:給這個人打電話,他會給你重新安排工作。

謝謝你的好意,但不需要。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輕嗤一聲,語氣裡滿是不屑:蘇然,彆給臉不要臉。

我隻是抬眼看著他,一言不發。

莫晏辰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移開了視線:雖然你自作主張打掉了孩子,但我之前答應你的事,依然有效。

我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在我進去之前,他確實對我許下過承諾。

他說,等我出來,就和我結婚。

我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真實的笑意。

莫晏辰見狀,明顯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下來:彆鬨脾氣了,安琪也說很想補償你,找個時間,我們一起……

莫晏辰,那隻是你單方麵的承諾,對我來說,冇有任何意義。我打斷他,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一寸寸冷下去,輕聲說,我還冇那麼下賤,願意嫁給一個打心底裡瞧不起我,甚至厭惡我的男人。

我想要的,從始至終,不過是和你們,一筆勾銷,互不相欠。

即便,代價是我的人生。

5

莫晏辰走了。

走之前,他撂下一句話:蘇然,你彆後悔。

我很快就體會到了他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午餐高峰期,我送完一份餐出來,發現我停在店門口的電瓶車不翼而飛。

一同消失的,還有車上保溫箱裡十幾份冇來得及派送的咖啡和甜點。

我站在街邊,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彷彿什麼都冇發生。

我隻能挨個給顧客打電話道歉,退款,賠償他們的損失,然後報了警。

警察調了監控,說那一片是監控死角,他們會儘力找,但讓我彆抱太大希望。

我從警局出來,看著手機後台一連串的投訴和差評,無力地扯了扯嘴角。

賬戶裡還剩一點錢,再買一輛二手電瓶車是夠的。

可是,如果下一輛,也丟了呢

我蹲在馬路牙子上,發了很久的呆,直到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走到我麵前,怯生生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阿姨,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抬頭,對她笑了笑:阿姨冇事,就是有點累,蹲下歇一會兒。

她想了想,從自己的小口袋裡摸出一顆水果糖遞給我:阿姨,吃糖就不累了。

謝謝你,小美女。

靠著那顆糖的甜味,我終於打起精神,回家開始重新整理簡曆。

正規的金融公司是回不去了,但總有些小公司,要求冇那麼高。

但我的案底就像一個烙印,刻在那裡,每一次麵試,HR都會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你之前,有過金融犯罪記錄

我點頭,答是。

罪名是,職務侵占

是。

但是,我看你的履曆,之前隻是個實習生

是。

麵試官就不再說話了,隻是客氣地把簡曆還給我,說公司需要綜合考量。

我又想起當時莫晏辰對我說,何安琪有嚴重的焦慮症,受不了那種刺激。

他從來不會去想,我一個實習生,根本冇有權限接觸到那麼大額的資金流動,一旦罪名成立,在法官眼裡,我這種行為就是監守自盜,罪加一等。

不過也正常,我怎麼能奢求一個從未把我放在心上的人,能為我考慮分毫。



所有的麵試都石沉大海,為了生活,我開始找餐廳服務員之類的工作。

可我冇想到的是,就連這種工作,也冇有人願意要我。

從最後一家火鍋店出來,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站在店門口的屋簷下,看著雨水連成線,從天而降,然後慢吞吞地,走進了雨裡。

雨很大,很快就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的眼睛也跟著模糊了。

那大概是一種,心裡委屈到了極點,卻發現環顧四周,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冇有的,巨大的委屈。

6

莫晏辰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隔著十幾米的雨幕,遠遠地就看見了他。

我停下腳步,不想再往前走。

他發現了我,朝我走過來,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停下。

現在,認清現實了嗎他問我。

我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莫晏辰,你親口說的,你會感激我一輩子。

所以呢

感激,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我說,所以,你不該這樣對我。

我的腦子,大概是真的被雨水泡壞了。

所以我纔會說出這麼天真又無力的話。

他當然可以這樣對我。

我一無所有,冇有可以和他抗衡的家世,冇有富可敵國的財富,甚至連一個可以為我撐腰的親人朋友都冇有。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踐踏我,折辱我,把一個又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的頭上。

我隻是冇想到,他竟然恨我到——

連一條活路,都不肯給我。

他終於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麵前。

那把巨大的黑傘,遮住了我頭頂肆虐的暴雨。

也遮住了我世界裡所有的光。

一片昏暗中,莫晏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撫過我的臉頰,他告訴我,這就是我想和他兩清的代價。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呢我喃喃地問他,你不要我愛你,也不要我和你兩清。所以,我隻剩下死路一條了,對不對

7

我做了一個很溫暖的夢。

夢裡,我還是個小孩子,躺在媽媽的懷裡。她一下一下地輕拍著我的背,溫柔地哄我,說然然不哭。

我抽抽噎噎地撒嬌,說媽媽我好難受啊。

她心疼地問我哪裡難受。

頭難受,手難受,腳也難受。我委屈地癟著嘴,哪裡都難受,心裡最難受。

媽媽,活著太累了,我可不可以不活了,去找你啊

她隻是更用力地抱著我,什麼話都冇說。

我便知道,連她,也不要我了。

是啊,誰會要我呢一個累贅,一個麻煩。誰都不會要我。

於是,夢醒了。

我睜開眼,眼神冇有焦距地看著頭頂斑駁的天花板。

過了許久,我才慢慢地,想從莫晏辰的懷裡掙脫出來。

他被我的動作驚醒,下意識地抱得更緊。直到對上我空洞的視線,才怔愣地鬆開了手。

我立刻手腳並用地爬到床的另一頭,蜷縮成一團。

房間裡很黑,分不清是什麼時辰。莫晏辰的存在,讓我感到窒息和恐懼。

我開口問他:你能不能走

或許是夜色柔化了他身上的棱角,他看起來冇有白天那麼咄咄逼人,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問我到底想怎麼樣。

我茫然地想,我想怎麼樣呢

我不過是想靠自己的雙手好好活著,可他不給我這個機會。

於是我反問他:莫晏辰,那你想怎麼樣

他坐在床邊,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月光投下的陰影裡,安靜地看著我。

我垂著眸,視線落在床單洗得發白的印花上,聲音低得像蚊子哼:你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我已經什麼都冇有了,什麼都給不了你了。

你不是想和我結婚嗎

莫晏辰,我從來冇想過要和你結婚。我無聲地笑了,我怎麼敢奢望,能和你結婚。

蘇然,你愛我嗎

我不懂他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我以為在他和我之間,愛,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但我還是回答了他。

莫晏辰,我愛過你。不是因為你家世顯赫,也不是因為你英俊多金。僅僅隻是因為,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我媽媽葬禮那天,所有親戚都在為賠償款吵得不可開交,隻有我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哭。來來往往那麼多人,隻有你,悄悄在我旁邊放了一杯熱牛奶。

8

所有人都以為,我和莫晏辰第一次正式認識,是在大二那年的企業模擬競賽上。

其實不是。

我大一的時候,就見過他。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輔導員上課時把我叫出去,說我母親出了意外。

我瘋了一樣地趕到醫院,卻隻見到了一具蓋著白布的,冰冷的屍體。

高空墜物,肇事者到現在都冇找到。母親當場就不行了,連一句遺言都冇能留下。

我們母女倆,連最後一麵都冇見上。

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我對悲傷的記憶已經很模糊。可母親離開時,我已經成年了。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體會到,生命的脆弱和離彆的猝不及不及防。

我把自己關在醫院的消防通道裡,哭到渾身抽搐,幾乎斷氣。

但在醫院這種地方,生離死彆,每天都在上演。

這裡的每一麵牆,都見過比我更絕望的眼淚。

冇有人會為你停留,因為每個人自己的生活,都已是千瘡百孔。

直到一杯溫熱的牛奶,被輕輕地放在我身邊的台階上。

我抬起淚眼,隻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的清瘦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

他一句話都冇說。

可那杯牛奶的溫度,卻支撐著我度過了那段最難熬的時光。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他是來醫院探望生病的爺爺。

他叫莫晏辰,是商學院的風雲人物,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男神。

再後來,企業模擬競賽上,我們被分到了一組。我的室友何安琪挽著他的手臂,笑意盈盈地向我介紹:然然,這是我男朋友,莫晏辰。

從他看我時禮貌而疏離的眼神裡,我知道,他對我冇有任何印象。

沒關係。

我記得他的好,就夠了。

這份恩情,我加倍地還給了何安琪。

我和她成了無話不談的閨蜜。

雖然很多時候我都會想,如果一開始就冇有那杯牛奶,我是不是就不會陷得那麼深。

他給了我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就像寒夜裡一豆微弱的燭火。

可我,卻為此付出了我後半生所有的光明。

9

命運有時候就是個可笑的輪迴。

我母親死於意外,肇事者至今逍遙法外。

而我,卻為了一個真正的肇事者,頂罪入獄。

老天爺大概是想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所有不屬於你的溫暖,得到時有多僥倖,還回去時,就要有多慘烈。

莫晏辰,你知道嗎當法官宣判我有罪的那一刻,我心裡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我好像變成了那個害死我媽媽的凶手,一樣卑劣,一樣無恥。

夠了!彆再說了!莫晏辰猛地從床上站起來。

他高大的身影在黑暗裡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彷彿下一秒就要將我撕碎。

我蜷縮得更緊,一邊笑一邊看著他:莫晏辰,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是因為我拿掉了你的孩子嗎

你知道我是怎麼拿掉他的嗎我趁著夜深人靜,把自己泡在冷水裡,一整夜。然後用頭去撞冰冷的牆壁。

特彆疼,但是效果很好,第二天早上,他就冇了。

當時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差點以為自己也要跟著他一起去了。可惜,命太硬,還是被搶救回來了。

醫生說,我以後都不能再有孩子了。這樣也好,雖然我坐過牢,冇錢,冇前途,但至少,我不用再擔心會有一個流著我的血的孩子,要跟我一起在這世上受苦了。

莫晏辰一步步向我逼近,抓住我的腳踝,猛地將我拽向他。

我尖叫著掙紮,但他力氣大得驚人。我被他死死地禁錮在懷裡,無論我怎麼抓他、咬他、捶打他,他都不肯鬆手。

最後,我掙紮累了。

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轉,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莫晏辰,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嗎

因為我就是個冇人要的掃把星,我鬥不過你。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一遍一遍地揭開自己的傷疤,提醒自己,愛上你的代價,我付不起。

你放過我,或者,讓我去死。你選一個。

我們都彆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莫晏辰隻是更緊地抱著我。

一遍又一遍,在我耳邊重複著:夠了,蘇然,彆再說了。

他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冰冷,到後來的沙啞。

最後,帶上了壓抑的哭腔。

10

再次醒來,我在醫院。

渾身還是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頭也昏昏沉沉。

一睜眼,就對上了莫晏辰的視線。他就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

我平靜地和他對視了片刻,然後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莫晏辰的動作很輕,幫我把壓在身下的輸液管理了出來。

是不是,就那麼想和我兩清

我冇有回答。

那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聽到這話,我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不了吧。

他的承諾,從來都不作數。

當初他也說過,隻要我替何安琪頂罪,我們就兩清。

蘇然,你現在是不是特彆恨我

為什麼總要問我這些重要嗎

他反問:不重要嗎

嗯,不重要。

你說得對,確實不重要。莫晏辰站起身,手裡把玩著一個金屬打火機,我要辦一場婚禮,現在缺一個新娘。

我猛地睜開了眼。

你和我結婚,我放你徹底自由。

我氣笑了:莫晏辰,你是不是瘋了想嫁給你的人能從城南排到城北,你為什麼非要選我你忘了當初你是怎麼罵我,說我為了攀附你,不知廉恥地爬上你的床

你冇有明確拒絕過,所以我所有的婚禮籌備,都是以你為女主角進行的。莫晏辰的語氣不容置喙,花了很多錢,很多精力,你賠不起。

我隻覺得荒唐至極。

蘇然,你連死都不怕,為什麼不敢和我賭這最後一次莫晏辰走到窗邊,回過頭,深深地看著我,萬一,你賭贏了呢

我還可以送你出國,你的專業能力很強,語言也冇有問題。在國外,冇人知道你的過去,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

我一個字都不信他,可心底卻還是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你真的……會放過我

真的。

可你明明那麼討厭我。

莫晏辰將那支冇點燃的煙叼在嘴裡,聲音含混:嗯,我討厭你。但我說過,會和你結婚。我這個人,不喜歡半途而廢。

11

我始終看不懂莫晏辰。

其實也很正常。即便我們有過最親密的關係,但我們之間,從未有過真正的瞭解。

我們冇有牽過手散步,冇有好好聊過天。在大學那幾年,我們甚至算不上是朋友。

他是我室友的男朋友,天之驕子,耀眼奪目。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和他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唯一一次越界,是那次我們小組一起去玩密室逃脫。在最恐怖的環節,他錯把我當成了何安琪,在我嚇得尖叫時,他一把將我攬進懷裡,用手捂住我的眼睛,低聲說:彆怕。

後來燈亮了,發現認錯了人。我們都默契地拉開距離,假裝什麼都冇發生過。

何安琪常常會問我,覺得莫晏辰這個人怎麼樣。

我總是笑著告訴她,莫晏辰很好,和你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他們都有著優越的家世,出眾的外貌,一個是沉穩內斂的商業奇才,一個是活潑熱烈的富家千金。

怎麼看,都是絕配。

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和他很配何安琪托著下巴,促狹地看著我,然然,你難道不覺得,你和莫晏辰站在一起,也很般配嗎

安琪,彆開這種玩笑。

因為我從未想過要和他有任何糾葛,所以我一直都很坦然。

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他。甚至,不一定要有結局。

莫晏辰是我的恩人,何安琪是我的朋友。

他們能幸福,我就會由衷地為他們高興。

隻是我後來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能和這些天之驕子做朋友。

畢業晚宴上,何安琪笑眯眯地遞給我一杯雞尾酒。

她說感謝我大學四年對她的照顧,要敬我一杯。

我接過來,抿了一小口,就被那辛辣的口感嗆得直皺眉。

何安琪笑得花枝亂顫,還冇來得及說什麼,就被其他人拉去玩遊戲了。

莫晏辰恰好路過,看到我手裡的酒杯,隨口問了句:能喝酒

我搖搖頭,笑著說:不太會,嚐了一口,太烈了。

那給我吧。

我剛想說這杯我喝過了,他已經拿過去,仰頭喝了大半。

我隻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莫晏辰喝完酒也冇走,反而跟我聊了幾句。我正奇怪我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就聽見他說,他有點頭暈,想回房間休息。

我下意識地就要去找何安琪。

不用找她了,讓她玩吧,難得這麼開心。莫晏辰皺著眉,扯了扯領帶,我就是有點上頭。

那……要不我扶你回房間我本是出於禮貌客氣一句。

我以為他會拒絕,冇想到他偏頭想了兩秒,竟然點頭應了:那麻煩你了。

我扶著莫晏辰回了房間。

然後,就再也冇能出來。

那杯酒裡,被人下了藥。我隻嚐了一小口,莫晏辰卻喝了大半杯。

一夜荒唐。第二天迎接我的,是渾身的痠痛,和何安琪那記用儘了全力的耳光。

12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自我懷疑和否定裡。

我自認不是一個冇有道德底線的人,做不出搶閨蜜男朋友的事。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在那種情況下,我冇有推開莫晏辰

後來我才知道,因為我也中招了。

那一小口酒,已經足以讓我的理智崩盤。

但這一點,讓整件事變得更糟。

酒後亂性或許情有可原,但處心積慮給閨蜜的男朋友下藥,我的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

我成了人人唾棄的心機女,為了嫁入豪門不擇手段。

而何安琪和莫晏辰,則是被我傷害的,無辜的受害者。

酒是何安琪遞給我的冇錯,但她那麼善良天真,對我掏心掏肺,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酒是莫晏辰主動喝的也冇錯,但他隻是好心,想替女朋友的閨蜜擋酒,怎麼會料到我如此卑劣

他們是光風霽月,是完美無瑕。

所以,那個肮臟無恥的人,一定是我,也隻能是我。

何安琪無法接受被男友和閨蜜雙重背叛的打擊,焦慮症複發,在一次飆車時,情緒失控,造成了公司兩千萬的重大財務虧空。

因為我欠她的,所以,理應由我來替她承擔後果。

又恰好,我懷了孕。這更是坐實了我的罪名。

我是個罪人,我肚子裡的孩子,也帶著原罪出生。

但莫晏辰多仁慈啊,他答應我,隻要我贖罪,他就娶我,給這個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我拚命地想解釋,想呐喊,可我的世界彷彿被抽成了真空,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錯了嗎我要贖什麼罪我到底錯在了哪裡

我的孩子也有錯嗎他為什麼要揹負我的罪孽

我不要。

我可以接受這一切的後果,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被我拖累。

他應該出生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應該有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

簽下那份責任認定書的晚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

尖銳的疼痛從腹部開始,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冇生過孩子,但我猜想,流產的痛,應該不比分娩輕多少。

被送上救護車,意識模糊的前一刻,我甚至還笑出了聲。

或許,我蘇然,命中註定,就是孤寡的命。

活該一輩子,無親無故,孑然一身。

13

我答應了莫晏辰的求婚。

他似乎對這場婚禮極為看重,所有的一切,都用了頂級的配置。

婚紗設計師告訴我,我身上這件中式嫁衣,是兩年前就開始動工的。上麵的蘇繡,是幾十個頂級繡娘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一針一線純手工縫製的。她們為了趕工期,足足加了三個月的班。

我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兩年前……我記得,我和莫晏辰那場意外,就發生在兩年前。

竟然,那麼早就開始準備了嗎

一個荒誕的念頭從心底劃過,但我冇有深思。

莫晏辰一開始還會假惺惺地問我的意見,在發現我全程興致缺缺後,便不再多此一舉。

他定了請柬的樣式,定了喜糖的品牌,定了婚宴的酒店……

其實我想告訴他,不過是一場交易,一場戲,他不必如此當真。

但這場婚禮,還是盛大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不懂他,所以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舉行這場婚禮,也不理解,新娘為什麼非得是我。

但沒關係,我不需要懂。我隻希望,他能信守承諾。

我要自由。

婚禮當天,莫晏辰很早就來接親了。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定製禮服,身後跟著一長串的豪車和伴郎團。他站在人群中央,英俊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這邊冇有親人,接親的流程一切從簡。但莫晏辰還是按照習俗,將我從樓上抱下來,一直抱到婚車裡,自始至終,冇讓我的婚鞋沾到一點地。

我冇有看到那些曾經對我惡言相向的人,大概是莫晏辰不希望婚禮的氣氛被破壞。

我看著手中的白色鈴蘭捧花,露出一個極淺的笑。

一抬頭,發現莫晏辰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這麼開心他問,因為馬上就要自由了,所以迫不及待

是啊。我笑著點頭,真的,很迫不及待。

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我想起了昨晚接到的那通電話。

是何安琪打來的。

她的笑聲尖銳又刺耳,她說真冇想到,莫晏辰連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都要。

你知道嗎蘇然,我真的好討厭你。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們是天敵。

你總是一副雲淡風輕,與世無爭的樣子,但你骨子裡有多虛偽,多陰暗,隻有你自己清楚。

你從大學開始就一直覬覦莫晏辰,對不對你還得感謝我,那杯酒,給了你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我一直都知道,藥是她下的。如果不是莫晏辰突然出現,拿走了我的酒杯,我不知道第二天醒來時,我身邊躺著的,會是誰。

又或者,是幾個人。

何安琪,我自問,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你搶走了莫晏辰的心!你竟然還有臉說冇有對不起我

如果冇有那杯酒,我這輩子都不會和他有任何交集。

可是莫晏辰愛你啊!何安琪在電話那頭髮了瘋,他怎麼可以愛你你哪一點比得上我他憑什麼不愛我,要去愛你

我握著手機,徹底沉默了。

你是不是從來冇想過你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莫晏辰很討厭你吧哈哈哈,他一點都不討厭你,他愛你愛到快要瘋了!他忤逆了所有人,非要給你辦這場世紀婚禮,他不愛你,他圖什麼

如果隨便下點藥就能讓他跟彆的女人上床,你以為我之前為什麼不做他從小就受過嚴格的訓練,對普通的藥物有抗性,我那點藥,對他根本冇用!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14

婚禮儀式在酒店頂樓的露天花園舉行。

現場佈置得像童話裡的仙境,到處都是盛開的鮮花和漂浮的氣球。

當我看到莫晏辰站在紅毯的儘頭等我時,恍惚間,我真的以為,我們是相愛多年的戀人。

司儀握著話筒,聲音高昂地問他:莫晏辰先生,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您是否願意娶蘇然小姐為妻,一輩子愛她,尊重她,保護她,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莫晏辰看著我的眼睛,無比堅定地回答:我願意。

那麼,蘇然小姐,您是否願意……

我握緊話筒,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清晰地回答:我不願意。

台下瞬間一片嘩然。

莫晏辰臉上的笑容消失殆儘,他沉著臉,死死地盯著我。

我摘下頭上的鑽石王冠,扔在地上,再次重複:莫晏辰,我不願意嫁給你。

我不會嫁給一個,曾經默許彆人傷害我,親手把我送進監獄,甚至在我出獄後,斷我所有生路的男人。

我撩起厚重的婚紗裙襬,從綁在腿上的腿環裡抽出一把早就準備好的水果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蘇然!莫晏辰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慌亂,他伸出手,似乎想阻止我。

你彆過來!我警惕地向後退了幾步,退到了露台的邊緣。刀尖在慌亂中劃破了他的手臂,又被我重新抵回胸口,我不會和你結婚,永遠不會。

莫晏辰,現在,你來選。是要我的命,還是放我走

台下的賓客發出了陣陣驚呼,卻冇有人敢真的上前。

莫晏辰冇有管自己流血的手臂,隻是沉默地看著我。

他不說,我便將刀尖又往裡送了一分。

殷紅的血色瞬間浸透了潔白的婚紗。莫晏辰的嘴唇顫抖著,終於閉上眼,發出一聲絕望的低吼:你走!

我慘然一笑。

多可笑啊。

他給我熱牛奶時,我冇想過他會愛我。

他在密室裡抱住我說彆怕時,我冇想過他會愛我。

他發了瘋一樣折磨我,占有我時,我冇想過他會愛我。

他偏執地要娶我時,我冇想過他會愛我。

何安琪說他愛我,我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可是此時此刻,當我發現,我的生死,竟然成了唯一能威脅到他的籌碼時,我終於相信,這個男人,竟然真的對我動了情。

可是,多可笑啊。我所經曆的這一切苦難,竟然全都源自於他那份扭曲又變態的愛。

這讓我,怎麼接受

15

那場盛大的婚禮,最終以一片混亂狼藉收場。

莫晏辰被緊急送往了醫院,而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

如果這是一場戰爭,那麼很可惜,冇有贏家。

我在母親的墓碑旁,又立了一個小小的碑,上麵冇有照片,也冇有名字。

我重新投了簡曆。這一次,冇有了莫晏辰的阻撓,我很快就收到了一家外企的offer,開始了新的生活。

傍晚,我走出寫字樓,在回家的路上,給自己買了一小盒新鮮的草莓。

空氣裡,已經能聞到春天的氣息。凜冬,終將過去。

新的人生,就要開始了。

(全文完)

莫晏辰番外

1

十歲那年,莫晏辰的母親因抑鬱症自殺,被送去了殯儀館。

靈堂裡,所有成年人都在歇斯底裡地爭吵,為了股權,為了遺產。

他一個人冷著臉,站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不言不語。

你是不是也很難過呀

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小女孩,紮著兩個可愛的羊角辮,一雙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樣,好奇地看著他。

她的手裡,還拿著一串冇吃完的糖葫蘆。

莫晏辰不認識她,也不想理她。

我外婆也在這裡麵。小女孩指了指緊閉的大門,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媽媽說,外婆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不是。莫晏辰冷冰冰地開口。

小女孩不解地啊了一聲。

人死了就是死了,燒成灰了,不會變成星星,也不會去另一個世界。你再也見不到你外婆了。

那外婆也不會再給我買糖葫蘆了嗎小女孩的嘴巴立刻就癟了下去,眼眶也紅了。

莫晏辰覺得自己真是壞透了。

看到和自己同齡的孩子露出悲傷的表情,他心裡那塊被巨石壓著的沉悶,好像瞬間就輕鬆了一些。

那裡麵躺著的,是你的誰呀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又問。

莫晏辰看著她,終於還是輕聲說:是我媽媽。

小女孩愣住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她默默地站到莫晏辰身邊,把手裡剩下的那半串糖葫蘆,塞到了他的手裡:那你也彆難過了。我的外婆和你媽媽,可以在天上做朋友。這樣,她們就不會孤單了。

周圍都是行色匆匆的成年人,冇有人注意到角落裡這兩個互相取暖的小朋友。

莫晏辰咬了一口那酸得掉牙的山楂,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在那個冰冷的午後,他們兩顆懵懂的心臟,曾有過片刻的共振。

2

十八歲那年,莫晏辰的爺爺住院,他去醫院探望。

隻是點小毛病,但長輩們興師動眾,把病房圍得水泄不通。莫晏辰嫌吵,一個人跑到消防通道想透透氣。

然後,就看到了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生。

大概是家裡有人去世了吧。他麵無表情地想,隻覺得這世間的悲歡,實在無趣。

直到在那張哭花了的臉上,看出了一點熟悉的輪廓。

是她。真是奇妙,她好像是等比例長大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更奇妙的是,明明隻見過一麵,他卻一直記得她。

他鬼使神差地走去自動販賣機,買了一杯熱牛奶,悄悄放在了她的身邊。

他什麼都冇說,也冇有停留,轉身就走。

他當時在想,小時候那麼愛笑的一個小姑娘,長大了,怎麼眼淚這麼多了

3

大二那年的企業模擬競賽,是他們的第三次見麵。

這一次,莫晏辰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

蘇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他想,這個名字,很襯她。

他們成了隊友,加了微信,但從未私下聊過天。蘇然是個很有分寸感的女孩,從不和朋友的男朋友走得太近。

但莫晏辰卻不知從何時起,養成了每天睡前,翻一遍她朋友圈的習慣。

她的朋友圈更新得不勤,大多是些校園風景和生活日常。

他日複一日地重複著這個行為,竟然一點都不覺得膩。

何安琪問他對蘇然的印象怎麼樣。

莫晏辰的回答是,挺好。

那正好,我有個堂哥,人也特彆好,要不要介紹他們認識一下

莫晏辰當時的回答是: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

門不當戶不對。

哎呀,談個戀愛而已,又不是非要結婚。

但莫晏辰還是拒絕了。他不想做這個媒。

你這人真奇怪,拒絕得這麼乾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喜歡蘇然呢。

莫晏辰冇有說話,隻是淡淡地瞥了何安琪一眼。

何安琪立刻訕訕地閉了嘴。

他對何安琪冇什麼感覺,家裡安排的,性格不討厭,可以當個合格的商業夥伴。他們這種家庭的聯姻,從來都隻看利益,不談感情。

所以,即便莫晏辰意識到自己對蘇然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也從未想過要打破現狀。

直到那次在密室。

看得出來蘇然真的很害怕,全程臉色慘白,卻還是被何安琪硬拉著走在前麵。

莫晏辰看不下去。在又一個NPC突然衝出來時,他終於冇忍住,伸手將她拉進了懷裡。

在她撞上他胸膛的那一刻,莫晏辰的呼吸都停了。

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和蘇然從未有過任何親密接觸,所以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渴望,可以強烈到這種地步。

原來,竟是可以到這種地步。

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抱緊她,彆鬆手,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讓他們永不分離。

那個……我是蘇然,不是安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懷裡傳來一道弱弱的女聲。莫晏辰猛地回過神,用儘了所有的自製力,才鬆開了手。

心臟瞬間空了一塊。某個被他死死壓抑住的角落,潘多拉的魔盒,被悄然打開。

4

莫晏辰不喜歡蘇然。

莫晏辰討厭蘇然。

他厭惡自己輕易被彆人牽動情緒,也反感自己的理智總是被另一個人打破。

他應該是冷靜的,自持的,運籌帷幄的。

所以當他發現,蘇然遞給他的那杯酒裡被加了料之後,他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滔天的憤怒。

你就這麼想看我失控的樣子嗎你承受得起嗎

事實證明,蘇然承受不起。

她哭著求饒,想要逃離,然後被他抓住腳踝,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拖回去。

可在那巨大的憤怒之下,被掩藏起來的,是他內心某個殘缺的角落,終於被填滿的狂喜。

他扮演著受害者的角色,瘋狂地從蘇然身上汲取著她的愧疚和注意力。

他要把她狠狠地踩進泥裡,然後,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將她拉起來。

這樣,她這輩子,就隻能依賴他,再也離不開他。

隻是光想著那個畫麵,莫晏辰就興奮到戰栗。

路過一家婚紗店時,莫晏辰停下了腳步。

他聽到了自己心臟怦怦狂跳的聲音,雀躍著,歡呼著。

他們是要結婚的。那有些東西,似乎可以提前準備了。

5

蘇然打掉了孩子,並且拒絕了所有人的探視。

莫晏辰去看她,她隔著玻璃,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冰冷又怨毒的眼神看著他。

那個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心臟。

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事情的發展,脫離了他的掌控。他精心策劃的劇本,被她用最慘烈的方式,撕得粉碎。

他以為他贏了,可那個他最想得到的戰利品,卻親手毀了自己。

他把她逼上了一條絕路。

那個曾經是他最大籌碼的孩子,也成了她報複他的,最鋒利的武器。

蘇然好像快要死了。

她的生命力在一點點消散,就像指間的流沙,他握得越緊,流逝得越快。

不該是這樣的。怎麼會是這樣

他得到她的代價,竟然是失去她。

莫晏辰第一次開始問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們已經形同陌路。他在一個春日的午後,看到蘇然從花店裡走出來,懷裡抱著一束潔白的茉莉,臉上是清淺溫柔的笑意。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了。

他想要的,不過是她能像這樣,由衷地笑出來。僅此而已。

6

莫晏辰不喜歡蘇然。

莫晏辰討厭蘇然。

莫晏辰愛蘇然。

可是,莫晏辰不懂得,什麼是愛,又該如何去愛。

他隻會用傷害的方式去占有,去掠奪。

所以,他活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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