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種噬仙錄 第4章 微光下的裂痕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徹底沉入西山,夜色如同濃墨般迅速暈染開來,籠罩了小溪畔這座孤獨的木屋。
屋內,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粗糙的牆壁上,搖曳不定。
阿笙已經收拾好了藥臼和碗筷,屋內彌漫著草藥清苦和米粥溫潤交織的氣息,寧靜得彷彿與外界的血腥和風雨徹底隔絕。
墨塵躺在乾燥溫暖的床鋪上,身體的極度疲憊和創傷讓他無法動彈,但精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沒有絲毫睡意。
他的目光,幾乎貪婪地追隨著阿笙的一舉一動。
看著她摸索著檢查門窗是否關好,聽著她將剩餘的柴火仔細收攏到灶邊以免受潮,感知著她每一個細微動作裡透出的那種與黑暗和解後的從容與寧靜。
這份寧靜,對他而言,是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更有效的慰藉。它像一層柔軟的繭,暫時包裹住他千瘡百孔、被仇恨與恐懼填滿的靈魂,讓他得以喘息,不至於徹底瘋狂。
但每當他的目光掠過阿笙那雙黯淡卻清澈的眸子,看到她偶爾因為視覺缺失而流露出的、極其細微的、需要憑借觸覺和聽覺去確認世界的遲疑時,一種尖銳的痛楚和更加洶湧的保護欲便會混合著恨意,在他心底翻騰。
力量……他需要力量……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在他腦海深處反複回響,每一次回響,都似乎引動了胸口那詭異的魔紋和下方緊貼的黑色碎玉。
它們沉寂著,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一種冰冷而誘惑的低語。
「你的傷,需要換藥了。」
阿笙輕柔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她端著一個木盤走過來,上麵放著搗好的新草藥和乾淨的布條。
墨塵沉默地點點頭,配合地微微撐起身體,任由阿笙小心翼翼地解開他胸口那早已被血和雨水浸透的舊布條。
當傷口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時,阿笙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即便看不見,她指尖觸碰到的皮肉翻卷的觸感和那濃鬱的血腥與草藥混合的氣味,也清晰地告訴了她這傷勢的嚴重程度。
她的動作更加輕柔了,冰涼的指尖帶著搗碎的草藥,一點點敷在灼熱的傷處。那草藥似乎有奇效,帶來一陣舒爽的清涼,極大地緩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兩人離得很近,墨塵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雨後青草般的清新氣息,能感覺到她輕緩的呼吸拂過自己的麵板。
這種毫無保留的、建立在信任基礎上的靠近,讓墨塵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除了早已逝去的母親,從未有人如此接近過他,更何況是在他如此狼狽脆弱的時候。
一種陌生的、酸澀中夾雜著微暖的情緒,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開細微的漣漪。
「這草藥……」墨塵忍不住開口,聲音因久未說話而更加沙啞,「效果很好。」
阿笙一邊熟練地為他重新包紮,一邊淺淺笑了笑:「是溪邊一種常見的止血草,後山崖壁陰涼處生長的效果最好。我眼睛不便,平日就靠采賣些藥材和幫人縫補度日,對這些還算熟悉。」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墨塵卻能想象,一個目不能視的孤女,要在這深山僻壤間識彆、采集草藥,需要付出何等艱辛的努力,需要何等敏銳的感知和記憶力。
她就像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韌草,看似柔弱,卻擁有著遠超常人的生命力。
包紮完畢,阿笙仔細地打了個結。「傷口不能再沾水了,也得小心彆再崩裂。好在……沒傷到根本,靜養些時日,應該能恢複。」
她的話語裡帶著一種樸素的安慰。
墨塵低聲道:「謝謝。」
除了這兩個字,他不知還能說什麼。千言萬語,包括那滔天的血仇和無法言說的秘密,都沉重地壓在舌尖,無法吐出。
阿笙搖搖頭,端著木盤轉身欲走。
就在這時——
嗚——!
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尖銳高亢的嗡鳴聲,毫無征兆地穿透寂靜的夜色,驟然響起!
那聲音極其詭異,並非來自外界,而更像是直接作用於神魂層麵!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
「呃!」
墨塵猛地悶哼一聲,隻覺得那聲音如同鋼針般狠狠刺入腦海,攪得他神魂劇震,眼前發黑!胸口那原本被草藥鎮住的傷處,也彷彿被這詭異音波引動,驟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更讓他心驚膽戰的是——他懷中的那塊黑色碎玉,以及其下掩蓋的魔紋,在這一刻,竟然同時產生了反應!
碎玉瞬間變得冰涼刺骨,而那道魔紋卻灼熱起來!一冷一熱兩股截然相反的氣息在他胸口瘋狂交織衝撞,彷彿要將他整個人撕裂!一股暴戾、混亂、充滿毀滅**的意念碎片,如同掙脫牢籠的凶獸,順著那音波的牽引,試圖衝擊他的意識!
殺!毀滅!吞噬!
負麵情緒如同潮水般湧上!
墨塵死死咬住牙關,額頭青筋暴起,雙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的乾草,用儘全部意誌力對抗著這突如其來的內外交攻!他絕不能在這裡失態!絕不能讓阿笙發現任何異常!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站在桌邊的阿笙,身體也是猛地一顫,手中的木盤「哐當」一聲掉落在地!
她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一隻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另一隻手扶住桌角才勉強站穩,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剛才……那聲音……」她失神的眸子望向窗外無儘的黑暗,臉上法,沒有技巧,隻有最原始、最直接、最狠戾的——殺戮本能!
快!準!狠!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柴刀精準地劈入了刀疤臉的脖頸!巨大的力量和狠絕的勢頭,幾乎將他的半個脖子都斬開!
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洶湧而出,濺了墨塵滿頭滿臉!
刀疤臉臉上的獰笑甚至還沒來得及轉化為驚愕,眼神便瞬間凝固,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身體晃了晃,重重向後倒去。
剩下的兩個山賊徹底驚呆了!
他們眼睜睜看著老大被一個照麵就秒殺!被一個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斷氣的少年,用一柄破柴刀砍死了?!
這是何等恐怖詭異的畫麵!
墨塵緩緩轉過頭,沾滿溫熱鮮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燃燒著令人窒息的瘋狂與冰冷。他舔了舔濺到唇邊的鮮血,那鹹腥的味道,彷彿點燃了他體內某種更加黑暗的**。
胸口,那魔紋在瘋狂跳動,釋放出灼熱的力量,衝刷著他的四肢百骸,帶來一種扭曲的快感和力量感!而那黑色碎玉則散發出更加冰冷的寒意,死死守護著他最後一絲清明,讓他不至於徹底淪為隻知殺戮的野獸。
殺戮的意念與守護的執念,在這一刻達成了詭異的統一。
「怪……怪物啊!」
另一個山賊終於從極致的恐懼中回過神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轉身就想逃跑!
但墨塵的速度更快!
他如同撲食的獵豹般猛地竄出,柴刀帶著淒厲的風聲,狠狠劈在那山賊的後心!
「哢嚓!」
骨骼碎裂的聲響清晰可聞。
那山賊撲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便沒了聲息。
最後剩下的那個瘦小山賊,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褲襠瞬間濕透,一股騷臭味彌漫開來。他看著如同血獄修羅般一步步逼近的墨塵,涕淚橫流地磕頭求饒:「好……好漢饒命!饒命啊!我們……我們就是路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墨塵停在他麵前,沾血的柴刀刀尖,滴落著溫熱的血珠。
他俯視著腳下抖成篩糠的山賊,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
殺意沸騰。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瘋狂叫囂:殺了他!殺光所有威脅!吞噬!毀滅!
但另一個微弱卻執拗的聲音在掙紮:阿笙在看著……不能……不能讓她看到徹底變成怪物的自己……
他的手臂劇烈地顫抖著,柴刀舉起,又落下,複又舉起。
內心的掙紮幾乎要將他撕裂。
最終——
他猛地一腳狠狠踹在那瘦小山賊的胸口!
「滾!」
一聲壓抑著無儘暴戾的低吼從喉嚨深處迸發。
那山賊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倉皇逃入黑暗的山林,連頭都不敢回。
墨塵站在原地,劇烈地喘息著,胸口的傷因為劇烈的動作再次崩裂,鮮血迅速滲出,染紅了布條。渾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柴刀「當啷」一聲掉落在腳邊。
他緩緩轉過身。
木屋門口,阿笙依靠著門框,臉色蒼白得透明,身體微微顫抖著。她雖然看不見,但空氣中濃鬱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山賊臨死前的慘叫和求饒,以及此刻墨塵那沉重而壓抑的喘息,都無比清晰地告訴了她門外發生了什麼。
她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恐懼,隻剩下一種巨大的、無聲的……震駭與茫然。
她「望」著墨塵的方向,嘴唇微微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墨塵看著月光下她那單薄而受驚的身影,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一股巨大的、無法言說的疲憊和……恐懼,瞬間淹沒了他。
他恐懼的不是殺人,而是……自己方纔那不受控製的、沉浸在殺戮與血腥中的快意。
以及,阿笙此刻臉上,那陌生的、彷彿第一次認識他般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麼,卻發現喉嚨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
最終,他隻是踉蹌著,一步步走回屋內,繞過阿笙,默默地走到屋角的水缸邊,拿起水瓢,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衝洗著臉龐和手上的血汙。
彷彿那樣,就能洗去滿身的血腥,和那悄然深種於靈魂深處的……魔性。
水流聲在死寂的夜裡格外清晰。
阿笙依舊僵硬地站在門口,夜風吹拂著她的發絲和衣角,冰冷刺骨。
油燈的光芒微微跳躍著。
溫暖的微光依舊,但其下的裂痕,卻已無聲蔓延,深可見骨。
這一夜,註定無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