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種噬仙錄 第6章 煞骨與荊棘路
腥臭粘稠的血液,順著捲刃的柴刀凹槽滑落,滴答在褐色的砂石地上,迅速滲開一小片暗紅的汙漬。
空氣中彌漫著新鮮的血腥味、硫磺味以及那三個黑煞幫眾痛苦的呻吟和恐懼的喘息。
墨塵站在原地,微微喘息著,胸口的舊傷因方纔瞬間的爆發而隱隱作痛,但他握刀的手卻穩如磐石。他低頭,看著癱坐在地、目瞪口呆望著自己的血煞宗少年——李二狗。
那雙曾經溫和甚至怯懦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一種經過血與火淬煉後的冰冷和平靜,深處則潛藏著不易察覺的、對力量的極致渴望。
李二狗被這眼神看得一個激靈,彷彿被什麼冰冷的毒蛇盯上,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方纔的感激瞬間被一種更深的敬畏和恐懼所取代。他忙不迭地點頭,聲音都帶著顫:「能……能進!多謝……多謝師兄救命之恩!」
他下意識地用上了敬稱,儘管眼前的少年看起來比他還年輕,身上也沒有絲毫靈力波動。
「怎麼進?」墨塵重複了一遍問題,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力。
「雜……雜役!」李二狗急忙道,「我們血煞宗每年都會招收大量雜役,乾活換口飯吃,也……也算半個宗門的人。隻要身家清白……呃,不是,隻要不是其他宗門派來的探子,肯賣力氣,都能進!」
他看了一眼地上哀嚎的三人,又趕緊補充:「師兄您身手這麼好,肯定沒問題!我……我可以引薦!外門雜役處的張管事,正好是我一個遠房表叔……」
墨塵沉默地點點頭,將柴刀上的血漬在其中一個黑煞幫眾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回背後。「帶路。」
他的乾脆利落讓李二狗又是一怔,連忙爬起來,也顧不上自己的傷勢,點頭哈腰地在前麵引路,甚至不敢走得太快,生怕顯得不夠恭敬。
墨塵最後冷冷地掃了一眼地上那三個黑煞幫眾。那三人接觸到他的目光,頓時如同被冰水澆頭,連呻吟都死死憋了回去,隻剩下無法控製的顫抖。
他沒有再理會,轉身跟上李二狗。
斬草除根的道理他懂,但他初來乍到,不宜立刻結下死仇。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留著力氣,應對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宗門生活。
李二狗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偷瞄墨塵。見他神色冰冷,不敢多言,隻是默默加快了些腳步。
越往黑風域深處走,環境越發惡劣。空氣中的渾濁魔氣愈發濃重,帶著腐蝕性的硫磺味幾乎令人窒息。土地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黑褐色,植被稀疏,偶爾可見的樹木也都扭曲怪誕,如同張牙舞爪的鬼影。遠處,隱約可見一片建立在嶙峋山壁上的龐大建築群,以黑、紅兩色為主,風格粗獷猙獰,如同巨獸盤踞,那裡便是血煞宗的外門所在。
一路上,偶爾能碰到其他血煞宗弟子或形貌各異的散修,個個麵帶戾氣,眼神警惕而冷漠。看到李二狗帶著一個陌生麵孔、衣衫襤褸且帶著血腥味的少年,大多隻是投來漠然或略帶審視的一瞥,便不再關注。在黑風域,這種情景太過常見。
李二狗帶著墨塵繞開主路,從一條更加偏僻陡峭的小徑上山,最終來到外門區域後方一片低矮、擁擠、散發著黴味和汗臭的建築群前。這裡便是血煞宗外門雜役居住和勞作的地方。
「張管事!張管事!」李二狗在一個相對好些的石屋前停下,小心翼翼地喊道。
一個穿著油膩管事服、腆著肚子、眼角帶著精明與苛刻的中年胖子皺著眉頭走出來,看到李二狗狼狽的樣子,不耐道:「二狗子?又惹什麼麻煩了?咦?這小子是……」他的目光落在墨塵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表叔,這位是墨塵……師兄。」李二狗連忙解釋,「剛才侄兒被黑煞幫那幾個雜碎堵了,多虧墨師兄出手救了我!墨師兄想找個落腳的地方,您看……」
張管事的小眼睛在墨塵身上滴溜溜轉了幾圈。這少年麵色蒼白,看起來有些虛弱,衣著破爛,但背脊挺直,眼神冷得嚇人,身上還帶著剛殺過人的血腥氣。最重要的是,他體內似乎毫無靈力,隻是個凡人。
一個身手不錯、狠辣、又無依無靠的凡人少年?正是最理想的雜役材料!好控製,能乾活,還不敢惹事。
張管事臉上立刻堆起虛偽的笑容:「哦?原來是墨小友,身手不凡啊!既然救了二狗,那就是自己人。我雜役處正好缺人,隻要你肯吃苦,一口飯吃,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還是有的。」
他絕口不提報酬和前途,隻強調最基本的生存條件。
墨塵如何聽不懂這話裡的意味?但他本就不是為了安逸而來。他需要的是一個跳板,一個能接觸到修煉世界、獲取力量的。
他沉默地點點頭。
「好!爽快!」張管事哈哈一笑,從腰間摸出一塊黑鐵腰牌,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役」字,隨手扔給墨塵,「以後你就是我血煞宗雜役處的人了。規矩很簡單:聽話,乾活,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看。否則……」他嘿嘿笑了兩聲,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你,帶他去丙字柒號棚屋,以後他就住那兒了。」張管事隨意指了一個路過的、麵黃肌瘦的老雜役吩咐道,然後又對墨塵擺擺手,「明天一早,跟著他們去礦洞報到。」
說完,便不再多看墨塵一眼,轉身回了石屋。
那老雜役畏懼地看了張管事背影一眼,才對墨塵低聲道:「跟……跟我來吧。」
所謂的丙字柒號棚屋,不過是一個巨大的、簡陋的窩棚,裡麵擠了不下二三十個鋪位,空氣中彌漫著汗臭、腳臭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黴味。環境比墨塵在青嵐村的破屋還要惡劣十倍。
棚屋裡的人看到新人進來,大多隻是麻木地瞥了一眼,便不再關注,少數幾個則露出不懷好意的打量目光。
老雜役將墨塵帶到一個靠牆的、堆著些雜物的空鋪位,低聲道:「就……就這兒了。自己收拾一下。明天……小心點。」最後三個字說得極輕,帶著一絲同情,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墨塵麵無表情地將那點雜物挪開,簡單清掃了一下鋪位上的灰塵,將背後那幾乎空了的竹簍放下,然後便盤膝坐了上去,開始閉目養神。對周圍那些或麻木或惡意的目光,恍若未覺。
他的平靜和冷漠,反而讓那幾個想找茬的刺頭有些遲疑,暫時按捺了下來。
深夜,棚屋內鼾聲、磨牙聲、夢囈聲此起彼伏。
墨塵卻毫無睡意。
他悄然睜開眼,從貼身處取出那株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凝血草。草藥在昏暗的光線下散發著微弱的瑩光和清香,與這汙濁的環境格格不入。
阿笙……
他將草藥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那淡淡的藥香彷彿帶著溪邊小屋的寧靜氣息,讓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絲微瀾,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決絕所覆蓋。
他將草藥重新仔細包好,藏回最貼身的位置。這是他與過去唯一的聯係,也是他必須變強的理由之一。
然後,他的意念沉入體內,嘗試著去感知胸口那詭異的魔紋和黑色碎玉。
魔紋依舊沉寂,隻有極其微弱的、類似心跳般的悸動,引動著空氣中稀薄的渾濁魔氣,緩緩滲入他的身體,帶來一種陰冷的刺痛感,但也似乎在細微地強化著他的肉身。
而那黑色碎玉,則一如既往地冰冷死寂,如同萬古寒冰,鎮壓著下方的一切躁動。
根據那日碎片湧入的殘缺資訊,他知道自己身負的乃是上古魔君「蚩刑」的一塊心臟碎片,蘊含其部分本源魔性和力量。而這塊祖傳黑玉,似乎能克製甚至吸收魔君意誌,來曆同樣神秘莫測。
「《噬魔真經》……」他心中默唸著那伴隨碎片而來的一篇殘缺魔功的名字。這篇功法霸道無比,旨在吞噬萬物魔氣、氣血乃至魂靈以滋養自身,進展迅猛,卻也凶險萬分,極易被魔性反噬,淪為隻知殺戮的怪物。
但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接觸到的、通往力量的途徑。
他嘗試著按照那殘缺法門中最粗淺的引導之法,意念集中,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一絲絲滲入體內的、駁雜稀薄的魔氣,按照某種詭異的路線運轉。
過程痛苦而艱難。那魔氣如同冰冷的鋼針,在他脆弱的經脈中橫衝直撞,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好幾次,那魔氣差點失控暴走,都被胸口黑玉散發的冰涼氣息強行鎮壓、撫平。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衫,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憑借著遠超常人的堅韌意誌和對複仇、對守護的瘋狂執念,硬生生扛了下來。
一夜過去。
當天邊泛起微光,刺耳的鑼聲在棚屋外響起時,墨塵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底深處,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血色一閃而逝。雖然疲憊,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堅韌了一絲,對周圍渾濁魔氣的感應也清晰了一分。
第一步,他邁出去了。
隨著嘈雜的人流,墨塵來到了位於山腹深處的血煞礦洞。
洞口如同巨獸張開的黑口,陰風陣陣,散發著濃鬱的魔氣和不祥的氣息。監工的外門弟子手持帶著倒刺的鞭子,臉色不耐地嗬斥著,如同驅趕牲口般將雜役們趕入礦洞。
礦洞內部更是昏暗潮濕,空氣汙濁不堪。雜役們兩人一組,負責開采一種名為「血煞石」的低階魔礦。這種礦石蘊含著暴躁的魔氣,不僅沉重堅硬,長期接觸還會侵蝕心神,損害身體。
分配給墨塵的,是一個看起來病懨懨、咳嗽不止的老雜役。
「小子,新來的?」旁邊一個滿臉橫肉、身材壯碩的雜役斜眼看著墨塵,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他是這個礦坑的小頭目,名叫王熊,「懂不懂規矩?新來的,今天你的份額,得加倍!」
他話音一落,旁邊幾個跟他混在一起的雜役也圍了上來,麵露獰笑。這是雜役處的潛規則,新人總要被盤剝欺壓一番。
周圍的其他雜役都默默低下頭,不敢出聲,連那個病懨懨的老雜役也畏懼地縮了縮脖子。
墨塵抬起眼,冷冷地看著王熊,沒有說話。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裡,卻讓王熊莫名地感到一絲寒意。
但王熊仗著自己煉體略有小成(相當於煉氣一層),又是老資格,很快壓下那絲不適,惱羞成怒道:「看什麼看?不服氣?老子教你懂規矩!」
說著,他蒲扇般的大手就朝著墨塵的腦袋扇了過來,帶起一陣惡風!
這一巴掌要是扇實了,普通人起碼得暈半天!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新來的瘦弱少年要倒黴了。
然而——
就在那手掌即將碰到墨塵的瞬間!
墨塵動了!
他的動作快如鬼魅,身體微微一矮,險之又險地避開巴掌,同時右手並指如刀,灌注了昨夜辛苦煉化的一絲微弱魔氣,精準狠辣地戳向王熊腋下某個極隱秘的穴位!
那正是《噬魔真經》殘篇中記載的一種陰損手法,專破氣血執行!
「呃啊!」
王熊隻覺得腋下猛地一麻,緊接著整條右臂如同觸電般瞬間酸軟無力,氣血逆行,胸口一陣煩惡,差點一口血噴出來!他慘叫一聲,踉蹌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撞在岩壁上才停下,滿臉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怎麼可能?!一個毫無靈力波動的凡人小子,怎麼可能一招就破了他的力道?!還讓他吃了這麼大的暗虧!
周圍頓時一片死寂!
所有雜役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依舊麵無表情、緩緩收手的少年。
墨塵看都沒看驚怒交加的王熊一眼,隻是拿起礦鎬,對那個還在發愣的老雜役淡淡道:「乾活。」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老雜役一個激靈,連忙拿起工具。
王熊捂著依舊痠麻疼痛的右臂,臉色青白交加,死死盯著墨塵的背影,眼神怨毒無比,卻終究沒敢再上前。剛才那一下太過詭異,讓他心裡有些發毛。
這小子……邪門!
接下來的日子,墨塵便在這暗無天日的礦洞中,日複一日地重複著艱苦的勞作。
他沉默寡言,乾著最累的活,吃著最差的食物,承受著最汙濁的魔氣侵蝕。王熊那夥人雖不敢再明著挑釁,卻時常暗中使絆子,剋扣他的食水,或者分配最難開采的礦脈給他。
墨塵全都默默忍了下來。
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瘋狂地、如同海綿吸水般修煉那殘缺的《噬魔真經》。礦洞內魔氣雖然駁雜暴戾,卻也遠比外界濃鬱。他忍受著經脈被撕裂般的痛苦,小心翼翼地引導、煉化著一絲絲魔氣。
進步緩慢而痛苦,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魔氣的淬煉下,正一點點變得更強韌,力量、速度、反應都在提升。那魔紋的悸動也越發清晰,與功法的共鳴逐漸加強。
偶爾,在極度疲憊和痛苦中,那魔君的瘋狂意誌會試圖反撲,誘惑他徹底放開身心,擁抱殺戮與吞噬,卻總被那黑色碎玉散發的冰涼氣息和腦海中阿笙的身影強行鎮壓下去。
複仇的執念和守護的微光,成了他錨定心神、對抗魔性的唯一支柱。
一個月後的某天深夜。
棚屋內鼾聲四起。
墨塵依舊盤膝坐在鋪上,進行著每日不曾間斷的修煉。
今夜,他感覺體內那絲微弱的氣流比往日壯大了不少,到了一個臨界點。他集中全部意誌,嘗試引導著這股氣流,向著《噬魔真經》記載的第一個關隘發起衝擊!
劇痛如同潮水般湧來!經脈彷彿要寸寸斷裂!
魔氣躁動反噬,魔君的嘶吼在腦海回蕩!
胸口黑玉冰冷與魔紋灼熱交織!
就在他幾乎要堅持不住的時候——
「轟!」
體內彷彿有什麼壁壘被驟然衝開!
那絲微弱的氣流瞬間壯大了數倍,變得凝實起來,按照一個更加複雜詭異的路線自行運轉起來!周身毛孔張開,貪婪地吸收著周圍駁雜的魔氣,速度比之前快了數倍!
一股遠比之前強大的力量感,充斥著他的四肢百骸!
煉氣一層!
他正式踏入了修煉的門檻!雖然隻是最底層的煉氣一層,並且修煉的是凶險萬分的魔功,但這意味著,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凡人!
他猛地睜開雙眼,眼底一抹駭人的血光一閃而逝,周身散發出一種冰冷而危險的氣息,雖然極其微弱,卻讓附近幾個睡夢中的雜役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體,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可怕的存在。
墨塵緩緩握緊拳頭,感受著體內那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力量。
他看向窗外血煞宗外門那些在夜色中如同猙獰巨獸般的建築輪廓,眼神冰冷而銳利。
雜役處,隻是。
他的魔途,才剛剛開始。
那些欺辱過他的,他終將百倍奉還。
而失去的,他也要一點點,奪回來!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鋪位上粗糙的木板,留下幾道淺淺的白色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