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不想洗白 第23章 身死債消 仙山,問罪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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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死債消
仙山,問罪台上。
……
仙山,
問罪台上。
被灰塵汙穢的衣衫下襬披散在台上,一雙骨節分明、修長溫潤的手因為手腕上沉重的枷鎖而無力落在衣衫上,小臂低垂,
淡青色的血管蜿蜒,
透著脆弱和蒼白。
燕溪山呼吸低沉,
胸膛隨著他的呼吸起伏,但幅度很小,他疲憊地半闔著眼,鴉羽般的睫毛垂下,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冷厲俊美的臉上還有一些灰塵留下的痕跡,顯得狼狽異常。
因為這些日子的囚禁,燕溪山為了自己更舒適一些解開了腰封,
使得這件本來合身的長衫更加寬鬆,交領也因此散開,露出輪廓清晰的鎖骨弧線,
再往下,就能微微看見飽滿起伏的胸肌,小麥色的、緊緻而隆起的,
在某些特定角度總會讓人莫名奇妙感到饑餓,
進而升起食慾。
江無恙作為叛逃魔界之人,雖然有功,
但因其身份不能坐在仙山席位上,
隻能跟著雜役弟子和其他宗門弟子站在看台兩邊,從他這個角度隻能看見魔尊線條利落冷硬的側臉,江無恙無端想起他當上魔使之前,也是和那些試煉場上的人分成兩路,
等待魔尊從中間走過。
隻是那時魔尊威嚴高貴,平常魔族是不敢擡頭麵視魔尊真顏的,但江無恙心存殺意,比起跪在魔尊兩側,他更桀驁地在人群中擡起頭,恰好捕捉到魔尊狹長冷厲的眼中的一點笑意。
當時他完全不記得這些,心裡滿腔都是憤怒,哪有什麼心情去分析魔尊表情?
而今再看,魔尊的長髮因為失去精心搭理而乾燥散亂,那樣濃密烏黑的頭髮如今卻花白得令人痛心,短短幾日,竟然衰落如此!
江無恙嘴唇囁嚅,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畢竟是因為他,魔尊才落得如此境界。
因為仙山邀請得突然,三大仙門、九大宗派前來的隻有恰好冇有閉關的掌門、長老或是天驕弟子,更多的是拿來充數的內門以及外門弟子,湊夠人數就來了。
時過三百年,許多門派的內門外門弟子早就換過三四茬了,新入門的弟子骨齡不大,大都不知道三百年的關於魔尊和仙門的隱晦往事。
便有熱心弟子解答:“對對對,魔尊原來是我們仙山的,後麵不知為何墮魔,逃去魔界的。”
“啊?還有這麼一樁往事,怎麼從來冇有聽說過啊?”
“因為一方是仙山啊!”
“是極是極,仙山稱霸已久,怎麼能容忍弟子叛逃的事情大肆傳播?”
“這個我懂,好幾年前有人議論造謠仙山獨吞靈氣,結果冇幾天就下落不明瞭。”
“也有這個原因,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人拖長語氣,故意吊足胃口,聽到彆人催促他才接著說,“這位仙山叛逃弟子在叛逃之前還帶走了一件寶物。”
“那是一件神妙無窮,可以遮蔽天機的寶物。”
江無恙不經意地側回頭,內心嗤笑,他在魔界一百多年都冇見過魔尊用過這樣的寶物,若是真的有,那當初對戰時為何不用?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有人疑惑,因為跟他們一處的大都是資質平庸的弟子,按理說是不該知道這麼多的。
熱心弟子即答:“因為我娘是長老啊,不跟你們說了,我先上去了。”
忽然,一陣玄妙威嚴的鴻音鋪彌開來,黃鐘大呂,磅礴深沉,令人不覺生畏,原先嘰嘰喳喳討論的弟子們瞬間安靜下來,皆靜默地看向主座上的人,齊聲行禮問好。
那就是正道之首、仙山之主明無隅,江無恙掩下暗色,隨著人群一齊行禮。
在這一眼當中,江無恙恍惚到一座寒氣凍人的龐大冰山,隻是展現出來的一點就讓人望而生畏,深深臣服在萬丈冰山之前,寒意無處不在地刺入骨髓,卻還是在離冰山這麼遠的地方,連讓人攀登的念想都不敢升起。
如天如日,江無恙垂下刺痛的眼睛,不敢再去看那個方向。
明無隅坐在主位,身上法袍莊嚴端正,煌煌如天,卻氣勢自斂,但任何一個修士見了他,都隻覺得自己乃是微弱蜉蝣,怎敢與蒼天相比?
“仙山叛逃弟子、魔界尊者燕溪山,私盜仙山至寶、屠滅修仙界與魔界接壤的村莊城鎮、殺死邊境巡視人,可曾有誤?”
平淡威嚴的話語傳入燕溪山耳中,終於讓狀若昏睡過去的雕塑緩緩撐起身子,擡眸望向那個坐在主位上神情淡漠的男人。
燕溪山仰頭,狹長的眼睛緩緩看嚮明無隅,他眼裡有幾分淡淡的迷茫,似是被明無隅身上溫暖的金光所獲,竟然覺得自己冰冷的身軀有了幾分暖意。
師兄還是這麼良善,燕溪山低聲咳嗽了幾聲,散亂的衣物更加散開來,他望著主座上神姿高徹的明無隅,低垂眼眸,不動聲色地攏緊自己的衣襟,然後再理出自己的落到衣衫裡的長髮,寬肩舒展,脊背依舊如從前挺拔。
一眼看去,比許多正道弟子坐得還端正。
“咳咳咳……不曾有誤。”燕溪山仍然望著正對著自己的明無隅,語氣虛弱。
主座上的明無隅神情並未有絲毫變化,甚至眼神也冇有任何波動,看世間所有人和事,一律平等。
燕溪山一刻不錯地盯著明無隅,發現後者當真冇有絲毫反應,胸腔中跳動的心臟憑空漏了一拍,舌尖嚐到了一絲苦澀。
他冇有比從前再清楚了,仙主明無隅無情道確實已經大成,那段被燕溪山親手斬斷的緣分,飄揚在大風之中三百年,如今終於徹底隨風而逝。
明無隅一雙黑眸幽暗如珠,倒映著燕溪山此時狼狽不堪的樣子,神情冇有一絲一毫變化,而望著那雙猶如深海眼眸的人卻露出一個淒苦的笑容。
他們故事的開始好像就是這樣,燕溪山想起他和師兄見的第一麵,那是個大雪終日瀰漫飄揚的寒冬,他因為魔災失去父母,又因為天資橫溢被仙山修士帶回仙山。
小燕溪山衣服上好多血,但並非是他自己的,而是為了保護他的父母留下的,那時他哭到流不出淚來,頭髮因為這幾日的遭遇亂糟糟的,而燕溪山就是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遇到了比他大三歲的明無隅。
仙山少主即使是在幼年也是非常人的沉穩,他路過許多行禮的修士走到燕溪山麵前,替他閉關不出的父親收下了燕溪山這個弟子。
想來恍然一夢。
燕溪山勾起一點嘴角,俊美冷厲的臉生動起來,卻唯獨對著淡漠無比的明無隅。
台下何良平死死攥緊拳頭,心境如海波潮起潮落,他實在想不通,燕溪山明明知道仙主已經修成無情道,卻仍然不撞南牆不回頭,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如今修為也不差,卻得不到這人的另眼相看。
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何良平都不能任由燕溪山走入註定的死路。
年少時的情意終究化為了經久不散的心魔,困駐在何良平識海良久,阻斷他更上一步的可能。
坐在更靠近明無隅身邊的江安然神態自若,待人接物絲毫不墮仙山威風,他不經意地瞥過何良平,與後者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再看到台下江無恙捂著劍蠢蠢欲動的模樣,不禁在心中扶額。
魔族中人都是這麼死腦筋嗎?完全不考慮敵我巨大差異,直接用肉身衝鋒,有勇無謀,蠢到讓人發笑,難怪打不贏修仙界。
“彆動,”一股神念闖進江無恙識海中,“安靜點,你要是衝上去,腳都踩不到地就會被劈死!”
江無恙很快反應過來是江安然送給他的弟子牌上傳來的聲音,他扣著劍,像是冇聽到般望著台上狼狽不堪卻坐姿挺拔的身影,黑沉沉的眼眸被最冰冷的水浸過般,冷到邪氣。
看台上的江安然見台下人不為所動地朝中央的人影更近了幾步,心中怒火大起,暗罵蠢貨,卻在蒲泉長老望過來的那一眼下徹底息氣,不安地敲著佩戴著的玉佩。
明無隅淡漠問道:“你可知罪?”
“不……知……”燕溪山搖著頭不肯認罪。
昔日情景再次在眼前上演,燕溪山死死咬著牙,恍惚間又回到不斷逃亡的日子裡,邊境接壤處被暗色陰影徹底同化的村民、魔化成傀儡的巡邊人,無邊血色再次出現在燕溪山眼前。
可是他望著明無隅仍舊不肯說出認罪的話語。
金色眼眸沾滿著春日池水,濕漉漉、可憐又倔強地看著主座上的神姿高徹、貴不可言的男人,似是要記住他所有的模樣。
燕溪山忽然低下頭,精氣神一下全散了,挺拔如竹的脊背頹然,灰白長髮遮住他半張臉,燕溪山指腹碾著自己身前的陰影,終於決定繼續三百年中斷的事情。
他再次說:“我不知,但請仙主賜死!”
江無恙瞳孔驟然縮小,立刻望向台上英挺的身軀,但台上人一直望著主座,不曾給下方一絲眼神,更無從得知江無恙洶湧的內心。
主座上的明無隅疏離冷漠地掃過看席中蠢蠢欲動的幾人,萬年寒冰的氣息瞬間壓製住想要動手的幾人,他擡手,當著所有人的麵打下一道毀天滅地的神光。
此時此刻,無論修為高低,無論是掌門還是弟子,都不得不在這道駭人的神光下閉上眼睛,但即使是這樣,強烈的刺痛感卻無法避免,若非這道神光已是對他們收斂了威勢,否則即使是餘威都夠所有人輪迴好幾世。
彷彿要消融一切的溫度朝燕溪山毫不留情的襲來,而從前睥睨眾生的魔尊低垂著金色眼眸,不做任何抵抗,如同早就知道了會這樣。
無情道證道的最後一步,便是斬去與過去道侶的情意,向上天證明自己向道之心堅不可摧。
威勢浩大的神光瞬間襲來,毀天滅地的氣息毫不保留地傾泄而下,燕溪山原以為自己為師兄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會很痛,但讓他冇有想到的是,這樣氣勢恢宏的神光真正落在身上的時候居然會是這麼溫暖,浸透燕溪山疲勞僵硬的筋脈,連帶著小腹間經久不散的天罰痛苦也消散了幾分。
燕溪山閉上眼徹底倒下,神光捲過他的身體,毀滅他留在問罪台上的所有氣息,而後消散得無影無蹤。
主座上的明無隅站起身來,隨手甩動大袖接住一道黯淡的靈光,又漫不經心地收好,他淡漠道:“世間已無燕溪山,從前所有一筆勾銷。”
隨後也不管其他人飄然而去,頗有幾分灑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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