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世盛唐 第208章 殘陽整戈

    殘陽把林羽的影子釘在血地上，像枚燒紅的鐵樁。他彎腰撿起半截斷矛，矛尖上的血珠滴在腳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漬——那是王虎的矛，早上還在他手裡舞得虎虎生風，現在卻隻剩半截。

「將軍，統計出來了。」李豹的聲音帶著沙礫般的磨損，手裡的名冊被血浸得發皺，「能喘氣的還有兩百三十七人，能握刀的……不到兩百。」

林羽沒說話，隻是把斷矛狠狠插進地裡。夕陽穿過矛尖的破口，在他臉上投下道扭曲的光。遠處，王虎正指揮著傷兵拖屍體，斷了條胳膊的蘇烈用僅剩的左手掄斧頭，把叛軍的屍堆劈得更散些，防止瘟疫滋生。

「武器呢？」林羽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能拚合用的刀槍，七十一把。」王虎拖著條傷腿走過來，懷裡抱著堆弓箭，「箭簇剩三百二十七支，弓弦斷了一半。」他突然啐了口血沫，「媽的，連像樣的繃帶都快沒了。」

林羽突然轉身，朝著最近的村莊走去。李豹想跟，卻被他擺手攔住：「看好營地，我去去就回。」

村口的老槐樹底下，幾個百姓正探頭探腦。見林羽過來，嚇得縮了縮脖子，卻被個拄柺杖的老漢按住。「是林將軍吧？」老漢往前挪了兩步，渾濁的眼睛裡閃著光，「俺們都看見了，你們是為了護著俺們纔跟叛軍拚命的。」

林羽喉頭哽了哽，剛要開口，老漢突然轉身衝屋裡喊：「老婆子，把咱家存的草藥都拿出來！柱子，去把你爹留下的那柄虎頭刀獻出來！」

喊聲像塊石頭投進水裡，村民們紛紛往家跑。很快，林羽麵前就堆起了小山似的東西：草藥、布料、鋤頭、鐮刀，甚至還有個小孩抱著半袋小米，踮著腳往他懷裡塞。

「將軍，這些您拿著。」老漢把柄鏽跡斑斑的刀塞給他，「俺們沒啥好東西，但知道知恩圖報。」

林羽的手在顫抖。他突然轉身往回走，村民們的東西他沒拿，隻借了十把鋤頭——他要用那些叛軍的屍體，給戰死的弟兄們堆座墳。

營地燃起篝火時，林羽正用鋤頭挖坑。蘇烈拖著傷臂過來幫忙，鐵鏟撞在石頭上，濺起的火星落在兩人血汙的臉上。「將軍，偵察兵回來了。」

「說。」林羽沒抬頭，一鋤頭下去，土塊裡混著塊碎骨。

「逃兵往西北去了，看蹤跡，像是要去黑風寨彙合。」蘇烈的聲音沉下來，「那寨子地勢險要，據說藏著叛軍的糧草庫。」

篝火突然「劈啪」爆響，映得林羽眼底紅光跳動。他直起身，把鋤頭往土裡一插：「李豹，帶十個人，把村民給的草藥熬了，先給重傷員敷上。王虎，把能拚的刀槍都搬到鐵匠鋪，連夜修。」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營地——傷兵們正互相包紮，沒受傷的在磨箭頭，連幾個少年兵都在學著用斷矛削木槍。

「告訴弟兄們，」林羽的聲音突然拔高，震得篝火都晃了晃，「三天後，咱們去黑風寨，給死去的弟兄們，討筆血債！」

沒有人喊累，也沒有人退縮。鐵匠鋪的爐火重新燃起，錘聲「叮當」撞在夜空裡，像在敲戰鼓。傷兵們咬著牙練習揮刀，斷了腿的就坐在地上練射箭，箭桿歪歪扭扭，卻一支比一支射得遠。

天快亮時，林羽巡視到墳地。新堆的土墳前，插著七十多根削尖的木棍，每根棍上都綁著塊布條，寫著死者的名字。他蹲下身，摸著其中一根——那是王虎的矛杆改的，布條上歪歪扭扭寫著「張三」，是個才十五歲的小兵，昨天還跟在他身後喊「將軍」。

「等著。」林羽對著墳頭低聲說，指尖在矛杆上掐出紅痕，「三天後，給你們報仇。」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訓練場上已經響起喊殺聲。林羽拎著那柄鏽虎頭刀，親自示範劈砍動作，刀風掃過地麵，捲起的塵土裡還混著未乾的血。

「出刀要狠！要準！」他把刀劈進木樁，木屑飛濺，「叛軍不會可憐你們，戰場也不會！想活命，想報仇，就把刀磨得比他們的骨頭硬！」

將士們的吼聲掀翻了晨霧。鐵匠鋪的錘聲更急了，新打的箭簇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遠處的田埂上，李豹正帶著傷兵跟村民學耕地，鐵犁翻起的新土，混著昨夜的血腥味，竟透出幾分生機。

林羽望著黑風寨的方向，握緊了虎頭刀。鏽跡在掌心蹭出紅痕，像道沒癒合的傷疤。他知道，三天後的仗會比之前任何一場都難打，但此刻看著營地裡跳動的火光，聽著弟兄們越來越響的喊殺聲，他突然覺得渾身的血都熱了起來。

殘陽已落，但星火，正在他們手裡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