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世盛唐 第442章 阡陌生金
晨露未曦時,林羽已踩著田埂上的薄霜走出三裡地。龍袍早在昨日就換了粗布短打,褲腳捲到膝蓋,露出小腿上縱橫的舊疤——那是當年在雁門關扛糧袋磨出的繭子,此刻沾著新翻的泥土,倒比任何龍紋都來得實在。
「陛下,您慢些!」身後的內侍舉著傘追得氣喘,傘骨撞在田埂邊的老槐樹上,震落一地露水。
林羽回頭時,手裡正攥著半把剛拔的雜草,草根上還帶著濕泥:「叫什麼陛下,這兒沒陛下,隻有個看田的。」他蹲下身,指著地裡稀疏的麥苗,「你看這土,板結得跟鐵似的,不先鬆一遍,撒再多種子也長不起來。」
不遠處,十幾個老農正圍著個穿官袍的爭吵。那是新上任的農官,捧著丈量土地的冊子,臉漲得通紅:「朝廷說了,新開的荒地三年不納糧,你們咋就不信?」
「信你?」個豁牙老漢往地上啐了口,「前兩年舊朝也這麼說,收糧的時候刀架在脖子上!」
林羽悄悄走過去,聽見這話喉頭一緊。他忽然從懷裡掏出塊令牌,往老農手裡一塞:「老漢,你看這是啥?」
那令牌是玄鐵鑄的,一麵刻著「林」字,一麵是株沉甸甸的稻穗——是他當年在軍中給屯田兵發的憑信,見牌如見糧。
老漢摩挲著令牌,突然老淚縱橫:「是……是林將軍的令牌!」他年輕時在雁門關當過長夫,認得這信物,「將軍,您真要讓咱開荒?」
「不僅讓你開,還給你撐腰。」林羽從農官手裡拿過冊子,在空白處寫下「凡剋扣耕牛、種子者,斬」,末了按上自己的指印,「這冊子你拿著,誰要是敢變卦,就往都城送,我親自批!」
訊息像長了翅膀,半天就傳遍了城郊。日頭偏西時,田埂上已擠滿了人,有扛著鋤頭來的流民,有推著犁的農戶,連城裡開布莊的掌櫃都帶著夥計來了,說要捐十匹麻布給農人做汗巾。
「陛下,工部那邊送水車圖紙來了。」秦瑤騎著匹棗紅馬趕來,馬背上還馱著兩袋新磨的麥種,「李尚書說,按這圖紙造的龍骨水車,一天能澆二十畝地。」
林羽展開圖紙,手指點在齒輪的位置:「讓鐵匠鋪加把勁,先造十架,就安在最旱的那片坡地。」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這是南邊送來的占城稻種,據說一年能兩熟,你讓人試試能不能在咱這兒種活。」
秦瑤接過紙包,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握劍、握鋤磨出來的,比龍椅扶手的包漿更實在。「剛從戶部過來,張大人說商稅定在十五稅一,比舊朝低了一半,好多商戶都來登記了。」她忽然笑出聲,「連西域來的胡商都說,要把駱駝隊從舊朝那邊遷過來。」
林羽望著遠處炊煙嫋嫋的村莊,忽然道:「去把那幾個剋扣貸款的官拖到田埂上示眾。」
秦瑤愣了愣:「已經革職查辦了……」
「不夠。」林羽聲音冷下來,「就得讓百姓看著,誰要是敢動他們的救命錢,就是這個下場。」
三日後,都城最大的糧倉前搭起了高台。被綁在台上的,正是那幾個剋扣貸款的汙吏,胸前掛著寫滿罪狀的木牌。台下黑壓壓站滿了人,有領過貸款開了豆腐坊的寡婦,有拿著賬本核對的商販,個個眼睛瞪得溜圓。
「諸位鄉親,」林羽站在高台上,聲音傳遍廣場,「新朝的規矩就一條——誰把百姓當人,我就把誰當人;誰要是把百姓當魚肉,我就把他當刀俎上的肉!」
話音剛落,人群裡爆發出雷鳴般的叫好。有個瘸腿的老兵拄著柺杖擠到台前,顫巍巍地舉起手裡的貸款憑據:「陛下,俺用貸的錢開了個修鞋鋪,昨天賺了五個銅板!」
林羽走下台,接過那枚帶著體溫的銅板,在陽光下看了又看。這銅板邊緣磨得發亮,比任何玉璽都讓他心安。
入秋時,林羽又去了城郊。昔日的荒地已變成良田,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腰,龍骨水車「吱呀」轉著,把河水引向乾裂的土地。老農們看見他,老遠就喊「林大哥」,遞過來剛摘的脆瓜,甜得人眯起眼睛。
商業街更是熱鬨,西域的胡商支起了掛滿地毯的攤子,江南來的船孃在碼頭賣起了新茶,連打更的老頭都改口了,不再喊「天乾物燥」,而是喊「國泰民安」。
秦瑤捧著新出的賦稅冊子來找他時,正見他蹲在打穀場上,幫著農戶脫粒。金黃的穀粒濺在他的粗布衣服上,像撒了把星星。
「戶部統計,這季秋糧比去年多收了三成,商稅也翻了番。」秦瑤把冊子遞過去,「那些舊朝的官都說,從沒見過這麼快就緩過來的。」
林羽擦了把汗,接過冊子在穀堆上翻看起來。風卷著稻花香掠過場院,遠處傳來孩子們追逐嬉鬨的聲音,混著打穀機的轟鳴,像支最動聽的歌。
他忽然想起登基那天摔碎的冕旒。或許從一開始,他要的就不是那頂帽子,而是這滿場的穀粒,是百姓手裡能攥熱的銅板,是這終於能讓人安心種莊稼的天下。
暮色漸濃時,林羽披著晚霞往回走。田埂上的腳印深淺不一,混著泥土與穀粒,像串沉甸甸的省略號——後麵,是更長遠的路,是要讓這阡陌之上,長出更多的金,更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