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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所及都將是你 第46章 墨痕裡的舊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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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痕裡的舊影

晨霧像一匹被揉皺的素色綾羅,輕輕裹著老宅的飛簷與窗欞。天剛矇矇亮,西廂房的窗紙上就透出一點昏黃的光,那是蘇念提前點亮的台燈。燈光穿過薄霧,在青磚地上投下一圈溫柔的光暈,把房間裡的舊木桌、博古架,還有架上擺著的幾隻待修的瓷瓶,都染得暖融融的。

蘇念坐在木桌前,身上裹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初秋的晨氣帶著涼意,透過半開的窗縫鑽進來,讓她鼻尖微微泛涼。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枚玉佩上——玉佩被小心地放在特製的深藍色絨布墊上,絨布的暗紋是纏枝蓮樣式,和她前幾日在沈亦臻給的文物清單上看到的青花瓶紋樣有幾分相似。經過這半個多月的清理,玉佩表麵的塵垢已經褪去大半,原本被掩蓋的刻字漸漸顯露出來,隻是邊緣處還殘留著半行模糊的墨字,像是被歲月浸過的淚痕,若隱若現。

她拿起一支細如發絲的軟毛刷,筆杆是祖父留下的老竹製的,握在手裡溫溫的,帶著經年累月的包漿。蘇唸的指尖輕輕捏著筆杆,將毛刷探進玉佩邊緣的縫隙裡,動作輕得像在撫摸一片羽毛。她不敢用力,生怕稍不留神,就把那脆弱的墨痕蹭掉——那墨痕裡藏著的,或許就是解開蘇家與沈家百年糾葛的鑰匙,是父親臨終前沒能說出口的秘密,是祖父守了一輩子的執念。

毛刷拂過縫隙,細小的塵粒隨著動作輕輕揚起,在燈光下打著旋兒落下。蘇唸的呼吸放得極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半行墨字,試圖辨認出哪怕一個筆畫。可墨色早已被歲月暈染,隻剩下一片淡淡的灰黑,像蒙著一層永遠擦不淨的霧。她輕輕歎了口氣,剛要換個角度再看,身後的門軸忽然發出一聲輕響——“吱呀”,帶著老木頭特有的溫潤質感,在寂靜的清晨裡格外清晰。

蘇念猛地抬頭,心臟漏跳了一拍。她以為是老宅裡的幫工老陳,可抬眼望去,卻見沈亦臻站在門口。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薄風衣,衣領微微立著,襯得他脖頸線條愈發修長。晨霧還沾在他的發梢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在燈光下閃著微光。他的手裡捧著一個古樸的紫檀木盒,木盒的表麵刻著簡單的雲紋,因為年代久遠,紋路裡積了些淺灰,卻更顯沉厚。

“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沈亦臻的聲音比平時輕了些,像是怕打破這晨霧裡的寧靜。他邁步走進房間,腳下的皮鞋踩在青磚上,發出輕而穩的聲響。走到桌前,他將紫檀木盒輕輕放在桌麵上,動作小心得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寶。

蘇念放下手裡的軟毛刷,搖了搖頭:“沒有,我也是剛起來沒多久。沈總怎麼這麼早過來?”她的目光落在那個紫檀木盒上,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期待。她知道沈亦臻不是隨意的人,能讓他這般鄭重捧著的東西,一定不簡單。

沈亦臻的指尖落在木盒的銅製搭扣上,那搭扣是老式的如意樣式,表麵已經氧化出一層淡淡的銅綠。他輕輕一按,搭扣彈開,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嗒”聲,像是敲在了人心尖上。緊接著,他掀開盒蓋,裡麵鋪著一層暗紅色的暗紋錦緞,錦緞的紋樣是纏枝蓮與蝙蝠,寓意“福壽綿長”,一看就是早年的物件。而錦緞中央,靜靜躺著一本泛黃的線裝書。

“昨天整理我祖父的書房,在書架最頂層的暗格裡發現了這個。”沈亦臻的目光落在那本線裝書上,眼神裡帶著幾分複雜,有驚訝,有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是我祖父沈敬之的日記,我翻了幾頁,裡麵提到過一位姓蘇的老友,我想著,或許和你祖父有關。”

“我祖父?”蘇唸的心跳瞬間加快,她的指尖不自覺地蜷縮起來,有些緊張,又有些急切。她往前湊了湊,目光緊緊盯著那本線裝書。書的封麵是淺棕色的絹布,上麵用小楷寫著“敬之隨筆”四個字,字跡清雋,帶著幾分文人風骨。書脊處的線已經有些鬆動,看得出來,這本書被人翻過很多次。

沈亦臻看出了她的急切,伸手將線裝書從木盒裡取出來,輕輕放在她麵前。“你看看吧,或許能找到些線索。”他的指尖碰到書頁時,動作格外輕柔,像是怕碰壞了這脆弱的時光印記。

蘇唸的指尖輕輕觸碰到書頁,瞬間就被那薄脆的質感驚了一下。紙張像是一捏就會碎,帶著一股淡淡的黴味,那是歲月的味道,是舊時光留下的痕跡。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翻開封麵。第一頁是空白的,第二頁寫著“民國二十二年,春,始記”,字跡工整,墨色濃淡均勻。

她一頁一頁地翻著,目光快速掃過那些小楷。日記裡大多是些日常瑣事,比如“今日與景然兄品茗論畫”“得一宋瓷殘片,與景然兄共賞”,每一次提到“景然兄”,字裡行間都透著親近。蘇唸的心裡越來越激動,她知道,“景然”是祖父的字,父親曾說過,祖父年輕的時候,隻有親近的朋友才會這麼叫他。

翻到標注著“民國二十五年”的那一頁時,蘇唸的手指忽然頓住了。那一頁的字跡比其他頁更用力些,像是寫的時候帶著極深的情緒。她的目光落在那一行字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七月既望,與景然兄共觀青花纏枝瓶,談及護寶之諾,慨然立誓。”

“青花纏枝瓶”“護寶之諾”“慨然立誓”——這幾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蘇念記憶的閘門。她想起小時候,在祖父的書房裡見過一張舊照片,照片上是一個青花瓶,瓶身上的纏枝蓮紋繁複而精緻,祖父說那是蘇家的傳家寶。她還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氣若遊絲地說:“青花瓶……一定要找回來……護好……”

原來,祖父和沈亦臻的祖父,早就因為這件青花瓶,因為“護寶”這個約定,結下了不解之緣。原來,蘇家與沈家的牽連,不是從她和沈亦臻開始,而是早在百年前,就已經刻進了時光裡。

蘇唸的眼眶微微發熱,她抬起頭,想對沈亦臻說些什麼,卻正好撞進他深邃的目光裡。他就坐在她對麵,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著一絲探究,一絲關切,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複雜。那目光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讓她瞬間有些慌亂,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你祖父的日記裡,還提到過彆的嗎?”蘇念強壓著心頭的波瀾,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摩挲著,那粗糙的紙頁觸感,像是在觸控祖父的溫度。她想知道更多,想知道“護寶之諾”到底是什麼,想知道當年祖父和沈敬之先生,到底立下了怎樣的誓言。

沈亦臻沒有立刻回答,他俯身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蘇念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鬆香氣,混合著晨霧的清新,讓她心跳又快了幾分。她的目光落在桌麵上,看到兩人的影子在晨光裡交疊在一起,她的影子纖細,他的影子挺拔,像是一幅溫柔的剪影。

他的手指輕輕點在日記裡的一處地方,蘇念順著他的指尖看去,發現那裡有一片被墨點遮蓋的句子。墨色很濃,把原本的字跡蓋得嚴嚴實實,隻能隱約看到幾個筆畫的輪廓。“這裡原本寫著‘蘇家有女’,後麵的字被洇濕了,我翻遍了整本日記,再也沒找到相關的記載,一直沒弄明白是什麼意思。”沈亦臻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疑惑。

他的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滑動,不經意間擦過蘇念放在書頁邊緣的手背。那觸感很輕,像是一片羽毛拂過,卻讓蘇念瞬間僵住了。她的手背像是被燙到一般,微微一顫,下意識地收回了手。而沈亦臻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指尖頓了頓,也迅速收了回去,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絲微妙的尷尬。

蘇念低下頭,目光落在那片模糊的墨痕上,心裡卻翻起了驚濤駭浪。“蘇家有女”——這四個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記憶深處的畫麵。她想起小時候,大概五六歲的樣子,祖父還住在老宅裡,院子裡有一架葡萄藤。每到夏天,葡萄藤爬滿架子,結出一串串青綠色的葡萄。祖父總是抱著她,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用蒲扇給她扇風,嘴裡唸叨著:“等你長大了,要記得蘇家的使命,要護好該護的東西……”

那時她還小,不懂什麼是“使命”,不懂該“護好什麼”,隻覺得祖父的聲音很溫柔,蒲扇扇來的風很涼快。可此刻,看著日記裡的“蘇家有女”,想著祖父的話,她忽然覺得心臟被什麼東西輕輕攥住了,又酸又脹。難道祖父早就知道,將來要承擔“護寶之諾”的,會是蘇家的女兒?難道她從出生起,就背負著這樣的使命?

無數個疑問在她腦海裡盤旋,可她不敢說出口。她不知道沈亦臻到底知道多少,不知道他拿出這本日記,是單純想找線索,還是另一種試探。她想起之前沈亦臻給她的文物清單,想起那上麵“蘇家舊藏,1998年購入”的備注,想起父親去世的那一年,心裡的防備又悄悄豎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翻湧,輕輕合上日記,將它放回紫檀木盒裡。“或許隻是無關緊要的記載,年代太久了,墨痕洇了也正常。”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刻意的平靜,“現在最重要的是玉佩的刻字,我們還是先整理這個吧。”

沈亦臻看著她,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可他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好,聽你的。”他沒有再提日記的事,也沒有提“蘇家有女”的疑惑,隻是從桌上拿起一塊乾淨的軟布,學著蘇念之前的樣子,輕輕擦拭著玉佩的邊緣。

陽光漸漸爬高了,晨霧慢慢散去,透過窗欞灑進房間,在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亦臻的側臉沐浴在陽光裡,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微微蹙起的眉頭,還有專注的眼神,都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他的動作很輕,很認真,像是在做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沒有絲毫敷衍。

蘇念看著他的樣子,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她想起第一次見沈亦臻時,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老宅的門口,眼神冷漠,語氣疏離,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陌生人。可現在,他就坐在她對麵,穿著休閒的風衣,手裡拿著軟布,認真地幫她擦拭玉佩,像一個並肩作戰的夥伴。

那些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秘密,那些彼此的試探與防備,好像在這溫暖的晨光裡,在兩人共同擦拭玉佩的動作裡,慢慢消融了。蘇唸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安心。她拿起軟毛刷,再次探進玉佩的縫隙裡,這一次,她的動作比之前更穩了些。

“這裡好像又有一個字露出來了。”沈亦臻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驚喜。他指著玉佩邊緣的一處地方,那裡的塵垢被擦掉後,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共”字。

蘇念湊過去看,果然,那個“共”字刻得很細,卻很清晰。她的心裡一動,想起日記裡的“共護國寶”,難道刻字裡也有同樣的內容?“我再清理清理旁邊,說不定能看到更多。”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期待,手裡的軟毛刷動得更快了些。

沈亦臻沒有說話,隻是拿著軟布,輕輕擦拭著玉佩的另一麵,儘量不打擾她。房間裡很安靜,隻有軟毛刷拂過玉佩的細微聲響,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陽光越來越暖,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桌麵上,像是再也分不開了。

蘇念擦著擦著,忽然覺得,或許不用等到刻字全部清理完,她就能知道所有的秘密。或許,她可以試著相信沈亦臻,試著和他一起,解開這百年的約定,完成祖父和父親未儘的心願。

她抬頭看了一眼沈亦臻,他正好也抬起頭,兩人的目光再次相遇。這一次,蘇念沒有閃躲,她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柔軟,還有一絲堅定。沈亦臻的嘴角,似乎輕輕上揚了一下,像春風拂過湖麵,漾起一圈淡淡的漣漪。

晨霧徹底散去了,陽光灑滿了整個西廂房,也灑進了兩個人的心裡。墨痕裡的舊影,在時光的衝刷下漸漸清晰,而新的故事,正在這晨光裡,慢慢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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