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都將是你 第66章 蘇父的往事
蘇父的往事
窗外的雨絲像扯不斷的銀線,斜斜地織著,將整座城市籠在一片朦朧的水汽裡。蘇念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指尖捏著手機,螢幕亮著,停留在通訊錄裡“三舅”的名字上,已經很久沒有動過。
空氣裡還殘留著清晨煮咖啡的香氣,可蘇念卻覺得胸口像壓著一塊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悶。自從在沈宅的閣樓裡看到那幅落滿灰塵的肖像畫,自從沈知衍那句“你父親或許來過這裡”在耳邊炸開,關於父親的記憶就像被雨水泡脹的舊書,一頁頁在她腦海裡翻湧,那些早已模糊的細節,竟漸漸清晰起來。
她想起小時候,父親蘇建明總是很少說話。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去工廠上班,傍晚披著一身暮色回來,洗手,吃飯,然後就坐在院子裡的老槐樹下,抽著最便宜的煙卷,望著遠方的天際線,眼神裡是她那時候看不懂的落寞。那時候她總纏著父親講故事,父親卻很少應,隻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笑,“念念還小,等長大了,爸爸再告訴你。”
可她還沒長大,父親就走了。那年她才八歲,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讓父親永遠留在了三十七歲的夏天。工廠裡的機器故障,父親為了救一個新來的學徒,被倒下的鋼架砸中,送到醫院時,已經沒了呼吸。廠裡給了一筆撫卹金,母親抱著她哭了三天三夜,眼睛腫得像核桃。那時候的蘇念,隻知道自己沒有爸爸了,卻不懂為什麼母親在夜深人靜時,總會對著父親的遺像默默流淚,嘴裡還喃喃著“你到底藏了什麼心事”。
這些年,她漸漸長大,母親也因病去世,關於父親的往事,似乎就隨著歲月的流逝,被埋在了記憶的最深處。直到遇見沈知衍,直到踏入沈宅,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疑問,又重新破土而出。
父親真的去過沈宅嗎?他去沈宅做什麼?他那些藏在煙圈裡的落寞,是不是和沈宅有關?還有母親臨終前,緊緊攥著她的手,斷斷續續說的那句“你爸爸的事……沒那麼簡單……”,到底是什麼意思?
無數個問題在蘇唸的腦海裡盤旋,像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她深吸一口氣,指尖終於在螢幕上按了下去,撥通了三舅的電話。三舅是母親唯一的弟弟,也是當年除了母親之外,最瞭解父親的人。他一直在鄉下生活,這些年和蘇念聯係不多,但每次蘇念打電話回去,他都會絮絮叨叨地問她的近況,語氣裡滿是疼惜。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聽筒裡傳來三舅略顯蒼老的聲音,還帶著一絲剛被吵醒的沙啞:“喂?是念念嗎?”
“三舅,是我。”蘇唸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握緊了手機,指尖微微泛白,“您沒在忙吧?我想問問您,關於我爸爸的事。”
電話那頭的三舅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沉默了幾秒,才歎了口氣:“唉,你爸爸都走這麼多年了,怎麼突然想起問他的事了?”
“我……我最近遇到一些事,可能和爸爸有關。”蘇念斟酌著開口,“三舅,您還記得嗎?我爸爸年輕的時候,有沒有去過一個叫‘沈宅’的地方?在城裡的老城區那邊。”
“沈宅?”三舅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聲音裡帶著幾分疑惑,似乎在努力回憶。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一些,“哦!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那時候你爸爸大概二十出頭吧,還沒和你媽媽結婚呢,有一次他從城裡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悶葫蘆一個,問他什麼都不說。”
蘇唸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三舅,您再想想,具體是哪一年?他去沈宅做什麼?回來之後,除了悶悶不樂,還有沒有彆的反常?”
“具體哪一年,我記不太清了,畢竟都過去三十多年了。”三舅的聲音裡滿是回憶的模糊,“那時候我還小,也就十幾歲,隻記得有一天,你爸爸突然跟你外公說,要去城裡找個朋友,然後就走了,去了大概有三四天吧。等他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都臟了,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又好像沒睡好,總之精神頭特彆差。”
“我那時候好奇,就問他去城裡乾什麼了,是不是見著什麼新鮮事了。你爸爸就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就是找朋友聊了聊。可我看得出來,他心裡有事,因為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三舅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你爸爸年輕的時候,雖然話不多,但性子挺開朗的,喜歡跟村裡的年輕人一起去河裡摸魚,去山上砍柴,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一條縫。可從城裡回來之後,他就不怎麼笑了,每天要麼坐在家裡發呆,要麼就一個人去田埂上走,走很久很久。”
蘇唸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從未想過,父親年輕的時候,竟然還有這樣開朗的一麵。在她的記憶裡,父親永遠是沉默的,是帶著淡淡憂愁的。原來,那份憂愁,從三十多年前的那次沈宅之行,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三舅,”蘇唸的聲音帶著哭腔,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那您知道,我爸爸去城裡找的那個朋友是誰嗎?和沈宅有關嗎?”
“朋友?我沒聽過他說有什麼城裡的朋友啊。”三舅的語氣裡滿是疑惑,“那時候咱們家條件不好,你爸爸一直在村裡的磚窯廠乾活,很少去城裡,更彆說認識城裡的朋友了。我那時候還覺得奇怪,他哪來的城裡朋友呢?”
蘇唸的心更亂了。沒有城裡的朋友,那父親去沈宅,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是有人約他去的?還是說,他去沈宅,是為了某件東西?
一個念頭突然像閃電一樣劃過蘇唸的腦海——金佛。
沈知衍說過,沈宅裡曾經丟過一尊金佛,那尊金佛對沈家來說意義非凡。而父親當年去了沈宅,回來後就變得悶悶不樂,沒多久,就出了意外。這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係?
難道父親的去世,不是意外?而是和尋找金佛有關?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蘇念就覺得渾身發冷,連指尖都開始顫抖。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那個總是默默守護著她的父親,竟然可能因為一尊金佛,而遭遇了不測。可三舅的話,沈知衍的話,還有母親臨終前的那句遺言,像一條條線索,纏繞在一起,指向了這個可怕的可能性。
“三舅,”蘇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爸爸從城裡回來之後,除了悶悶不樂,有沒有跟您說過什麼特彆的話?比如……關於某件東西,或者某個人?”
三舅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似乎在努力搜尋著記憶的碎片。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特彆的話……我想想……哦,對了!有一次,我半夜起來上廁所,路過你爸爸的房間,聽見他在跟你外公說話。那時候我年紀小,好奇,就趴在門縫上聽了幾句。”
“他說什麼了?”蘇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地盯著手機,彷彿能從聽筒裡看到三舅回憶的表情。
“他好像跟你外公說,‘爸,我對不起您,我沒能把東西找回來,還差點……’後麵的話我沒聽清,因為你外公打斷了他,說‘彆說了,這事到此為止,以後不準再提了’。然後我就聽見你爸爸歎了口氣,好像還哭了。”三舅的聲音裡帶著幾分不確定,“那時候我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就覺得害怕,趕緊跑回自己房間了。後來我再問你爸爸,他就說我聽錯了,再也不肯提這件事了。”
東西?找東西?
蘇唸的心臟“咚咚”地跳著,幾乎要跳出胸腔。父親當年去沈宅,果然是為了找某件東西!而那件東西,會不會就是沈家丟失的金佛?
如果真是這樣,那父親說的“沒能把東西找回來,還差點……”是什麼意思?是差點找到,還是差點出什麼事?外公為什麼要讓他不準再提?難道外公也知道這件事?
無數個疑問像潮水一樣湧來,讓蘇念幾乎喘不過氣。她靠在沙發上,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隻覺得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原來,父親的一生,竟然藏著這麼多她不知道的秘密。原來,他的沉默,他的憂愁,他的意外離世,都可能和這尊神秘的金佛有關。
“念念?念念你還在聽嗎?”三舅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著一絲擔憂,“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你要是有難處,就跟三舅說,三舅雖然沒什麼本事,但一定會幫你的。”
蘇念回過神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勉強笑了笑:“三舅,我沒事,就是有點難過。謝謝您告訴我這些,這些事,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唉,你爸爸也是個苦命人。”三舅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惋惜,“他這輩子,心裡藏了太多事,從來不肯跟彆人說。有時候我看著他,就覺得他活得太累了。現在你長大了,要是能把當年的事弄清楚,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樁心願吧。”
“嗯,我會的。”蘇念用力點了點頭,即使三舅看不到,“三舅,您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掛了電話,蘇念把手機放在沙發上,雙手抱住膝蓋,將臉埋在臂彎裡。眼淚無聲地滑落,浸濕了衣袖。她想起小時候,父親牽著她的手,在田埂上散步;想起父親把她舉過頭頂,讓她去摸老槐樹上的槐花;想起父親臨終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個眼神,那眼神裡,似乎有不捨,有牽掛,還有一絲她當時看不懂的愧疚。
原來,父親的愧疚,是因為沒能找回那件東西嗎?原來,他的心裡,一直背負著這樣沉重的秘密。
蘇念抬起頭,擦乾臉上的淚水,眼神裡漸漸多了一絲堅定。她不能讓父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她要查清楚,當年父親去沈宅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金佛,他的去世,到底是不是一場意外。
她拿起手機,翻出沈知衍的號碼,指尖懸在螢幕上方,猶豫了很久。她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些事告訴沈知衍,畢竟,金佛是沈家的東西,而父親當年的行為,可能和金佛的丟失有關。如果沈知衍知道了,會不會覺得父親是偷金佛的賊?
可轉念一想,沈知衍是唯一能幫她的人。他瞭解沈宅的曆史,也知道金佛的事。如果沒有他的幫助,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查清三十多年前的往事。
而且,她相信沈知衍。從認識他到現在,他雖然看起來冷漠,卻一直默默幫著她。他不會因為這些事,就對父親有偏見。
深吸一口氣,蘇念按下了撥號鍵。電話很快就被接起,沈知衍低沉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慵懶:“喂?”
“沈知衍,是我,蘇念。”蘇唸的聲音還有些沙啞,“我有件事想跟你說,關於我爸爸,還有沈宅,還有……金佛。”
電話那頭的沈知衍沉默了幾秒,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些。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你說,我在聽。”
蘇念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雨,緩緩地把三舅告訴她的事,一字一句地講給沈知衍聽。從父親年輕時去沈宅,回來後悶悶不樂,到半夜和外公的對話,再到她猜測父親的去世可能和金佛有關。
她講得很慢,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悲傷和一絲不安。她不知道沈知衍會怎麼想,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她的猜測。
等她講完,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蘇念握著手機,手心都出汗了。過了好一會兒,沈知衍的聲音纔再次傳來,帶著一絲凝重:“你是說,你父親當年去沈宅,是為了找某件東西,而那件東西,很可能就是沈家丟失的金佛?”
“嗯。”蘇念輕輕應了一聲,“我覺得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不然,他一個從來沒去過城裡的人,為什麼會突然去沈宅?回來後又為什麼會那麼反常?還有他跟我外公說的話,‘沒能把東西找回來’,那東西,除了金佛,還能是什麼?”
“有道理。”沈知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沉思,“我之前查過金佛丟失的時間,大概就是在三十多年前,和你父親去沈宅的時間剛好吻合。如果真是這樣,那你父親當年去沈宅,確實可能和金佛有關。”
蘇唸的心猛地一沉:“那你覺得,我爸爸他……他是偷金佛的賊嗎?”
這句話問出口,蘇唸的心裡一陣刺痛。她不願意相信,可又不得不麵對這個可能性。
電話那頭的沈知衍立刻否定了:“不會。”他的聲音很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他是偷金佛的賊,那金佛應該已經被他帶回來了。可這麼多年,你家裡並沒有出現過金佛。而且,從你三舅的描述來看,他回來後很自責,很愧疚,不像是得手後的樣子,反而像是任務失敗了。”
“任務失敗?”蘇念愣住了,“你的意思是,我爸爸是被人派去沈宅找金佛的?”
“很有可能。”沈知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分析的冷靜,“三十多年前,沈家雖然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但沈宅的安保還是很嚴的。你父親一個普通的農村青年,不可能無緣無故闖進沈宅找金佛。除非,有人給了他好處,或者用什麼事威脅他,讓他去沈宅找金佛。”
蘇唸的腦海裡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那會不會是……我外公?”
三舅說過,父親當年去城裡之前,跟外公說過要去見朋友。而後來父親和外公的對話,外公又讓他不準再提這件事。如果外公知道這件事,甚至是他安排父親去的,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可外公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一個普通的農民,怎麼會知道沈宅有金佛?又怎麼會讓自己的兒子去冒險?
“不排除這個可能。”沈知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謹慎,“但現在沒有證據,不能妄下結論。我們需要查清楚,三十多年前,你外公和沈家有沒有什麼聯係,或者有沒有什麼人,和你外公、沈家都有牽扯。”
蘇念點了點頭,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有沈知衍陪著她一起查,她就不用再一個人麵對這些可怕的猜測了。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蘇念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依賴。
“首先,我會再去查一下當年金佛丟失的詳細資料,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沈知衍的聲音很沉穩,“其次,你可以再問問你三舅,關於你外公當年的事,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地方,比如有沒有突然變得有錢,或者和什麼陌生人有過接觸。另外,我們可以去你老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你父親當年留下的東西,比如日記、信件之類的,或許能有意外發現。”
“好。”蘇念用力點了點頭,“我明天就給三舅打電話,問清楚。老家那邊,我也可以回去一趟。我爸爸的房間,我媽媽一直沒動過,裡麵可能還留著他當年的東西。”
“嗯。”沈知衍應了一聲,“彆擔心,不管當年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會查清楚的。你父親的事,不會就這麼算了。”
聽著沈知衍堅定的聲音,蘇唸的心裡湧起一股暖流。她知道,這條路可能會很難走,可能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甚至可能會發現一些更可怕的真相。但她不會退縮。為了父親,為了母親臨終前的遺言,也為了自己,她一定要把當年的事查個水落石出。
掛了電話,蘇念走到窗邊,推開窗戶。雨後的空氣帶著一絲清新的泥土氣息,吹在臉上,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
她望著遠處的天際線,那裡的雨已經小了一些,露出了一絲微弱的光。她想起父親當年坐在老槐樹下,望著遠方的樣子。或許,那時候的他,心裡也像現在的她一樣,充滿了迷茫和不安。
“爸爸,”蘇念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堅定,“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當年的事,不會讓你白白犧牲。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我都會找出來。”
風吹過窗台,帶著雨絲,落在蘇唸的臉上。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神裡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悲傷和迷茫,隻剩下滿滿的堅定。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將和三十多年前的那樁往事,緊緊地綁在一起。而她,必須勇敢地走下去。
接下來,蘇念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三舅打個電話,問問外公當年的事。然後,她要回一趟老家,去父親的房間裡,尋找那些可能隱藏著秘密的舊物。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但她已經準備好了。
因為她知道,隻有查清楚真相,才能讓父親安息,才能讓自己放下心中的執念。而她,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