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都將是你 第80章 另一半金佛
另一半金佛
雨絲還沾在青布衫的衣角,帶著巷口老槐樹的濕意,沈亦臻推老宅木門時,指腹先觸到了門環上的銅綠。那銅環比他記憶裡更沉些,“吱呀”一聲推開時,灰塵在門楣漏下的天光裡浮沉,像被驚擾的舊時光。蘇清沅跟在他身後,懷裡抱著那半尊金佛,錦盒邊角硌得她掌心微麻——這是他們從城西廢棄古寺的佛龕下尋來的物件,佛身斷口處還留著暗紅色的鏽跡,像是藏了半生的秘密。
“先去堂屋歇會兒?”蘇清沅看著沈亦臻站在天井中央發怔,他的目光落在牆角那株半枯的蘭草上,那是他母親生前種的,如今竟還剩幾片青葉綠著。沈亦臻回過神,喉結動了動,聲音裡帶著點沙啞:“去書房,我記得爹有個盒子。”
老宅的書房在東廂房,門板是厚重的梨花木,上麵還留著他小時候用刻刀劃下的歪扭刻痕。沈亦臻伸手去推,門板卻比想象中緊,他加了點力,才聽見“哢嗒”一聲,像是門軸裡的鏽跡被磨開。屋裡的黴味混著舊書的紙香撲麵而來,窗欞上的糊紙破了幾個洞,風從洞裡鑽進來,吹得書架上的線裝書“嘩嘩”作響。
書案還是當年的樣子,紫檀木的桌麵被歲月磨得發亮,中間放著一方端硯,硯台裡的墨早已乾涸,結成了深褐色的痂。沈亦臻的目光掃過案頭的筆筒、鎮紙,最後停在書架最上層的一個紫檀木盒子上——那盒子比他記憶裡小些,邊角包著銅皮,銅皮上的花紋已經被氧化得發黑,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精緻。
“就是這個。”沈亦臻踮起腳,指尖觸到盒子時,心臟突然跳得快了些。他記得小時候,有次趁父親不在,偷偷搬來凳子想夠這個盒子,剛碰到邊角就被父親撞見,那是父親唯一一次對他發狠,紅著眼眶把他拽開,說“這東西不是你能碰的”。後來他再沒敢靠近,直到父親去年病逝,這盒子就一直留在書架上,像個被遺忘的謎。
蘇清沅走過來,幫他扶住書架,生怕他踮腳時碰倒了旁邊的書。沈亦臻深吸一口氣,雙手捧住盒子,入手的重量比他想象中沉,盒子底部似乎還貼著什麼東西,隔著木質傳來細微的凹凸感。他把盒子放到書案上,指尖在銅扣上摩挲——那銅扣是朵蓮花形狀,花瓣間卡著細小的鏽,他用指甲輕輕摳了摳,鏽屑落在案上,像碎掉的時光。
“能開啟嗎?”蘇清沅湊過來,目光落在銅扣上,她看見銅扣內側刻著一個極小的“沈”字,筆畫裡積著灰。沈亦臻沒說話,試著轉動銅扣,剛開始有些滯澀,他加了點力,聽見“哢”的一聲輕響,銅扣應聲彈開。他慢慢掀開盒蓋,一股淡淡的檀香從裡麵飄出來,那香味不似尋常的檀香,帶著點清苦,像是在木盒裡封了幾十年,終於重見天日。
盒裡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絨布上放著的東西,讓沈亦臻和蘇清沅同時屏住了呼吸——那是另一半金佛。佛身同樣是赤金打造,斷口處的弧度與他們帶來的那半尊嚴絲合縫,佛的右手握著一串念珠,每一顆念珠上都刻著極小的梵文,佛的左眼鑲嵌著一顆黑色的寶石,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幽光。
“真的是另一半。”蘇清沅的聲音帶著點顫抖,她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錦盒開啟,將那半尊金佛取出來。沈亦臻伸手接過,指尖觸到金佛時,能感覺到金屬的冰涼,佛身的紋路被工匠打磨得極為細膩,連衣褶的褶皺都清晰可見。他調整了一下角度,將兩半金佛的斷口對準,輕輕一合——
沒有絲毫縫隙。
完整的金佛穩穩地落在紫檀木盒的絨布上,高約一尺,佛身呈跏趺坐,左手托著一個蓮台,右手握著念珠,眉心鑲嵌著一顆紅色的寶石,與左眼的黑寶石相映成趣。佛的衣袍上刻著纏枝蓮紋,紋路裡還殘留著些許金粉,在天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像是把整個盛唐的霞光都藏在了上麵。
沈亦臻屏住呼吸,手指輕輕拂過佛身的紋路,突然摸到佛背有一處細微的凸起。他湊過去細看,發現那是一個極小的凹槽,凹槽裡刻著一行小字,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他用指尖擦了擦凹槽裡的灰,纔看清上麵刻的是“開元十七年,敬造此佛,願家國永安”。
“開元十七年……”蘇清沅輕聲念出這幾個字,眼睛亮了起來,“那是唐玄宗時期,算下來,這尊金佛已經有一千兩百多年的曆史了。”她伸手碰了碰佛身的纏枝蓮紋,指尖能感覺到紋路的凹凸,“你看這工藝,衣褶的層次感,還有寶石的鑲嵌手法,都是唐代宮廷造像的風格,這尊金佛,說不定是當年皇家供奉的物件。”
沈亦臻沒說話,目光落在佛身的斷口處。他仔細看了看,發現斷口處的痕跡並不是自然斷裂,而是有人用利器刻意切割的,切口處還留著細微的劃痕,像是切割時有些匆忙。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樣子,父親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卻一直抓著他的手,說“書房的盒子,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開啟”,當時他以為父親是擔心他動了裡麵的貴重物品,現在想來,父親是在保護這尊金佛的秘密。
“你還記得我們在古寺找到這半尊金佛時,佛龕下的那塊石碑嗎?”蘇清沅突然開口,她的手指輕輕點在佛身的蓮花座上,“石碑上刻著‘會昌五年,寺毀佛遷’,會昌年間有過滅佛運動,很多寺廟的佛像都被銷毀了,這尊金佛說不定就是那時候被人藏起來的,還被分成了兩半,分彆藏在不同的地方。”
沈亦臻點點頭,他拿起金佛,翻過來檢視底部,發現底部有一個圓形的凹槽,凹槽裡刻著一個“藏”字。“我爹當年是做古董生意的,會不會是他早年的時候,從彆人手裡得到了這另一半金佛,知道這是個寶貝,就一直藏在盒子裡,連我都不讓碰?”他想起小時候,父親經常在書房裡待到大半夜,有時候還會對著這個盒子歎氣,當時他不懂,現在才明白,父親是在守護這個跨越千年的秘密。
蘇清沅接過金佛,放在眼前仔細看,佛的麵部表情極為生動,嘴角微微上揚,眼神慈悲,彷彿能看透世間萬物。她輕輕轉動金佛,突然發現佛的蓮花座可以轉動,她試著轉了一下,蓮花座“哢嗒”一聲轉了半圈,從座底掉出一張極小的紙卷,紙卷用蠟封著,外麵裹著一層油紙,看起來儲存得極為完好。
“這裡麵有東西!”蘇清沅的聲音有些激動,她小心翼翼地把紙卷撿起來,用指甲輕輕刮掉蠟封,展開油紙,裡麵是一張泛黃的宣紙,紙上用毛筆寫著幾行小字,字跡有些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寫下的。
沈亦臻湊過來,和蘇清沅一起看,紙上寫著:“金佛分二,一藏古寺,一藏沈宅,非有緣人不能合之。佛身內藏有地宮圖,若得此圖,可尋開元年間皇家寶藏,然寶藏乃國之重器,切不可私吞,需獻於國家,否則必有災禍。”
“地宮圖?”沈亦臻的眼睛猛地睜大,他伸手拿起金佛,仔細檢視佛身,發現佛的背部有一處可以開啟的暗格,暗格用金片封著,上麵刻著與紙捲上相同的字跡。他用指尖輕輕摳開暗格,裡麵果然放著一張極小的絲絹,絲絹上用墨線畫著複雜的圖案,有山川、河流,還有一個用紅圈標注的位置,旁邊寫著“長安城外三十裡,少陵原下”。
蘇清沅看著絲絹上的圖案,心跳不由得加快:“少陵原是唐代的墓葬區,很多王公貴族都葬在那裡,難道這地宮是唐代的皇家地宮?”她想起之前在古寺找到的那半尊金佛,佛龕下的石碑上還刻著“護佛人蘇氏”,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祖上可能就是守護金佛的人,而沈亦臻的祖上,或許就是另一個守護者。
“我爹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沈亦臻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絲絹,絲絹的質地極為柔軟,上麵的墨線雖然有些褪色,卻依舊清晰。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那眼神裡有擔憂,有期盼,現在他終於明白,父親是希望他能找到完整的金佛,發現裡麵的地宮圖,卻又擔心他會因為寶藏而迷失自己。
雨已經停了,陽光從窗欞的破洞裡照進來,落在金佛上,佛身的金光在陽光下愈發耀眼,連佛臉上的細小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沈亦臻把金佛放回紫檀木盒裡,蓋上盒蓋,銅扣“哢嗒”一聲扣緊,像是把千年的秘密重新封存。
“我們該怎麼辦?”蘇清沅看著沈亦臻,她知道這個發現意味著什麼,皇家寶藏、唐代地宮,這些都是足以震動考古界的東西,可紙捲上寫著“需獻於國家”,他們不能私藏。
沈亦臻看著窗外,天井裡的蘭草在陽光下舒展著葉片,像是在訴說著歲月的悠長。他想起父親常說的話:“物件有靈,該歸哪裡,自有定數。”他轉過身,握住蘇清沅的手,語氣堅定:“明天我們就去博物館,把金佛和地宮圖交給考古專家,這是國家的東西,應該讓它發揮該有的價值。”
蘇清沅點點頭,她看著沈亦臻的眼睛,裡麵映著金佛的光芒,也映著他們共同的決心。老宅的風又吹了進來,這次不再帶著黴味,反而有了些暖意,像是跨越千年的守護,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沈亦臻把紫檀木盒抱在懷裡,盒子的溫度透過衣料傳到麵板上,像是在傳遞著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和蘇清沅走出書房,木門在身後輕輕關上,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像是在時光的長捲上,寫下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