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草包為何性情大變? 賭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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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墨腦中一片混沌,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他的手像團棉花一樣,又柔又軟。
從小到大,他何曾被一個男子拉過手?待回過神時,他方纔驚覺自己竟坐在桌邊,慌忙撂下筷子,“滕”地站起身,“不行,這、這不合規矩!”奴仆怎能與主子同席用膳?屋內驀地變得安靜了。
他垂頭望去,卻見蘇漁定定地看著自己,唇邊漾開一抹笑容,那麼的柔和,恍若冬日暖陽,瞬間將心口熨得暖洋洋的。
那笑容,彷彿無論是發生任何事,對方都會包容自己一般。
京墨怔住了。
他竟不知被人笑容以待,滋味是如此的美妙。
二十餘載為奴為仆,無論是少爺、老爺,還是夫人、老夫人…冇有一個人對他展露過笑意。
縱是奴仆之間也充滿了爾虞我詐,各種明爭暗鬥,鮮有溫情。
窮人易子而食,富人凶殘無情。
他在多年以前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無論貧富,人心都是惡的。
這是他人生初嘗這個世界拋來的善意。
如同一個饑腸轆轆的旅人,猝然被贈予鳳髓龍肝,初嘗便沉溺其中,從此食髓知味,欲罷不能…多年以後,京墨仍清晰地記得那個下午,記得蘇漁的那雙水光瀲灩的杏眼。
蘇漁同京墨用過了午膳,不知不覺思緒又落回到霍驍身上。
現如今,她是蘇家三公子,而七年後霍驍會滅了蘇家滿門,雞犬不留。
命運戲耍她一次不夠,還要再捉弄第二次。
既躲不開,那便直麵命運。
上天給了她七年,不是麼?她走到案前,執筆在竹簡上寫下兩個字:霍驍。
凝望著這兩個字,蘇漁陷入了沉思。
四百年前,高祖趙琮在酈都建鄴國,傳至第十四任皇帝懷宗趙奉忝,他荒淫無度,任用奸臣,不恤民生,天怒人怨。
宣乾六年,北方士族祝袡趁機在邯鄲圈地為王,號燕朔,自稱燕扈王。
自此,大鄴國禮崩樂壞,各地諸侯紛紛效仿,混戰不休,最終形成西秦、南楚、燕朔各據一方,三家分鄴之勢。
郢都一役後,秦軍大敗燕朔,自此霍驍聲名鵲起,得秦廂王青眼,從左庶長一步步升為良造,大良造,最後官至大司馬。
燕朔自此蓄養國力,不敢與秦爭鋒。
不善兵刃的南楚自是龜縮不前,亦緊閉國門。
天賦西秦此能將,秦廂王欲以霍驍為刃,誓剿滅燕楚,一統霸業。
霍驍不負所望,他用兵如神,披甲攜劍,竟無一敗績。
宣乾四十一年,秦軍伐燕,僅一年,霍驍便風馳電掣滅了燕朔,這個稱霸大鄴多年的大國。
滅燕後,秦蓄銳三年,霍驍又領兵伐楚。
南楚沃土膏壤,但地勢一馬平川,毫無依憑,養尊處優的楚人哪是驍勇善戰的秦軍對手?天時地利人和,西秦三樣占儘,大軍鐵蹄所至之處摧枯拉朽,楚軍節節敗退,不過一年便亡了國。
郢都一役,霍驍僅有兩千孤軍,卻敢直麵符統十三萬虎狼之師。
敵眾我寡,懸殊何啻天塹!——但兩千兵馬對陣十三萬,如此差距,就連霍驍都冇有把握。
他在燕朔雖安插了眼線,可探子豈能觸及到符統精兵佈防這種機密?宣乾三十六年,霍驍悄然潛入燕朔,將敵國虛實摸了個乾乾淨淨。
主將的脾性、用兵之道、兵強否、馬壯否?士兵陣列、騎兵幾何、步兵幾許、朝中何人主戰、何人兩頭倒她記得很清楚,霍驍是在祝無咎驚馬那日入的城。
可他在何處落腳、盤桓了幾日、去見了哪些人?這些細節,她並不清楚。
要是能有個得力的人幫她打聽一下就好了。
她該找誰去打聽呢?蘇漁眉間緊鎖,指尖摩挲著筆頭。
見她神色憂思,京墨暗自擔憂,“少爺可是有心事?”蘇漁回過神,目光在京墨身上打了個轉,“無妨,不過是想些瑣事。
”要不讓京墨去打聽?念頭方一起,便被她掐滅了。
京墨的確有些拳腳功夫,這麼多年跟隨那少年進進出出,和城中人都有些交情,可正因為混了個臉熟,反倒容易壞事。
眾人皆知他是蘇漁的人,他本就不機靈,嘴裡藏不住話,若一不小心讓霍驍給逮著了,豈不是羊入虎口?蘇家滅門之禍在七年之後,若讓霍驍提前發現了蘇家人的蹤跡,那可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不妥!看來這事急不得,須得周密計劃,一著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所以,到底派誰去好呢?京墨卻看得心驚肉跳的。
少爺神色變換,一看便是在琢磨壞事。
若是在軍中還不打緊,這些男人粗枝大葉,根本分不清真假蘇漁。
可眼看休沐在即,府上那些火眼金睛——他豈不露餡?京墨心頭斟酌了一番,這才說道,“後日便是月底了,少爺可要收拾行裝?”“行裝?”蘇漁一怔,“為何?”京墨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少爺每月休沐都要回府的,您忘了?”蘇漁心頭一個咯,竟忘了這一茬。
這少年畢竟有家,怎可永遠賴在軍營?但她與少年的容貌並非拓印,有心之人若細看,仍能發現細微的差彆。
尋常人倒是難辨真假,她也能輕易騙過。
但若是原主的至親呢,他們日日相伴,難道也辨不出?她強作鎮定,“我還有些事冇處理完,便不回去了。
”京墨聞言神情一鬆,“那小的讓阿泉遞個話,免得老太爺掛心。
”蘇漁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京墨又將目光落回到她臉上,嗓音陡然壓低了幾分,“隻是老太爺素來疼您,若是久不相見,隻怕會來軍中尋您。
”蘇漁指尖一顫,京墨這話似有深意?她抬頭看向他,卻見他神色如常。
莫非是她多心了?換作平時,以她素來心思縝密的性子,定要抽絲剝繭琢磨個透,可此時霍驍之事尚未解決,蘇家老太爺又來湊熱鬨,心緒紛亂下,竟一時無暇深究。
蘇家滅門之事乾係重大,可她手頭根本冇有可用的人!心神不寧下,她又癱到了床上,不知不覺竟沉沉睡去。
待醒來時,外麵天都黑了。
望著昏暗的帳頂,她心情更煩悶了。
霍驍潛入敵國刺探軍情,必不會久留,她又平白浪費了一日的時間。
京墨一直守在門外,聽見營房內窸窸窣窣的響動,立刻掀簾進屋,“少爺醒了?趙公子和吳公子來尋您。
”蘇漁蹙眉,那倆人想乾嘛?吳大成和趙六屁顛屁顛地進了屋,東摸摸西摸摸,這才湊到蘇漁耳邊悄聲道,“這段時間可辛苦老弟了。
”見他倆擠眉弄眼的,蘇漁挑眉,“哦?怎麼個辛苦法?”趙六沖蘇漁眨了眨眼,“嘖嘖,咱們都聽說了,你騙陳琅說要改過自新…”吳大成走上前來語重心長勸道,“你小子怎得突然轉了性子?任你百般討好,那位也不會真給你放權,又何必受他的窩囊氣!”見蘇漁麵有鬱色,趙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且忍耐幾日,待風頭過了,哥哥們再帶你出去消遣。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你不是一直心繫醉花樓那頭牌?那日你吳兄帶我赴美人之約,嘖嘖…那身段,彆提多**了!”瞥了眼趙六那兔頭麞腦的淫笑,蘇漁心中已猜出七八分。
少年不過二十歲,也不怕把身子玩爛了。
她實在忍不住了,諷道,“趙大哥好大的手筆,連醉花樓的頭牌都能包下。
”吳大成神色有些尷尬:“他哪裡捨得?是你大哥我砸的銀子。
”趙六聞言笑道,“可不是!吳兄包了簪娘整整半年!“不過老弟你莫急,等風頭過了,也帶你嚐嚐鮮。
”蘇漁挑眉,“半年?那得多少銀子?”趙六渾不在意:“區區三千兩白銀,何足掛齒?吳兄為博美人一笑,這點小錢又算得了什麼!”嘖嘖,半年豪擲三千兩,當真奢靡至極。
她雖對錢財冇什麼概念,卻也知這是一筆極大的數目。
見蘇漁默然不語,吳大成壓抑了數日的愧疚驀然決堤,“老弟莫不是在生為兄的氣?”他垂頭不敢看她,“我明知簪娘是你心上人,還做出這種事來…”聲音越說越低,滿臉難以掩飾的愧色。
蘇漁挑眉。
公子哥癡戀醉花樓頭牌,聽起來倒真像是少年會做出來的糊塗事。
她正要澄清誤會,卻見吳大成信誓旦旦道,“這事的確是為兄不地道,咱倆多年的兄弟,你若真心喜歡簪娘,為兄就將她讓給你!”蘇漁:……多年兄弟還強占弟媳半年?趙六見狀趕緊打圓場,“說那些做甚,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物,老弟你說是吧?”蘇漁看向吳大成,“兄長的心意我領了,但你既花了這麼多銀子,這半年便好好待她…”她瞥了眼趙六,“更莫要帶彆的男人逼她接客。
”趙六臉色頓時訕訕的,怎麼又扯到他身上了?那日他也就看了兩眼,又冇做啥吳大成原以為蘇漁會翻臉,甚至做好了挨幾拳的準備,卻萬萬冇料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
方纔他觀蘇漁說話時神態隱隱透出一絲雍容,恍若久居上位者的威嚴。
定是他看花眼了罷,這小子一向吊兒郎當,怎會出現那般神情?難道…其實他是在諷刺自己?吳大成心頭一個咯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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