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草包為何性情大變? 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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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漁擺手讓他們繼續,京墨喝令聲起,士兵們開始演練。
她雖不通兵法,卻也瞧得出這些士兵體態虛浮,兵器生疏,連最基礎的負重摔跤都顯得力不從心。
她又拾步往西邊走去,沿著校場邊緣將各營的將士都看了一圈。
果然不出所料——眼前這支號稱五萬之眾的黑袍軍,除去朱祉叡親手調教的五千精兵,餘者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霍驍曾說,一國號稱十幾萬大軍,實則多為虛張聲勢,真正決定戰局的則是主帥手中的精銳之師。
普通士兵,順則勢利而動、摧枯拉朽,但凡敵方出現一絲風吹草動,士氣便一潰千裡,縱有十萬大軍,也會土崩瓦解,繳械投降——此謂險躁之兵,不堪大用。
而精銳之師則誌堅似石,縱有萬險卻一往無前。
蘇漁聽見了身後模糊的對話聲——“過幾日就要選兵了,你操練得如何?若是能湊齊五個甲等,就能進背嵬軍,夠吹三年了!”“做你孃的白日夢!背嵬軍是那麼好進的?”“難道真要打仗了?”“咱們糧倉都冒尖了,人又比秦狗多,這時不揍他丫的,難道等他們緩過勁來?”“聽說陛下連日宴請昭寧候和符將軍當年居庸關大捷,符老將軍拿下雍州,把西秦逼退到渭水以西。
現在看來,未來二十年,符家都會穩坐朝堂啊!”“嘖嘖,我要是投胎在符家,興許也能拿個將軍來坐坐”蘇漁步伐微滯。
世人都道燕朔金戈鐵騎,大軍壓境,西秦定危如累卵,社稷傾覆在即,就連秦人自己都下了破釜沉舟的必死決心。
可最終的結局卻令三國嘩然:西秦以三萬之師,以寡敵眾,大破十三萬燕軍。
此戰燕軍精銳儘喪,國力驟衰,昔日多年雄踞諸侯之首,轉瞬便淪為他國笑柄。
京墨埋首疾行,全然未覺蘇漁已駐足不前,待驚覺時已收勢不及,重重撞了上去——蘇漁踉蹌數步,狠狠摔在地上,腳踝處傳來火辣辣的鈍痛。
一道人影倏地從眼前晃過。
石大夯居高臨下地睨著蜷在地上的少年,“哈!下盤虛成這樣,還有臉參軍從戎?依俺看呐,你這富貴公子哥還是趁早捲鋪蓋滾蛋,軍營可不是你這少爺羔子能待的地!”蘇漁抬頭看去,見這廝正抄著手,一臉興味地欣賞著她的窘迫。
她垂下了眸子,“我自然不如石兄你,天生就是習武之材。
不過報國之誌又豈能僅拘限於肉身?須知一國之將決勝沙場,憑的是胸中丘壑,而非一身的蠻力。
”石大夯身形微頓,這話怎麼聽著陰陽怪氣的?這小子莫不是在罵他?可對方神色平靜,哪有半分的怒意?怪哉!若在平日,自己這番譏諷早該激得他暴跳如雷,可此刻那張臉竟尋不出一絲的怒意。
嘖,不對勁,很不對勁!餘光瞥到蘇漁身旁的侍從,石大夯眼波微動,“你這下人如此不長眼,還不趕緊賞他二十鞭子?”京墨渾身一顫。
若依著曾經少爺的脾性,二十板都算輕的。
少爺對下人極為嚴苛,動輒鞭笞、棍棒加身,多年來他數不清捱了多少打,有一次打得狠了,右腿瘸了整整半年。
他其實很怕少爺,真正的少爺。
被調到門房的這半年,是他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時光,再也不必每日戰戰兢兢,時時堤防蘇漁狠辣的脾氣。
京墨下意識看向他,心底竟莫名生出了幾分希冀。
蘇漁唇角微揚,“石兄說笑了,這小子的確毛躁,不過我的人就不勞你費心了。
”她轉頭對京墨道,“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給我找把椅子來?”此言一出,石大夯徹底愣在原地。
前幾日這小子不過是被盔甲擦破了皮,就呼天搶地的鬨得整個軍營人仰馬翻,還將他的侍從狠狠抽了三十鞭。
方纔下人將他撞倒的情景還曆曆在目,此刻他竟是一副不打算追究的樣子!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蘇漁嗎?京墨怔怔地望向蘇漁,耳中忽然聽見“砰砰”的巨響,他茫然低頭尋找,卻發現那擂鼓的聲音竟是從自己胸腔中傳來的。
一個極其荒謬的念頭驀地闖入腦海,或許——換個新少爺,也未嘗不可?他低聲應是,嗓音略顯沙啞,轉身便跑開了。
被石大夯興味盎然地盯著,蘇漁頗為狼狽,想站起身來,奈何右腿麻軟,竟使不上半分力氣。
石大夯俯視著蘇漁,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小子似是和往日有些不一樣了。
微風掠過,幾縷散落的髮絲拂過他的麵頰,嬌憨的神情中竟隱隱帶著一絲女子獨有的嫵媚。
此刻他紅唇微啟,如兩片被雨水打濕的花瓣,瑩潤顫動著,而唇內更是齒如瓠犀,瑩白勝雪。
石大夯心臟驀地失了一拍,一股奇異的熱流瞬間竄至四肢百骸,天馬行空的一個荒唐至極的念頭毫無預兆地闖入他腦海之中——此刻他隻想將那嫣紅的唇瓣兒含入口中狠狠吸吮一番!一時之間,男人的目光久久地膠著在那誘人的桃心唇上,下腹驟然騰起一股燥熱。
半晌後他才悚然驚覺自己這齷齪心思,內心霎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竟對這死對頭生瞭如此不堪的邪念!蘇漁咬緊牙關,撐著膝蓋一點點直起身子,一瘸一拐地挪向校場邊的榕樹下。
目送著她的背影,石大夯摸著驚魂未定的胸口,覺得定是自己在營中曠久了,以至於生出如此離譜下作的衝動。
他強行移開視線,仍覺得口乾舌燥,隻得在心中默唸“若耗散真精不已,疾病隨生,死亡隨至”,這才勉強把體內那股邪火壓了下去。
目光掃向石大夯身後,蘇漁視線不由一凝。
他身後的兵個個目光如炬,行動間一股肅殺之氣,疾如風,行如林,這般氣勢,莫說普通士卒,就連朱祉叡手下的兵都相形見絀了。
她心頭一震,不覺喃喃低語:\"這莽夫練兵倒有幾分本事,隻可惜官位還是太低了”石大夯從軍十七載至今仍是個折衝都尉。
照說他的資曆早該封個雜號將軍了,但此人素來不諳人情世故,又冇有顯赫的門第,折衝都尉恐怕已經是他的仕途巔峰了。
石大夯自幼習武,耳力過人,二人距離雖遠,但少年方纔一番自言自語的嘀咕一字不落全進了他耳朵。
\"放肆!\"他勃然大怒,一個紈絝子弟也敢這般輕慢於他!幾個箭步上前,他一把揪住少年衣襟,將她整個人掄了起來,\"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也配議論老子?\"他怒目圓睜,\"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老子一拳能打十個!\"蘇漁猝不及防被他拎至半空,衣襟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被迫仰視著那張近在咫尺的怒容,一股熱氣直撲麵門。
她很是莫名其妙,這人怕不是有狂躁症?奇怪的是,當石大夯看清對麵那張臉時,滿腔怒火竟如泥牛入海,瞬間便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晨光撕透霧氣斜映在少年的臉上,勾勒出他纖薄的輪廓,睫毛輕輕煽動,在下眼瞼處投下一片細碎的陰影。
這張麪皮…還真是迷惑人心呐。
手指不自覺地鬆了力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的心又開始砰砰亂跳了。
毫無縫隙的距離,對方身上的汗氣撲麵而來,蘇漁她眸色驟冷。
“鬆手。
”聲音很輕,但語氣十分冰冷。
石大夯不由一愣,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小子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他記憶中的蘇漁囂張跋扈,張牙舞爪,而此刻的他冷峻如霜,透著股不容褻瀆的凜然,好似落入凡間的謫仙人,不可隨意折辱和調笑一般。
蘇漁?謫仙人?被自己這個荒謬的念頭驚得一震,石大夯踉蹌著鬆開手,步伐頗為淩亂。
腕間力量陡然消失,蘇漁驟然落回地上,她輕拂袖袍,整理好衣襟,語氣格外清冷:\"石兄還是粗鄙如故。
\"石大夯正欲反駁,身後隱隱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噅噅!”這聲嘶鳴劃破了晨霧。
肅穆的軍營中,獵獵作響的旌旗聲,士兵們的踏地聲,此刻被這急促的馬蹄聲驟然打破,如憑空擲下一塊石子,將整池春水都攪亂了。
石大夯猛地回頭望去,隻見一匹通體墨黑的巨馬裹著滾滾煙塵直直地在營中橫衝直撞,竟如入無人之境。
馬背上那持韁之人口中哨聲不斷,非但冇勒緊繩索,反而任由這畜牲四處亂撞。
黑馬尖聲嘶鳴,士兵們驚嚇之餘紛紛避讓,隊列被鐵蹄撕碎,硬生生犁出一道狼藉的通道。
有個小兵躲閃不及,踉蹌撞倒在地,黑馬鬃毛堪堪擦過他鼻尖,眼看下一瞬便要被踢中,幸而旁人及時將他一把扯開。
整個軍營嘩然了!縱馬之人,那張破了相的臉,化成灰他們都忘不了——是溧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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