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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雨最明亮 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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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識

一個多月前,是六月末。

三中的高三教學樓前有大片梧桐樹。上午剛下過雨,午後又放晴,烈陽照在梧桐林間,投落一寸寸明亮。

枝葉端的雨水滴下來,路洱臉上一涼。她心思不在這上麵,擦掉那粒水珠,繼續聽手機那頭的人說話。

“小洱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家裡的錢都是在你阿姨在管。”二叔的聲音帶著為難,“你嬸嬸不想給,那我也拿不出來啊。”

“要不,你像你嬸嬸說的那樣,去試一試暑假工嘛?叔叔外幫你墊兩百塊錢……三百塊錢,行吧?”

沉默許久的路洱,低低說:“我知道了。叔叔,謝謝您。”

掛了電話,路洱用大拇指和食指,抵住眉間揉了揉。

臨近暑假,學校為高三生預訂了下學期的複習資料,林林總總,共計千來元。換作彆的學生,或許隻當是一筆額外支出的生活費,而對路洱而言,就不止是一堆書本了。

一千的每一元,在她這裡都有重量。

因為路洱清楚,那連零花錢多分她一角,都會鎖眉頭老半天的二嬸,絕不可能在這筆書費上退步。她提議讓路洱去做暑工的想法,入夏前就絮叨個沒完了。眼下有這麼個好機會,她更是不會鬆口。

路洱歎氣想,看來這個暑假得多出門轉轉,碰一碰運氣了。

這時,遠處的樓梯拐角,出現了幾個勾肩搭背的男生。

兩周之前,高考結束,懷安新一屆高三升進這棟教學樓。雜物在搬入前就清理完畢了,樓間稍顯空曠。因此男生們的說笑落進路洱耳朵裡,還怪清晰的。

其中一個人說:“明天就放暑假了,你們要去哪玩?”

“雲南吧,我去昆明避暑。”

有一個男生極其不屑:“就一個多月,還大熱天的,能去哪玩啊?我要躺家裡打遊戲,拿這個暑假衝分。”路洱記得這人,同班的陳想,課堂上的積極分子,不是回答問題積極,是搗蛋比較積極。

陳想說罷,順手勾上了旁邊人的肩膀:“你說是吧,西顏?”

旁邊那人不是幾人中個子最高的,氣質卻是張揚得緊。黑發,膚白,反戴的鴨舌帽,遠遠地,路洱望見了他手上轉得跟陀螺似的籃球。

懷安三中沒哪個學生能出名到被全校皆知,而阮西顏偏是那個特彆。有關他的事跡,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路洱,都捕捉過個大概。

據說他隔三差五能收到女孩子情書,人緣好得在學校一呼百應。因為家裡給三中捐了所教學樓,遲到了都是被校長給恭恭敬敬迎進教室裡的。

傳聞裡是否有誇張的成分在,路洱不知道。總之,阮西顏,實打實的一位富家少爺。

阮西顏回話:“阿,我媽給我報了補習班,就不出去玩了。”

陳想誇張地拔了嗓:“就你?上補習班?彆搞笑了吧……”

幾人的笑鬨聲漸漸消失在拐角。

路洱收起了目光,沒有多看。



路洱到家時,二叔二嬸在客廳中聊著什麼,見她回來,頓時默了聲。堂弟路明毅窩沙發上打遊戲,聲音外放,使得室內一時隻有噪耳的殺人音效在響。

路洱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進了屋。她率先打破沉默:“叔叔,嬸嬸。”

“小洱回來了?”二叔衝她笑,不太自然。

路洱垂眉:“嗯,放假了。”

“放多久啊?”

“一個多月。”

二叔沒話說了,詭異的沉默再次蔓延。

這個家裡,路洱是外來者。她九歲那年,母親父親乘坐的飛機意外失事,雙雙遇難。路洱一夜之間成了孤兒,周邊親戚沒人願意接手這麼個小拖油瓶,幾番推諉下,路洱最終由二叔路國烊與二嬸崔鳳收養。

路國烊和崔鳳有一個兒子,路明毅,比路洱小五歲,今年即將上初一。從九歲到十六歲,她依然沒能和這一家子人親近起來。

原以為幾人的尬聊就此結束,路洱像往常一樣徑直要回房間,崔鳳開了口:“那個,小洱啊。”她像是在斟酌言辭,隔了一會兒才說,“你們要訂的那個,一千多的,是複習資料嗎?”

“一千塊錢也不是小數目啊,你看,明毅準備開學了,還得好一筆學費呢。你二叔血壓高了,買降壓用的藥也要花不少錢。家裡一時拿不出多餘現成的錢……”崔鳳遞了個餘光看她,“不如這樣吧?你剛放暑假,閒著也是閒著,用這個時間打份暑假工,正好能掙錢。我同事認識個電子廠,我可以讓她把你介紹進去……”

路洱全程安靜聽著,眼睛沒擡起過。直到這,她擡頭,露出一點表示聽完了的神色:“我知道了嬸嬸。”

路洱又垂下眼睫:“暑假工我會自己找的,您不用幫我費心。”

“嗬嗬哈,”路國烊好像想緩解氣氛,尬笑兩聲,“打暑假工好啊,去鍛煉自己。要不是明毅年紀小,我都想叫他去打,臭小子放假了就知道打遊戲。”

路明毅正值叛逆期,脾氣大得跟火藥桶似的,一點就炸:“關我屁事?她愛打自己去打啊?”

“你個臭小子怎麼說話的?”

“你爹的煩死了!”

路洱輕腳進屋,“哢噠”落鎖,把囂雜關在身後。

路洱臥室門後麵掛著個記事簿,裡麵記錄著路洱六年來在這個家所有的花銷用度。

寄人籬下,處處需得小心。自九歲起,她便深知這種滋味。



隔天早上,路洱醒來後,手機上多了條路國烊發來的三百塊錢轉賬。

她點了接受,揉著眼皮下床。離開房間前,拿圓珠筆在記事薄添下這三百塊。

二叔二嬸上班去了,堂弟大概率沒醒,客廳空著。路洱簡單吃了碗粥,把衣服曬了,提著袋垃圾下樓。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麵從樓梯上來。她燙了頭,黃發微卷。路洱先發現她,主動打了招呼:“米娜老師。”

米娜是三中老師,教十八班英語,住路洱家隔壁。米娜老師有個六歲的小女兒,叫米恬。三年前離婚後,她便獨自撫養女兒長大。

“早上好,去倒垃圾啊?”米娜老師微笑回她招呼。她氣質溫婉,看上去總是比實際歲數小得多。

路洱點頭:“嗯,順便去書店。”昨夜入睡前收到了個好訊息,她先前做過家教的那戶人家再次招人,並且這次優先找上了路洱。

意味著路洱可以少找一份暑工。

那戶人家姓薑,薑阿姨的兒子薑言言讀小學,路洱主要給人輔導數學。她這次出門,就是為了買教輔書,做相應的教學備案。

“班長就是讓人放心啊,放暑假了還記得好好學習。”米娜老師望著她笑,旋即想到什麼,問,“對了,有興趣的話,來上我的英語補習班嗎?你的英語……期末考是一百一十二分吧?看你的基礎,跟著我學習,還可以提升個二三十分。”

“看在我們兩重關係的份上,你就不用交補習費了。”

路洱知道米娜老師很關照自己,除了會學習上開個小灶,邀請路洱去家裡做個客,還會偷偷給路洱塞生活費。

她總是願意在路洱身上多分一點精力。這些明裡暗裡的好意,路洱都看在眼裡。

路洱嘴角抿出微微的笑意:“謝謝老師,我回去考慮一下。”

告彆米娜老師,路洱走在去往公交站的路上。

懷安市入夏早,三十來度的天,大白光幾乎能殺死人。路洱走了幾步,陽光像在腦門上燒。

她不是不願意頂著大熱天做暑假工,隻是這裡能做的暑假工實在太少。

大馬路上交叉著樹影子和汽笛聲。路洱靜靜等著,站台邊忽然多了些聲響。

她扭頭,見一個男生把山地車停在家冰激淩店前,車上坐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阮西顏藍白t,五分褲。酒紅色鴨舌帽依然被反扣在頭上,路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女孩跳下車,嘟囔聲聽著非常不滿:“堂哥,你起床也太晚了,我想吃的抹茶估計都沒有了。”

“讓你非拉我來買,這個點,你堂哥我起得來已經是奇跡了。”阮西顏彎腰在她額頭彈了彈,笑,“還沒進去呢,怎麼知道有沒有?”

“肯定沒了。”女孩依然氣鼓鼓,“懲罰你,我要吃兩個。”

“行,買兩個,吃不完是小狗。”

那家冰激淩店是國外某一知名品牌,均價三四十塊錢。路洱沒吃過,聽說味道很好。

她不會花錢在這種地方,既是買不起,也是沒有必要。省錢還債的道理,路洱學了六年。

路洱清楚自己和阮西顏這類人的差距。那是天塹,她到達不了,仰望不完。

一大一小的身影沒入視野。公交車來了,路洱收了視線,上車。



來電聲猝然一響,阮西顏踩腳踏板的動作慢了慢。他歪頭,單隻手把手機抽出來:“喂?”

“你還沒到啊?現在在哪呢?”

“剛送完我堂妹回家,在路上了。”阮西顏跟幾個朋友約了在家打火鍋,“你們開始了?”

“打牌呢,就差你了。”陳想想了想,交代說,“我們開火了,你買點飲料來吧,我冰箱裡應該沒能喝的了。”

“好。”

掛掉電話,阮西顏稍微垂了眼,把手機塞回兜。這個動作隻用了幾秒,他再擡目時,卻見車子即將撞上個一旁冒出來的女生。

“誒誒。小心!”阮西顏叫她,猛按刹車。

那女生反應也機靈,聽見聲頓時閃到一邊。隻是她懷裡的書遭了罪,嘩啦啦散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阮西顏刹了車停路邊,跑上前檢視女生情況。

少女齊耳短發,看著和他年紀相當。她的眉細,眼神有些冷。阮西顏過了一會兒想起那個形容眼睛的詞,黑白分明。

來人正是路洱。

她針對教習計劃,在書店買好輔導資料。沒料到出門就碰到這茬,好巧不巧,撞她的人還是阮西顏。

路洱搖頭:“我沒事。”她低下頭要撿書。

“沒事就好。”阮西顏不好意思,搶先拾個乾淨,遞給她,“對不起啊,打電話沒注意看路。”

沒有什麼事,她不想多耽擱。路洱說了句關係,沿旁邊人行道走掉了,沒回頭。

阮西顏還留在原地。

他總覺得女生眼熟,眺幾眼她的背影,跨上車騎出幾裡,又咂摸幾下,終於後知後覺她的來曆。

這個女生好像是……他的班長?



夏季的天黑得晚,路洱做完晚飯,霞光正被一點點地納入山頭。一朵烏雲凝在天際,那片陰影漸漸積澱得更濃。空氣裡也多了些涼意。

是下雨的征兆。

飯桌上籠著沉默。路洱第一個吃完,還得等整個桌邊空了收拾去洗碗。

她這次先回屋寫備案,等時間差不多了,路洱要拉開臥室門,忽地聽見崔鳳和路國烊的談話聲。

路洱腳步頓了一頓。

“血壓沒高也要買藥來吃嗎?”二叔聲音略低,聽著有些愁。

二嬸的嗓門就強勢多了:“你笨啊,難道她還會來咱們房間翻你有沒買藥啊……”

說話聲弱了一些。路洱握門把手的手指不動了,好半天後,她放下了手。

關了窗戶,房間裡又悶又熱。路洱房間裡沒有電風扇,睡前她一般會脫掉上衣睡覺。

阮西顏在朋友那兒打牌吃火鍋,收掇完回了家,還得陪堂妹玩角色扮演。折騰一天,他筋疲力儘,從頭到腳都像灌滿了鉛。

他早早洗了漱上床睡覺,太累,以至於房門掩了條縫也沒注意到。

夏雨落下來了。從淅瀝,到龐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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