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最明亮 又一年
又一年
十一月初,蔣諄落地北京。他的講座在晚上七點,結束時已有九點多。他行程緊張,今夜短暫休息後,明早又要飛回美國。
講座結束後,人流漸漸散去。路洱收到了蔣諄發來讓她去後台的微信,便拎著包,和他從後門一起出去。
蔣諄詢問了路洱一些近來的事情,她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讓人操勞。
快走近紫荊公寓的區域時,路洱忽然從包裡摸出了個信封。她看了看蔣諄,遞上去:“蔣諄哥……這裡麵有十二萬。”
蔣諄一時還不解。幾秒過後,他從頓愣裡醒悟過來,眼神雜陳地在她臉上掃過。終究露出一個笑,但那笑容藏著點失落:“小洱,果然,我就知道……抱歉,我插手你的事情。”
路洱搖頭:“蔣諄哥,我知道那是你的好意。但我能做到的,不需要麻煩你了。”
蔣諄笑笑,也搖了搖頭。他攏了攏脖子的圍巾,眼睛看著遠處,又轉過來看她:“那個,是當初和你在一起的男生吧?”
阮西顏從燈光下小跑過來,身形頎長,鼻挺唇紅。他站在不遠處,看著兩個人。
離得不近,蔣諄感受到某種微妙的敵意,他失笑,麵對著路洱說:“你這小男朋友,醋意還不小。”
“時間不早了,你也回去吧,我下次來清華再來看你。有機會的話,還是來家裡做個客,爸爸媽媽都很想你。”
路洱衝他擺手:“好,蔣諄哥,再見。”
眼見蔣諄離開了,路洱扭頭,看到阮西顏仍站在原地,一副想過來又不過來的樣子。
她眼裡的冰霜漸漸融了,化成淡淡的笑意:“阮西顏。”
他這才往她的方向跑了過來,端量她的表情,又瞅了瞅蔣諄消失的方向:“你們聊什麼了?”
“聊你。”
“真的?”阮西顏不信,但嘴角揚了幾分弧度。
路洱仰頭看他,輕輕地笑:“我們在說,有個人和我們差了很多的距離,站在那裡,都能嗅到一股醋味。”
“嗯,我醋意大發了。”阮西顏捧住她的臉,兩隻烏黑的眼睛像是漩渦,“還沒想好怎麼哄我嗎?”
路洱伸手,捂住他的唇,然後隔著這一層薄薄的手背,親了親。
阮西顏笑,將她扯抱進懷裡,阮西顏的擁抱和頸窩都暖烘烘的,像是要把她蒼白的臉都熏成兩麵紅燈籠。
“我看到你給他拿了什麼。”阮西顏微微鬆開她,但依然是鼻尖能點鼻尖的距離,“是欠了他什麼東西嗎?”
路洱遲疑幾瞬,把事情的起因經過都告訴了他。
“所以,”阮西顏的聲音微微地悶,“你這大半年這麼努力地兼職,就是要還給他,還有家裡人的嗎?”
“嗯。”
阮西顏的麵龐一動不動,兩隻熱乎乎的手一會兒去摸她的臉,一會兒去牽她的手:“怎麼不早告訴我?”
“……”路洱腦袋依偎在他胸前,“就你這麼個笨蛋,還不如不告訴。”
“小路老師,你可以依賴我的。”
路洱退開一步,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嗯,我可以。可我如果沒有你,我也會這樣做。”
如果沒有靈魂互換,她依然得經曆這一切。
如果沒有遇見阮西顏,她也會按既定的軌跡進行。
阮西顏是她人生裡一顆錯落的彗星。降臨是恩賜,但她不能依仗恩賜。她要先依仗自己,才能成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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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不久後便放了寒假。路洱在意義上和崔鳳路國烊撇清乾係後,在懷安便沒處可去了。
她這個寒假主要留在北京,但答應了阮西顏,回他家裡過兩周。
小年前後,季思白在家裡組了場聚會,拉來的都是幾個熟悉的朋友。阮西顏跟路洱到場時,季思白和陳想幾個在打鬥地主。
“哎呀,你沒看見對麵有三個王嗎?出什麼炸彈!”
“誰讓你手氣這麼差,我跟你組隊,我手氣也變差了。”
“忍不了了,對麵兩個隻剩炸彈的叼毛,贏不了我還打不了嗎。快點,往他們那裡丟臭雞蛋!”
屋裡鬨騰騰的,好不容易靜下來,沒隔幾秒又吵起來了。
路洱窩在邊上背六級詞彙,阮西顏跟幾個人打了會兒鬥地主,便興致缺缺了。路洱臂彎裡抱著平板,就感到一個毛絨絨的腦袋枕上她的膝蓋。
阮西顏一邊躺,一邊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她的小腹:“這樣可以嗎?”
路洱昨天生理期剛來,肚子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有種往下墜落的感覺,晚上來季思白家裡前吃了布洛芬,勉強止了些疼痛。
兩人在角落黏黏膩膩的模樣,季思白看不下去了:“阮西顏,不許臟了我的家!”
有人在人群裡張望一圈:“聞非沒來?”
“聞非不是一直不太喜歡來嗎?嫌咱們吵,正常。”
那人又張望:“那好像盛皎也沒來?”
“啊。”他這話說完,不少人也前盼右盼了,“還真沒來?”
聞非不來他們習以為常,盛皎不來倒是一件令人稀奇的事了。畢竟,以往組局、ktv、聚會這些事,盛皎從不缺席,甚至很多時候都是她來辦的。
路洱劃出單詞軟體,給盛皎發訊息:“怎麼沒來這裡?”
約摸等了十分鐘,盛皎纔回一條語音。她的聲音微啞著,說感冒了。鼻音不輕,路洱便沒有多想。
又是一年除夕夜,但今年,懷安下了場細雨。雨中涼意密佈,阮西顏去關了窗子和簾子,動作幅度有點大,驚得睡在飄窗台上的奶牛貓一拍尾巴,跳下去了。
阮西顏在給路洱看相簿:“你看,這是我小學的照片。”幼年的阮西顏,小臉白麵板,一對眼睛又大又亮。
他站在小學班級裡,笑意可掬,讓人一眼便能瞧見。
“這張,”阮西顏翻到了其中一張,“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被蜜蜂蟄了。是我們學校教室外邊的,那棵樹下長的。”
照片裡的阮西顏,額頭,嘴角,腮幫子都長著紅包,眼睛最為慘烈,右邊那隻睜不開了,麵板泛開紫紅色,腫開一大片。他似乎是被人不經意間拍下來的,表情遲鈍,明顯沒緩過神來。
阮西顏氣鼓鼓:“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去碰蜜蜂,是我們班的幾個男生去捅,結果砸到路過的我了。這張照片還是我媽拍的,她不安慰我就算了,還把照片洗出來了。”
路洱笑得嘴角翹了又翹:“我知道。”
翻到末尾,是去年兩個人在遊樂園、在夏令營那些日子的照片。路洱看著話劇晚會的閉幕合照,看著兩人身上像是一對的紅禮服:“你當初讓我選紅色的,是想這樣?”
阮西顏目光飄忽,嘴上小小地嘟囔:“想和喜歡的人穿同一個款式,有什麼錯嘛……況且那個時候,我們扮演的不就是情侶。”
“……”路洱的小酒窩笑出來。
阮西顏看她笑著的樣子,心癢了,丟開相簿,去親她的嘴唇:“你也不安慰我就算了,還笑。”
他親她的酒窩,一遍又一遍,乾脆將人摟在懷裡,脖子垂下來,齒尖濕乎乎、又黏糊糊地咬著鎖骨。她那處的麵板被磨得一片潮紅,肩上的吊帶滑下一處。
感受到他逐漸放肆的動作,且隱隱有往下的趨勢。路洱的心亂了:“阮西顏……”
阮西顏無辜地擡起長睫毛:“寶寶,可以嗎?”
“……”路洱深深地吐著熱氣。
“或者,”他聲音摻了芝麻粒似的,酥酥甜甜,誘哄著她,阮西顏的腿往前撐了些許,“用你的手……”
路洱微微合著眼睛,一張臉悶悶熱熱:“……那個在。”
“什麼?”兩人的呼吸都不連貫著。
“……貓。”
阮西顏勉強提著氣,彆過頭,看了一眼背後。哪裡有貓,那隻奶牛貓早就鑽出房間了。
而路洱像一隻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出他的懷抱,一口氣奔進浴室,鎖門:“你自己解決。”
阮西顏委屈地叫道:“你進廁所了,我在哪裡解決?”
“……你在外麵。”
“那你在裡麵乾什麼?”
“我要換衛生巾。”
阮西顏還在試圖誘哄:“寶寶,我幫你吧。”路洱在門板後聽見他的聲音,“畢竟,在去年那個時候,我們不是都看過了……”
“阮西顏,你閉嘴!”
兩周假期裡,路洱和阮西顏回三中逛了逛。阮西顏指著那邊的實驗樓說:“那天下了大雨,你和我都沒有帶傘。”
路洱記得:“你非要用自己校服來擋雨跑過去。”
“不用校服的話,你肯定也直接跑過去,淋成落湯雞。”阮西顏說到這,語氣又可憐巴巴地垂下來,“那個時候,你還不想理我。”
阮西顏越說越眼淚汪汪:“你還說讓我放手,不回我訊息,也不搭理我。”
“……”路洱扭開頭,無力又小聲地辯解道,“現在不還是在一起了。”
“可我還是怕。怕我不做出什麼,我們就沒有現在了。”
路洱在心底抿嘴,無聲地歎了聲氣,勾住他的胳膊:“好了,我以後不會了,我們去樓上看看吧。”
兩人來到一間空的美術教室,門沒鎖。輕輕一推,便能進去了。
阮西顏想到一個事:“我還沒給你畫畫。現在,來嗎?”
“亂動人家東西,不好吧。”
阮西顏笑:“小洱老師,你似乎不知道,這裡還有我寄存下來的畫板呢。”阮西顏在這間美術教室待的那兩年,留下過不少美術用具。離開那年,他沒帶走,傳下了一些嶄新的給下一屆學妹學弟用。
路洱遵從他的要求,坐在窗邊的高腳凳上。窗子敞著,大片天光和風灑進來,將她的側臉映得透亮。
不知過了多久,阮西顏放下了筆:“好了。”
路洱探頭去看,他則將那幅畫撕下來給她看:“其實不看你,我都能畫出來。”畫中的少女,眉毛細長,唇瓣秀氣,頭發垂落在肩膀。
路洱將畫護在懷裡:“我會好好珍藏的。”她想跳下高腳凳,阮西顏卻製止住了,“其實我還有一件,想做的事。”
“什麼?”路洱微微歪頭,迎上他的眼睛。
他將臉壓過來,濕漉漉的唇瓣碾著她的嘴角,唇舌漸漸纏在一塊。未了,被剝掉氧氣的路洱,在大口呼吸著,而阮西顏臉頰微紅,眼裡漾著一泓笑:“想在畫室親你。”
“什麼時候……想的?”她的嘴唇又被堵住了,音節在喉嚨裡半梗。
“很早之前。”
在我意識到,開始喜歡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