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最明亮 第三天
第三天
第三日如常。阮西顏被窗外斜披進來的太陽光照得晃了晃眼睛。
他定坐在床上,腦子不太清醒地想著,自己都快適應起床後睡在的不是自己的床的事實了。
阮西顏緩緩精神氣,撿了手機下床去洗漱。
客廳裡像昨天那般空蕩蕩的,隻有沙發上多了個男孩,初中生年紀,捧著手機玩得正歡。阮西顏推測這就是路洱堂弟路明毅。
路明毅見阮西顏走出來後,頭沒擡,隻垮了鼻頭說:“媽媽叫你今天出門買菜。”
“……哦。”想起路洱囑托的話,阮西顏也懶得跟他多言。買菜的事,他看見崔鳳發的簡訊了。
阮西顏嘴裡兜著泡沫,他把牙刷懟在一邊,拿手機翻看了眼。路洱的微信很冷清,相較於他的來說,手指微微一劃,訊息都到了底。
除去家人外每個人都給備注清一色的姓名。最新的幾條訊息,是晚上崔鳳那條,還有昨天睡前兩個人的聊天。
阮西顏看著看著就把手機收回口袋。偷窺女孩子的隱私,算什麼事呢。何況路洱這個人,他麵對著她,感覺永遠像隔著一層霧。
她處在霧天裡,走過人群,誰望著她,誰的眼睛就變得斑駁、模糊。
阮西顏洗漱完,簡單吃頓早飯出了門。他今天跟路洱約了學做飯。
另一邊的路洱。今天起床順利了一點,因為終於沒見到那隻熱乎乎搖尾的大金毛了。
她下床洗漱,同時地,手機提示音響個不停,乍一聽還以為是鬨鈴。
路洱掃了幾眼,是阮西顏微信群和有人單獨給他發的訊息。話說他人際網是真廣,從路洱變成阮西顏開始,微信訊息隔三差五地新增幾條,吵得生煩。
她點進去,滿屏紅點且依舊在滾動刷屏的微信看了就想暈。路洱忍了又忍,最後把手機調成靜音,這下世界安寧了。
至於有人單獨私發給阮西顏的,乾脆讓他等會自己回了吧。路洱想,她多摻和指不定會暴露更多蛛絲馬跡。
阮西顏在路上了。路洱不想坐著乾等,去了他落地的公交站點接人。
坐這趟公交車的人大多是附近居民,這片又是著名的老住宅區,因此等待上車的老人家最多。
阮西顏出門往往要麼乘地鐵,要麼騎單車,公交車已經從他的出行方式裡退出了半個視野,但他還是明白懷安市公交車的具體乘坐流程的。
掃完公交碼,他找了個單獨的靠椅坐下。耳機插上兩邊,街旁風光在綠翳中影綽著,明朗的曲調,像是勾著每個細胞都分泌起多巴胺來。
阮西顏一向是個容易滿足又容易振作的性子,既然改不了現狀,那就享受當下吧。他輕輕合著眼,車停了一站,陸續地上來新一批人。
周遭說話聲變得又雜又鬨。阮西顏睜開眼,看見車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滿了人。有個駝著背的大爺撐著身子靠在他椅子邊。
阮西顏想了想,主動給大爺讓位:“大爺,您坐這吧。”
大爺耳朵有點背,阮西顏拎高點聲他方聽清,轉頭看清是個小姑娘,皺紋裡笑出花了:“哎喲,謝謝你了小姑娘。你不坐啊?”
“我正好到站呢。況且我一個年輕人,身體還挺好的,您腿腳不利索就坐吧。”聽見這聲小姑娘,阮西顏嘴邊的笑差一點沒碎掉。
路洱見著阮西顏時,正好是這一幕。他跟身後人揮手告彆,從後門下了車。
臉上笑容還挽著,晨光像碎了的金鍍在他臉廓,彌著茸茸的生氣。那是一種獨屬於阮西顏的、卻出現在路洱身上的蓬勃。
路洱微垂下眸子,等人跑到自己旁邊了,才淡淡說了聲:“走吧。”
—
阮棠一大早跑去朋友家玩了,房子裡沒多餘人,正好方便兩個人待著。
阮西顏靈魂出走了三天,這會兒回到自己家,感動得想抱著每樣傢俱都問聲你們好不好。當然,礙於臉麵,他不會真的這麼做。
“今天毛毛不在嗎?”
阮西顏張望著視線,遇上路洱奇怪的眼神,解釋說:“哦,毛毛就是那頭金毛的名字。它叫慢毛毛,一隻公狗。”
阮西顏的微信名,路洱心想。她回答:“被你堂妹牽走了。”
“嗯哼。”阮西顏覺得正常,記得崔鳳交代的事,順便告訴她,“你二嬸叫我出門買菜。要買西紅柿、土豆、包菜。家裡還有雞蛋,說不用買。”
路洱說知道了,剛才她看過冰箱,隻有白菜和青椒幾樣。能看出這個家的人不怎麼下廚房。
“先教你煮菜吧。”路洱放下捏眉的手,擡著的下巴指向白菜,“洗一個。”
倒不至於真正金枝玉葉,連菜都不會洗。裡裡外外洗個遍,路洱驗收後,轉開目光:“會開煤氣沒?”
“……左擰,對吧?”阮西顏小心翼翼地瞧她,看她點著頭了才鬆口氣。這種像麵對那個禿鷲年級主任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禿鷲是三中脾氣最差勁的年級主任,頭有一頂瓦亮,臉有一麵黑線,其懲罰手段狠厲得大清酷刑看了都得繞路走。
咳,扯遠了。開火下菜,油火四濺的滋滋聲令阮西顏眼睛閉了隻,另一隻還止不住地想後退著。
路洱去廁所了。翻炒,翻炒,他默唸著。一滴熱油跳上手腕,阮西顏顫了顫,卻沒鬆手。
“你火可以開小點。”路洱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她抱臂盯著阮西顏,心底無聲歎口氣,“我來吧,你去洗一下傷。”
阮西顏略略窘迫地把鍋鏟交給她,衝水的時候,路洱告訴他,這個火候太容易把菜炒糊了。
菜上來了,後半部分路洱負責,因此看著沒什麼問題。隻是路洱夾了一筷子放嘴裡,沉默了:“……你沒放鹽嗎?”
碰著阮西顏無辜至極的眼神,路洱終究沒說什麼:“算了,去煮青椒吧。”
“青椒一般不會單炒,會搭點火腿腸或者豬肉。你會煮青椒了,回去可以買份跟土豆一塊炒。”
這次有路洱全程監督,且及時出手,炒青椒做得比較順利。
味道及格。得到路洱肢體語言同意,阮西顏不知覺地就揚開兩邊的嘴角,那酒窩裡跟溢了光一般。路洱眼神定定,兩秒後就撇開視線。
吃過午飯,時間來到了下午。路洱送阮西顏出門,後者仍在暗暗琢磨。會煮青椒了,那又怎麼把土豆跟青椒煮一塊呢?
他落在後一步,想得出神,路洱停下來,他冷不丁撞上她的脊背。
路洱的,不對,他的背怎麼這麼硬。阮西顏揉著撞得生疼的額骨,擡頭看,男生的背影頎長又沉默,像棵正在抽節的小樹。
女孩子的身高,跟男生果然是有不少差距的。阮西顏端量了眼路洱的身體,默默地想。
路洱掃過身,說:“沒忘吧,還有家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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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又一齊出現在薑言言家門前。薑言言開門見到路洱和阮西顏是一起出現的,已經見怪不怪了:“路姐姐,西顏哥哥。”他心裡想著,就是情侶吧,情侶不就是整天黏膩形影不離的嗎。
薑言言愈發堅定心中的念頭。
“嗨。”一個帶笑,一個平靜,迎進門後,薑阿姨還在醫院照顧人外婆,家裡依然隻有薑言言在。
“嗯。今天新學的是雞兔同籠。大概一千五百年前,我國古代數學名著《孫子算經》中記載了一道數學題,說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意思是,籠子裡有若乾隻雞和兔,從上麵數,有35個頭;從下麵數,有94隻腳。雞和兔各有幾隻?這就是著名的‘雞兔同籠’問題。”
磨磨蹭蹭把題乾唸完,阮西顏不捨地入了正題:“那你先看這題,李大爺院子裡有個籠子,籠子裡裝著兔子和雞,一共有33隻頭,有108隻兔,雞和兔子各有多少隻?”
天殺的,小學就困住他的牢題,兜兜轉轉又一次套在了阮西顏頭上。
薑言言好奇:“兔子是幾隻腳呀?前邊的手也能算腳嗎?”
“兔子是四肢動物,前邊的隻能算前足,它是用四隻腳走路的。”
“哦。”薑言言打了草稿開算,列了個方程,就把結果算出來了,“路姐姐,是這樣嗎?”
阮西顏剛要點頭肯定,旁邊的路洱暗示性給他一肘,阮西顏神會地開口說:“對,你用的是一個演算法,叫方程法,做得很好。但是競賽裡往往會讓你多用一兩個演算法,你看看,還能用什麼?”
“……”薑言言同學在稿紙塗抹一會兒,苦惱地揪緊了眉,“還有第二個演算法嗎?”
他的人機流程終於走完。阮西顏大氣長舒,忙不疊推出身後人:“這就得交給你西顏哥哥了。他最擅長解這種題了,當年奧數賽他可是……”
“這類題一共有五種演算法。”路洱的耳朵自動遮蔽阮西顏的自吹自擂,“我教你比較好懂的兩種。第一個是假設法……”
閒著的阮西顏拿到自己手機,回複了會兒朋友的訊息。
兩個半小時流逝過,阮西顏和路洱乘電梯下樓。
“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換回來了嗎?”阮西顏喃喃,他感覺看到了以後的日子,漫長的,全無光明的。
路洱頭疼:“……我不知道。”
“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找個風水大師看看?”阮西顏下巴一摸,鄭重思考起來了,“或者去找占卜師啥的?”
路洱評價:“好的能把騙子一窩繳了,壞的能被抓去精神病院。”她手壓住額角平息片刻,“先去買菜吧。不是還得買菜回去嗎?”
買菜也有學問。
超市。路洱仔細挑好土豆,轉頭想看阮西顏在哪,就見他高興地提著袋青菜過來了:“包菜買好了。”
“你買了多少錢的?”路洱本來隨便一瞥,然後木住了臉,“……這是球生菜。”
“啊。”阮西顏隻覺得難以置信,“這不是包菜啊?”
“標簽上沒寫嗎?”路洱走回賣蔬菜的區域,不知道為何,超市人員疏忽地把兩樣菜放一塊了。包菜和球生菜也有人容易搞混,路洱給他說明區彆:“包菜比較緊,球生菜比較鬆,你摸一摸,能感受出來。”
“……原來是這樣。”
看他這幅模樣,路洱還是不放心晚飯全交給他做,心歎了氣說:“我跟你回去煮飯吧。”
隻是這到底不是長遠之計。今天煮了,明天,後天呢?補習怎麼辦?家教怎麼辦?
兩人心中都鬱結。
邊提防著有沒有人發現邊亂七八糟地煮了通飯後,路洱偏頭望瞭望窗戶,烏雲像鯊魚那般衝來了,越靠越低,似有傾盆之勢。快下雨了。
“不早了,我回去了。下雨就不太好走了。”
阮西顏正拿紙巾抹汗,聽見話喊道:“要不要我送你,或者拿把傘?”
路洱搖頭:“不用。”
“那好吧,明天見。”
“嗯。”真希望明天不見。